第一卷:煙雨江南 第二十八章 情絲本無色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魚涼淺笑字數:3428更新時間:24/06/27 07:09:53
君不白飛回天下樓時,歸農山莊送菜的農戶叩響後院門環,有廚房夥計去開門收菜。
往日這時,大姐都會在廚房剁肉餡,今日倒沒聽見鈴鐺聲響。
送葉仙子回廂房,隔壁大姐的住處,房門緊閉。
君不白用腳踢開門,隔壁有人翻身起牀,伴隨幾聲鈴鐺聲響。
蘇鈴鐺橫躺在牀榻上,妝容散亂,哈欠連連,隔着門窗慵懶喊道:“唉,今日廚房交給你了,我要睡上一整天。”
君不白抱怨道:“大姐,我也是整晚沒睡啊。”
蘇鈴鐺去摸後腰的菜刀,菜刀破窗而出,將緊閉的窗戶撐開一條縫隙,煩躁道: “你一個大男人,少睡一晚又如何,記得再幫我挑一隻肉厚的豬蹄滷好,我起來要吃。”
天光太刺眼,蘇鈴鐺虛握,菜刀飛回手中,插回後腰的刀鞘中,翻身睡去。
窗戶落在窗楣上,撐窗戶的竹竿趁機滾落在地,君不白用御物決阻攔,輕放回窗沿上。大姐有起牀氣,若是再讓她聽見雜音,飛出來的便不再是菜刀。
懷中傳出嚶嚀聲,君不白感覺脖子一緊,葉仙子的手環上來,頭往他心口靠去,睡得香甜,頭上髮簪戳得君不白胸口發疼。
痛到齜牙咧嘴,君不白緊走幾步,將葉仙子安放在牀榻上,蓋好絲綿被。
廚房已經開火,君不白留戀片刻,掩上房門,走向廚房。
房中,葉仙子睜眼醒來,盤腿而坐。神識中,眉間紅袖化作一點紅芒,穿過雲山霧海,飛去敦煌戈壁。
敦煌佛窟,下了一整夜雪。雪霽天晴,曠野中所有佛像埋身雪中。
佛窟前有片空地,本是禮佛之人虔誠修行之地,昨日黃昏時最高的那座大佛無故裂出口子,加上一夜落雪,參佛之人害怕惹怒天威,卷行囊散去。
紅衣白髮的姜紅雪走出佛窟,在空地堆起雪人,栩栩似人的雪人,是個男子的模樣,沒有五官,各種姿態站立。
姜紅雪堆出姿態萬千的雪人,愣神片刻,揮袖將所有雪人攔腰斬斷,發瘋似得狂笑。
一劍從雲海刺出,天光破雲,被大雪遮蓋的佛像染上無數金光。
姜紅雪袖中生出一縷紅線,纏住刺來的長劍。紅袖劍身輕鳴,掙不開那縷紅線。
“師祖。”葉仙子一襲紅衣落下,朝姜紅雪行禮,紅袖化成一點紅芒,飛回她眉心之中。
那縷紅線鑽入姜紅雪袖中,她往前走,走上臺階,異常平靜,扭頭問道: “幾時隨我去崑崙。”
葉仙子合手行禮,清冷回道:“我決意留在江南。”
姜紅雪陡然暴怒,一揮衣袖,一截冰刺飛向葉仙子,途中寒風裹挾,捲起大雪瀰漫,風雪中,有姜紅雪的咆哮聲,“你可知爲何我要給你取名仙子,天上仙子,是高貴清冷、不戀塵世的,爲何偏要落入骯髒的凡塵,嘗這人間苦楚。”
“紅袖。”葉仙子清喚一聲,眉間紅袖化虹刺去。紅袖與冰刺撞在一處,風雪驟停。
姜紅雪輕擡右手,牽絲成線,捆住冰刺尾部,一抖衣袖,冰刺被紅線帶動,錯開長劍,逼近葉仙子。
“那是師祖想要的,不是我想要。”紅袖飛回手中,葉仙子握劍,折腰削向冰刺。
冰刺被劍身消去大半,重量減輕,紅線舞動起來更加迅疾。
葉仙子飛身藏於佛像背後,佛像攔住冰刺去路,紅線彎繞而行,幾座礙眼的佛像,被紅線斷成碎石。
姜紅雪的聲音震落佛像上的積雪,“世間情愛就如鴆酒,腐骨蝕心,爲何不聽勸,非要沾染,這世間的男子沒一個好東西。”
又有幾座佛像斷成碎石,葉仙子在佛像後回道:“您當年創立有情司,誓爲天下有情人尋覓良緣,也曾堅信人間真情。後來您被情所困,遠走崑崙,甩手將有情司交予我師父,她聽從您的教誨,一生不敢動情,荒廢年華,孤苦至今。您在崑崙修習忘情訣的這些年,可有想過,斷情絕愛,對我師父是否公平,這世間男子,又真如您所說的那樣不堪麼。”
冰刺化成雪花,落在佛像頭頂。那條紅線,一頭牽在姜紅雪指尖,一頭垂落雪地。她往懷中扯動一下,線那頭,綿軟無力,在雪地沒留下一點痕跡。
“我到達金陵那日,希望得到的是另一個答案。”
姜紅雪步入佛窟,天上開始落雪,紅色的雪。風雪呼嘯,將葉仙子吹入雲海。
天下樓,葉仙子睜眼醒來,牀邊一字排開幾壇仙人醉,酒被暖得正好。
廚房煙火繚繞,君不白一身白衣,兩手捏出刀意,在砧板上剁肉。揚州天下樓盛名的獅子頭,都是大姐一刀一刀剁出來的,不能偷懶。剁好肉餡,交予一旁盤餡的大廚調味,手臂痠麻,散去刀意,出門去選大姐指名要的豬蹄。
院中,莊夢行在井邊幫忙刷洗碗筷,身上華服與此景很是不搭。
廚房當日所用鮮肉會懸掛於井壁之上,井中陰涼通風,可保鮮肉口感。
君不白以御物決擡起半扇豬肉,挑出肉厚的豬蹄,用刀意切下,剩餘豬肉又放回井中。在院中生火,燒褪豬皮的土腥味,木柴的香味也能薰進肉裏。
君不白翻動豬蹄,隨口問道:“我大姐昨夜去哪了?”
莊夢行手上動作不停,答道:“你大姐昨夜出門找人,天亮時看了會日出才回來。”
君不白騰出手,用御物決翻烤豬蹄,瞥一眼大姐的房間所在,接着問道:“昨日天下樓外動武的人找見了。”
莊夢行刷淨一個瓷盤,反手擱在身後的木板上,用手肘扶正歪掉的發冠,凝重道:“是明月樓的人。”
“明月樓的人,我大姐可有受傷!”君不白分神,豬蹄差點掉入火堆中,慌忙撈起。
莊夢行搖頭,“遇見的是明月樓孤月和三月那兩位。不曾受傷,但也未贏。”
君不白懸着的心放下,補充道:“昨日我在沈家也碰到一位叫雙月的。”
輸給孤月,莊夢行神態緊張,叮囑道:“昨日我跟你大姐只是僥倖,明月樓的人一向殺人如麻,再遇見,一定要謹慎提防。”
“那是自然。”豬蹄烤好,君不白引一線井水,用刀意將豬皮刮洗乾淨,提回廚房滷製豬蹄。
莊夢行依舊俯下身子刷洗,跑堂夥計又從前堂捧來幾盆待洗的碗碟。
金陵有情司,葉仙子負手立在情緣古樹下,光影斑駁,枝杈間懸掛的尋緣繩隨風擺動。
“沒說動你師祖?”葉逢秋一襲紅衣走近情緣古樹,伸手撫摸古樹蒼老的紋路,在臨湖小院住下這些年,很少來情緣樹下,一束暖陽投她在裙襬上,熠熠生光。
葉仙子點頭。
葉逢秋收回手,一片紅葉落在她掌心,寬慰道:“心中想要什麼,便做什麼,師父還在,不必自己扛着。”
昨日砍去敦煌那一劍,葉逢秋以表明立場。
葉仙子目光柔和,在師父身旁,總能感受到暖意,小聲問道:“您這些年可曾動搖過。”
葉逢秋溫柔一笑,伸出一指,“你師祖丟下有情司遠走崑崙第二年,動搖過一次,可一想到你師祖的遭遇,又退縮不前,徹底沉寂了。”
葉仙子上前一步,離師父近一些,“不後悔麼?”
葉逢秋將紅葉遞給葉仙子,替她合上手掌,迎着光影,坦然笑道:“自己選的,爲何要後悔。”
葉仙子攤開手,紅葉躺在手面,合上手,紅葉攥在手心。
葉逢秋穿過情緣古樹,走出斑駁樹影,整個人站在光裏, 遮住頭頂日光,柔情似水道:“多笑一笑,別總跟你師祖似得冷着一張臉。”
葉仙子攥緊手,不再撒開,決然道:“我要做天下第一。”
葉逢秋猜出她的心思,悵然嘆氣,“你師祖已經入了長生境,你做天下第一,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確是件值得去做的事。”
葉仙子睜眼,牀邊空置的酒罈又換了新酒,手中攥緊的紅葉仍在掌心。啓一壇酒,飲酒入腹,酒微熱,與師父身上的暖意一模一樣。輕喚紅袖,一點紅芒懸在屋中。做這天下第一,也不是件難如登天的事。
君不白滷好豬蹄,用瓦罐小火煨着,走出廚房,莊夢行已不在院中。
一顆石子從後門丟進來,君不白用刀意斬碎。回頭瞧見朱三槐在後門相隔幾條街的屋檐上朝他招手。輕功點地,躍上牆頭,眨眼功夫落在朱三槐身旁。朱三槐居然丟石子砸自己,得追弄他一番,壞笑道:“這麼快就從蘇州回來了,都到門口了,怎麼不進去啊,不然我大姐會罵我未近這天下樓的待客之禮。”
朱三槐後撤幾步,一臉驚恐,“莫不是鈴鐺在廚房。”
君不白歪頭,“怎麼,你是來找我大姐的,我去給你喊。”
張嘴假意去喊,被朱三槐匆忙堵住嘴,噓聲道:“千萬別讓鈴鐺知道我在這。”
君不白打落他的手,笑道:“那你來這所謂何事。”
朱三槐清亮嗓子,低聲道:“莊主讓我給你帶個話,沈家小姐要暫時安置在你們天下樓。”
算上這次,已被百曉生坑了四次,君不白怒道:“我們天下樓可不是善堂,他說安置就安置啊。”
朱三槐扯過君不白的衣角,讓他小聲些,“不白住,沈家小姐在蘇州天下樓的這段時間,歸農山莊的菜一律不收菜錢。”
君不白眼珠一轉,敲起竹槓,“那不行,萬一怠慢了沈小姐怎麼辦,每日還得送半扇新鮮豬肉,我來揚州前,你們莊主可是許諾的。”
一聽又要豬肉,朱三槐從屋檐上跳起,橫眉怒目,“莊主答應的,你去找莊主去,我只是傳話的。你們天下樓這羣匪盜,還想吃肉啊,門都沒有。”
君不白裝腔作勢道:“匪盜,你這話我待會可會學給我大姐聽的啊。”
朱三槐已然死豬不怕開水燙,“你儘管去,她敲了我那麼大一筆,我家二姐剛剛入殮,新墳都沒長草,我牢騷幾句還不行。”
做不得惡人,君不白繃不住,點頭道,“行,行,行,蘇州那邊不要肉了,傳信給你家莊主,告訴他這算是欠我們天下樓的一個人情,往後要還的。”
朱三槐變戲法般從袖中掏出灰鴿,向蘇州方向撒去。
灰鴿振翅掠過揚州城,揚州城外的運河,有一艘樓船,掛起雲帆,駛向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