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五章 沉吟至今(終)

類別:網遊競技 作者:把酒敬春風字數:11535更新時間:24/06/27 07:09:06
    蘇曉檣離開了卡塞爾。

    離開了這個曾經極其好奇的學校。

    山道很靜。

    路上鋪滿了落葉,入眼遍是金黃之色,渲染出別樣的光景。

    蘇曉檣後頭望去,想起路明非送她的第一份生日禮物。

    也許路明非只是隨手從滿地落葉中挑了一葉,那一葉,也許很普通,卻也別出心裁。

    因爲永遠不會有第二個人送這麼廉價,甚至稱不上廉價的東西作爲禮物。

    可她卻一直保留着,夾在筆記本中,倍爲珍視。

    直到這一次來到這所學院,來到被仕蘭中學視爲榮耀之地的學院,她才恍然發現,她其實對卡塞爾並不好奇。

    她只是對那個人所考上的地方而好奇。

    因爲這所學院,曾經有那個人存在的痕跡。

    蘇曉檣離開了。

    她去了趟日本。

    她懷抱着最後的一點期盼,找到了源氏重工。

    那個叫上杉繪梨衣的女孩,她在路明非的葬禮上就已經見過。

    或許是出於女孩子間的好奇,她查了一下上杉繪梨衣的背景。

    因爲動用了一點關係,上杉繪梨衣的背景很容易就被她查到。

    最重要的是繪梨衣並沒有什麼掩飾。

    源氏重工董事長的妹妹,也是源氏重工八大董事之一。

    當然,關於繪梨衣的資料,也僅限於此。

    源氏重工的大門,以是蛇岐八家的人員作爲安保。

    對於這種以黑道爲背景的企業,想要進入大本營,一般都需要邀請。

    蘇曉檣在門口駐足了許久,在蛇岐八家的安保開始顯得不耐煩,試圖驅趕她的時候,蘇曉檣終於鼓足了勇氣,走進了源氏重工,來到前臺。

    接待員禮貌的詢問了一下蘇曉檣的來意,蘇曉檣正欲說話,一側的電梯門就已經打開。

    穿着西裝的源稚生率先走了出來,其後是櫻小姐。

    “大家長!”

    等級森嚴的蛇岐八家,在源稚生走出電梯後,衆人紛紛低頭以示尊重。

    源稚生只是點了點頭,路過前臺的時候,簡單的看了蘇曉檣一眼,卻沒有停步。

    櫻跟在源稚生的後面,她的肩上站着一隻色彩斑斕的小鸚鵡。

    路過蘇曉檣的時候,櫻身上的那只小鸚鵡撲騰着翅膀飛了起來,在半空中飛了兩圈,邊飛邊喊着,“繪梨衣...繪梨衣。”

    聽到繪梨衣的名字,蘇曉檣身體一怔,目光落在那只鸚鵡身上。

    櫻注意到蘇曉檣的異樣,卻沒在意。

    她不由招了招手,那只小鸚鵡重新落回了她的肩上。

    “這只鸚鵡怎麼老是喊繪梨衣?繪梨衣是誰?”櫻皺着眉頭,用手指輕輕的刮蹭了一下小鸚鵡的腦袋。

    小鸚鵡歪了歪頭瞧着她,兩顆閃亮的眼睛眨了眨,“繪梨衣?”

    櫻不由笑了笑,“誰是繪梨衣啊?”

    “不知道,繪梨衣是誰並不重要,也許亂喊的。”源稚生頭也沒回,語氣澹然。

    他的背影在源氏重工的大門前,也顯得厚重沉穩。

    看着源稚生和櫻走出源氏重工,蘇曉檣莫名的感覺呼吸有些難受,慢慢蹲了下來。

    她從資料上看過源稚生的照片,知道源稚生是繪梨衣的哥哥。

    看到源稚生的那一刻,她本想上前的。

    可是,櫻和源稚生的對話,讓她打消了上前的想法。

    無論是路明非,還是上杉繪梨衣,或者還有一起執行吉薩區任務的專員,都是被世界遺忘的人。

    沒有人再記得他們。

    哪怕還能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他們存在過的痕跡。

    當沒人再能記起他們的時候,他們便也就不存在了。

    “小姐?這位小姐,你沒事吧?”蘇曉檣耳邊從來擔憂的聲音,前臺接待憂慮的看着她,把她扶起來。

    “沒事。”蘇曉檣搖了搖頭。

    “需要在旁邊坐會麼?我給你端杯熱水。”前臺接待說道。

    “謝謝,不需要了。”蘇曉檣搖了搖頭,接過前臺接待手裏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然後走出了源氏重工。

    八月的太陽有些熱烈。

    蘇曉檣伸手遮了遮,站在源氏重工的十字路口前站了很久。

    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黑色巨碑模樣的源氏重工,蘇曉檣訂了回京城的機票。

    她懷抱着的最後一縷期望,也在源氏重工熄滅了。

    ...

    ...

    京城,福利院後巷。

    蘇曉檣來到老舊的木門前,輕輕的摩挲着已經鏽跡斑斑的門鎖。

    她已經很久沒有來這裏了。

    在趙雪蘭死去,她關上這扇門後,就沒有再來過。

    她以爲她再也不會回來這裏。

    蘇曉檣撬開了生鏽的門鎖,推開了老舊的木門。

    木門咯吱作響,灑落一層木屑。

    推開門,視野變得開闊。

    院子裏滿地落葉。

    風一吹,鋪蓋地上的落葉便翻滾起來,沙沙作響,很是愜意。

    陽光透過茂盛的老槐樹枝葉灑落下來,在地上勾勒出斑斑的光影。

    蘇曉檣走過斑駁的光影來到樹下,停在了那口老井旁。

    這個世界一定發生了什麼變化,以至於讓歷史都被抹去了一大塊。

    死侍,混血種,乃至...龍!

    彷彿一夜之間,他們都消失了。

    沒有人再記得這些曾經存在過。

    蘇曉檣脫下了外套,換上了深潛服和護目鏡,帶上了氧氣面罩跳進了古井中。

    井水有些涼,透過深潛服,蘇曉檣都能夠感覺到水的涼意。

    古井並不大,甚至有些陰仄逼人,令人有種壓抑的氣息。

    蘇曉檣忍住不適,一直潛到井底。

    井身大概十多米,擡頭往上看時,如果沒有水下照明燈,根本看不到光線。

    還好,井底是一層厚厚的鵝卵石。

    應該是當初打井之後放下去的,不至於滿是泥沙或者淤泥。

    在照明燈下,蘇曉檣很快就找到了當初丟進古井裏的盒子。

    蘇曉檣神情有些複雜的收好盒子,往上游去。

    當初把這個盒子丟掉,蘇曉檣就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重新找回來。

    從井口出來,蘇曉檣小心的打開盒子。

    盒子裏面已經滲了水,那只水晶般的試管依然安靜的躺在裏面,鮮紅猶如瑰寶般的液體在試管中輕輕晃動,一粒粒的,猶如紅色的寶石。

    看到這支試管,蘇曉檣的心情既複雜,又慶幸。

    複雜的是這支試管裏的東西,代表着墮落,代表着罪惡。代表着薰心的權利與慾望。

    慶幸的是這支試管沒有丟失。

    蘇曉檣收好了試管,在京城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就訂了前往埃及的飛機。

    ...

    ...

    因爲吉薩區已經陷落,裏面充斥着大量的輻射,所以在輻射邊緣上百公裏外就拉起了隔離帶。

    隔離帶有專門穿着防護服的人員二十四小時警戒。

    但從來沒有人試圖闖進過隔離區域。

    因爲沒有人想死。

    蘇曉檣託了尹麗莎白·洛朗的關係,才得以驅車進入這片荒蕪的區域。

    這片區域內,荒無人煙。

    有的,只有高高的雜草。

    蘇曉檣穿着厚厚的防護服,開着精裝過的越野車行駛在滿是龜裂的公路上,朝着原本金字塔的方向前進。

    蘇曉檣關於吉薩區的認知,很多都是從網上的媒體獲得。

    而現實中看到的,遠比網上看到的更加真實,也更加殘酷。

    越是往陷落中心前進,四周的環境就越是殘破。

    原本一人高的荒草,也逐漸枯萎,最後絕跡。

    放眼望去,全是滿目瘡痍的大地,成爲廢墟的建築。

    一條條的裂痕遍佈視野之中。

    一路上,無數的坑坑窪窪。

    經過長達數小時的顛簸,在越野車徹底報廢前,蘇曉檣終於來到了陷落中心的區域。

    她下了車,擡頭往前看去,眼神生出一抹震動。

    這就是路明非執行任務的地方麼?

    往前看去,一個巨大的深坑猶如黑洞般出現在眼前。

    粗略估算一下,這個深坑的直徑差不多有數百米之大。

    深坑漆黑,傾斜着向下,坑底越來越窄,卻也看不到低。

    偶爾有石頭滾落,摩擦着坑面不停的發出隆隆聲。

    但很多時候,這裏都是安靜的。

    死一般寂靜。

    空氣中瀰漫着濃濃的荒蕪與死亡的味道,沒有任何一點生機,整片空間都顯得無比壓抑。

    而那深不見底的坑底,彷彿就是通向深淵的入口。

    四周則是成爲廢墟的金字塔。

    望着黑漆漆的坑底,蘇曉檣的心臟在劇烈的狂跳着。

    無論是誰面對這樣的畫面,都會新生膽怯。

    越野車上,檢測輻射的儀器不停的發出警報聲,顯然這裏的輻射,已經嚴重超標。

    蘇曉檣深吸了口氣,把輻射檢測儀給關了,然後從車上取下繩勾爪,把裝着龍血試管的盒子帶在身上。

    站在坑前準備了兩分鍾之後,蘇曉檣繫好繩子,繩子一端系在越野車上,然後開始用繩勾爪抓住傾瀉的坑面,一點一點的往下落。

    她並不是野外攀登的專業戶。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個深坑的坡度並不是太陡。

    蘇曉檣就這麼一點一點的往下落去,小心翼翼的踩住落腳點,確定沒有問題之後才拔出繩勾爪。

    大概落下了五十多米,蘇曉檣往下看去,依然看不到盡頭。

    黑幽幽的坑定像是一個小型的黑洞,似乎隱約有哀嚎從裏面傳出。

    蘇曉檣緊了緊身上的繩索,衡量了一下剩餘的長度,再度拔出繩勾爪。

    卡。

    在蘇曉檣拔出繩勾爪的那一刻,她踩着的石塊陡然碎裂。

    巨大的失重感頓時襲來,整個人向下墜去。

    蘇曉檣連忙用力揮出繩勾爪抓進土層中。

    可是並不堅實的土層根本無法承受她與防護服下墜的重量。

    鉤子在斜坡上犁出一道長長的劃痕終於脫離了蘇曉檣的手。

    蘇曉檣整個人像是落石般從斜坡上滾落下去。

    她的視野變得天旋地轉,方向失控的噁心感不斷襲來,讓她忍不住的想要嘔吐出來。

    啪!

    繩索到底,頃刻繃直。

    巨大的拉力拉扯着蘇曉檣,讓她快速下墜的身體勐地一頓。

    蘇曉檣只感覺腰都要被勒得斷裂,火辣辣的刺痛感涌來。

    下一刻,剛剛頓住的身體再度下墜。

    那繃直的繩索,撞到了像是某種動物鱗片一樣的東西。

    那鱗片漆黑鋒利,又顯得極大,一下子就把繃直的繩索給割斷。

    可怕的失重感和恐懼讓蘇曉檣使勁的伸出雙手,不停的抓着斜坡。

    可這一點點的力量,根本無法阻止她墜落的慣性。

    雙手十指與斜坡劇烈的摩擦間,她手上的防護服都被割裂。

    十指暴露在空氣中,與尖銳的石塊碰撞,頃刻被割裂,犁出了一路長長的血痕,十指變得血肉模湖。

    十指連心,鑽心的痛楚席捲而來。

    蘇曉檣掙扎着,卻最終滑向了坑底的深淵,整個人墜入漆黑的坑洞之中。

    所有的光線在這一刻都暗澹了下去。

    四周漆黑一片,什麼也沒有。

    蘇曉檣只能感覺到自己還在不停的墜落,墜落。

    那強烈的失重感和眩暈感,讓她幾乎一度昏厥。

    通!

    不知道過了多久,強烈的震盪感襲來,蘇曉檣血液一陣翻滾激盪。

    然而就是無邊無際的窒息感。

    她掉進了水裏。

    四周全是水。

    冰冷的河水從手上防護服上裂開的口子灌涌進來,刺骨的寒意侵襲着她的身體。

    她體表的溫度在飛快的下降。

    冷意一下子刺激了蘇曉檣幾乎昏厥的意識,讓她清醒了過來。

    扛着強烈的窒息感,蘇曉檣使勁的往上游去。

    在她即將脫離,窒息昏迷前,終於浮出了水面。

    這應該是一條暗河。

    蘇曉檣從河裏爬到岸邊躺下,劇烈的喘息着。

    直到緩過來之後,她才掙扎的站了起來。

    腰部傳來撕裂般的痛楚。

    蘇曉檣低頭看去,防護服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劃破了,腰側被割開了一條極長的傷口,鮮血早已經把防護服染紅。

    破掉的防護服已經沒有任何用處。

    蘇曉檣直接把防護服脫掉,把上衣撕掉一塊拉成條,作爲繃帶纏住傷口。

    同時查看了一下盒子。

    還好,盒子沒有遺落,裏面的試管也沒有破碎。

    做完這一切,蘇曉檣才有空查看四周的環境。

    天空是灰濛濛的。

    穹頂裂開了一條巨大的縫隙,從那縫隙中,延伸出一根根乾枯的樹枝。

    這些樹枝從穹頂落了下來,遍布整個世界。

    彷彿這個世界就處於樹冠之下。

    一條暗河從大地上淌過。

    蘇曉檣放眼看去,才發現,這個世界早已經破爛不堪。

    大地皸裂猶如蛛網,裂縫密密麻麻。

    整個世界彷彿就是有裂縫和深坑構成。

    而那些從天穹落下的無數幹枯樹枝,彷彿利劍一樣,都貫穿着一具凋塑。

    那些凋塑像是被吸乾了血肉,形如一具具的乾屍。

    空氣裏充斥着血肉腐爛的惡臭氣味。

    那股惡臭,讓蘇曉檣彎下腰忍不住的嘔吐出來,胃部翻涌。

    然後,她就看到了一截蛇鱗覆蓋的斷臂。

    那截斷臂的血肉已經開始腐爛成膿水,可以看見其中的森森白骨。

    在斷臂的旁邊,是一顆猙獰的頭顱,那慘白的,腐爛的臉龐,像是某種厲鬼惡獸。

    突如其來映入眼簾的一幕,嚇得蘇曉檣後退了數步,驚叫了一聲。

    她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中迴盪着。

    簌簌...

    簌簌...

    彷彿塵土抖落的聲音襲來,蘇曉檣回頭看去,一具巨大的聲音就把她撲倒在地。

    人面蛇身!

    猙獰的蛇頭吐露着猩紅的信子。

    暗澹的黃金童裏充滿着殘暴與嗜血。

    這是一頭殘存下來的蛇形死侍!

    蘇曉檣身上鮮活的血液不斷的刺激着它的神經,張開獠牙不斷的往蘇曉檣身上咬去。

    它的體型足足有蘇曉檣的兩倍。

    巨大的重量壓着,讓蘇曉檣根本無法掙脫。

    但是這頭蛇形死侍的力量卻是比成年人的力量還要小很多。

    它的血肉都已經枯萎,像是風中殘燭。

    蘇曉檣被它壓得有些喘不上起來。

    蘇曉檣並沒有學過任何的格鬥技巧,甚至連架都沒打過。

    面對這頭只想着撕咬她血肉的死侍,蘇曉檣只能簡單的,用自己僅能動的雙手,強忍着噁心和心理不適,牢牢的抱住蛇形死侍的腦袋,然後使出渾身力氣的往旁邊扭。

    啪!

    或許是受到了世界樹剝奪權利的影響,這頭死侍比平常脆弱許多。

    蘇曉檣費勁的才把它的脖子扭斷。

    推開壓在身上的死侍,蘇曉檣站了起來。

    這個時候,她才看到,整個大地上,密密麻麻的堆滿了怪物的屍體。

    甚至之前看到的山,都是一堆又一堆的死侍屍體堆積而成。

    在滿地殘肢斷臂的世界裏,仍然有着遊蕩的死侍。

    蘇曉檣造成的聲響,以及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新鮮的,猶如信號一般的鮮血味,頓時吸引了四周的死侍過來。

    蘇曉檣見狀,連忙往前跑去。

    在前面,橫亙在一條猶如山脈般的巨龍。

    那些死侍,都不敢過去那片區域。

    蘇曉檣就朝着那片區域跑去。

    那些追着蘇曉檣的死侍,在逐漸靠近尼德霍格的屍體前,終於止步。

    蘇曉檣劇烈的穿着氣,身上的傷口又裂開了。

    她停下腳步,看看後面黑壓壓的一片不敢靠近的死侍,又看看橫亙在前方的巨大屍體。

    能夠讓這些怪物停下,前面恐怕還有更可怕的東西存在。

    但她已經沒有了選擇。

    撕下一條布條,再度把傷口纏住,蘇曉檣往前走去。

    她剛剛走出兩步,她的口中,眼角,耳邊,都淌出了溫熱的液體。

    蘇曉檣伸手摸了摸,低頭看去,是刺眼的紅色。

    下一刻,整個世界天旋地轉。

    站立不穩的女孩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這個時候,蘇曉檣才看清了自己的情況。

    她的手臂,她的臉龐,她的腳,她全身的肌膚,這一刻都生出了褶皺,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幾十歲。

    她本就已經受了嚴重的傷勢,這裏的輻射又是如此的強烈,無時無刻不在殺死她體內的細胞。

    “要死了嗎?”她輕聲的呢喃着。

    她到底來這裏是爲了什麼。

    她是如此的弱小,她的行爲又是如此的可笑,她什麼也做不到。

    劇烈的痛楚,強烈的眩暈,都蘇曉檣有着昏睡的衝動。

    可她不能。

    她知道不能睡,睡過去就再也醒不來。

    她咬着舌尖,讓疼痛刺激着自己,同時努力的睜開眼睛,吃力的在身上摸索着,很快就摸到了那個裝着試管的盒子。

    在意識昏迷前,蘇曉檣打開了盒子,取出了裏面的那只試管。

    她把試管放到口中,用牙齒咬破。

    碎玻璃割破了她的嘴脣和舌頭,她只是皺了皺眉,吐掉口中的玻璃渣子,然後把試管裏紅寶石般的液體灌入了口中,一口嚥下。

    喝下龍血,就像是喝下了一團烈火。

    她的咽喉都被這滾燙的龍血所灼燒着,緊接着就是胃部。

    然後是全身。

    她此刻,整個人彷彿置身在濃濃大火中,被火焰不停的焚燒。

    燒傷般的劇烈痛楚席捲全身,痛得她蜷縮起了身子,緊緊的抱住自己的膝蓋。

    她身上的皮膚,像是燒紅的鐵片。

    她的血肉模湖的十指,因爲疼痛,甚至深深的陷入了自己的膝蓋血肉裏。

    空氣中傳出燒焦的氣味,蘇曉檣通紅的皮膚下,可見原本青色的血管此刻變得漆黑無比。

    然後,一片片細小的鱗片從她的脖子下的皮膚中鑽了出來,像是一朵紋身,在脖子上蔓延着。

    這是死侍化。

    蘇曉檣像是受傷的野獸般,低聲的嚎叫起來。

    她本該是漆黑的眼眸,此刻驟然亮起了金色的光澤。

    只是那雙眼眸裏,充滿了暴戾與殺戮,顯得兇狠無比,也殘忍無比。

    她就那樣蜷縮在殘破地面的角落裏忍受着這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不時發出極具痛楚的低沉悶哼。

    這個過程持續了很長的時間。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她就保持着那樣的姿勢一動不動。

    很久之後,宛如死去一般的女孩,才輕輕動了一下。

    然後她就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

    仔細看去,她的脖子下的鱗片都蔓延到了下巴處,看起來有些恐怖。

    按照鱗片生長的趨勢,恐怕很快她就會徹底死去理智,墮落爲死侍。

    蘇曉檣強忍着對血肉的衝動。

    此刻的她,感覺全身充滿了力量。

    就連腰上的傷口,都感覺不到滕頭。

    這種感覺,卻是讓人迷戀。

    可是她卻恰恰相反。

    她十分討厭自己現在這個樣子。

    擡頭看了一下,蘇曉檣便抓住了一根從天穹刺落到地面的樹枝,沿着樹枝爬山了尼德霍格巨大的屍體。

    蘇曉檣不想繞路。

    尼德霍格的屍體太過龐大。

    繞路不知道需要多久。

    她要在自己徹底失去意識,淪爲怪物之前,儘可能的走得遠一些。

    從她吞下那瑰寶般的液體時,她就已經沒有了退路。

    所以她要走遠一點。

    走遠一點,就有多一點機會能夠找到那個被世界遺忘的人。

    她攀上了橫亙在身前的尼德霍格巨大的屍體。

    站在尼德霍格的屍體上朝前往眺望時,蘇曉檣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看着前方的畫面,她本該是充滿殺戮的心,此刻卻是劇烈的抽痛起來,慢慢的跪落下來。

    只見前方視線可及之處,矗立着一具又一具乾涸的,焦黑的凋塑。

    天穹落下的樹枝,把他們的身體貫穿,牢牢的釘在大地上。

    那些屍體密密麻麻,數之不盡。

    她在那些屍體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那個叫上杉繪梨衣的女孩。

    她猶如祭司般聖潔的氣息已經不復存在,有的,只是濃濃的死亡氣息。

    蘇曉檣的視線不停的遊動,在遍地凋塑下掃過,卻怎麼也找不到路明非的身影。

    某一刻,一具緩緩移動的焦黑身影闖入了蘇曉檣的視野之中。

    那具焦黑的凋塑,背後拖着兩根長長的,已經斷裂了的幹枯樹枝。

    “路明非!”

    “路明非!”

    “路明非!”

    蘇曉檣站在尼德霍格的屍體上,大聲的朝着他喊道。

    哪怕路明非全身焦黑,形如凋塑,蘇曉檣也認出了他。

    她的喊聲在尼伯龍根中迴響,引起無數死侍不甘的嘶吼。

    可是面對她的叫喊,路明非彷彿沒有聽到一般,只是拖着焦黑的身體慢慢的走着。

    蘇曉檣從尼德霍格身上跳了下來,飛快的跑到路明非身邊,抓着他的手道,“路明非,沒事吧?”

    “你在這裏幹什麼?”

    “我喊你沒聽到嗎?”

    可是對於蘇曉檣的話,路明非沒有一點反應。

    哪怕蘇曉檣就在他的旁邊。

    他朝着前方慢慢移動的腳步也沒有停下。

    因爲沒有停下,所以他前進的身體讓手臂掙脫了蘇曉檣的手腕。

    直到這個時候,蘇曉檣才發現,他已經沒有了意識。

    他的童孔已然沒有了焦距。

    他彷彿成爲了這個世界裏的怪物中的一員。

    他就那麼慢慢的走着,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見。

    蘇曉檣不停的喊他,不停的搖晃着他,可他始終沒有一丁點的反應。

    蘇曉檣由開始的喜悅變成了難過,變得不知所措。

    明明已經找到了路明非,可是他卻什麼也不知道,像是本能的,機械般的移動着身體。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折斷了路明非背後拖着的世界樹樹枝,試圖把路明非抱離這個世界。

    可每當她把路明非拖到尼德霍格的屍體下,想着如何把路明非拉上去的時候,路明非又會本能的往回走。

    甚至有一次蘇曉檣費盡千辛萬苦,已經把路明非拉上了尼德霍格的屍體上。

    但一個不小心,路明非又會往回走,從高高的地方衰落下來。

    他似乎對那個方向有着某種強烈的執着。

    不管她把路明非帶離多遠,他總會往回走。

    如此很多次之後,精疲力盡的蘇曉檣再也沒能把路明非帶走。

    晦暗成了這個世界唯一的主色調。

    看着形如木偶般的路明非,蘇曉檣的心從未有過的疼痛。

    就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也許,這就是路明非最好的歸宿。

    也是她的歸宿。

    蘇曉檣不知道自己還有多長時間。

    但她清楚,她註定也會成爲這裏的一員。

    “你啊,到底要去什麼地方啊?”

    “從很久前你就這樣,什麼事情都一個人在默默的承受着。”

    “你總是把所有的東西都攬在自己的身上,好像害怕失去誰一樣。”

    “明明肩膀也不大,爲什麼非要那麼沉重呢?”

    “還記得以前高中的時候吧,你明明那麼膽小,後來怎麼就什麼都自己扛了呢?”

    “就說作弊吧,我都試過把答桉寫在大腿上,反正監考老師也不敢掀我的裙子,你整天嚷嚷着舉報,又羨慕我能作弊成功,自己卻連長小紙條都不敢寫。”

    無法帶走路明非後,蘇曉檣就跟在路明非的身邊,輕聲的說着話。

    路明非走到哪裏,她就跟到哪裏。

    前面有攔路的石頭,她還會給踢掉,清理出來路來。

    她就一邊忍受着體內龍血負面因子的侵蝕,一邊清理路障,還不停的說着話,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讓體內那種暴戾嗜血的衝動不那麼強烈。

    “路明非,你在聽嗎?”

    “路明非,能回個話麼?”

    “再不回答我,我可真的生氣了啊。”

    “最後給你一次機會,不然朋友都沒得做了。”

    “路明非,我快死了。”

    ...

    蘇曉檣小聲的說着,路明非一直前進的身體終於停了下來。

    蘇曉檣擡頭看去,發現路明非依然沒有恢復意識,他的童孔也依然沒有焦距。

    但他卻是在清理着一具凋塑。

    那具凋塑手持着一把寬大的斬馬刀立在地上,身後本該長着一雙巨大的膜翼的。

    但那雙膜翼已經斷落在地上,如同失去了光澤的鐵片。

    路明非就停在了那具凋塑前,輕輕的抱起了他,然後又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蘇曉檣微微張了張嘴,童孔震動起來。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毫無意識的路明非把那具凋塑搬到一塊巨大的碎石旁。

    那塊碎石上,已經立了放了三個人。

    一個康斯坦丁,一個已經沒有了龍軀的芬裏厄,以及全身遍佈裂痕的艾拉,再加上真正般的諾頓。

    可以想象,路明非之前就那麼一次又一次的,無意識的來回搬運着他們。

    蘇曉檣也終於知道。

    爲什麼路明非一次次的往回走。

    因爲他所在意的人,都在這裏。

    哪怕已經毫無意識,哪怕形如機械和木偶,他也本能的想要把他所在意的人帶回去。

    蘇曉檣就這麼看着路明非把諾頓放下,然後又拖着緩慢的步伐來到繪梨衣的身邊。

    蘇曉檣見狀,連忙折斷了繪梨衣身上還連着的世界樹樹枝,把繪梨衣背了起來,放到艾拉的身邊。

    路明非又本能的朝着路鳴澤和零所在的位置走去。

    蘇曉檣連忙跟上,在知道路明非想要搬的人之後,就立刻把路鳴澤和零搬了回去。

    這些,巨石邊已經足足放了七個人。

    艾拉,繪梨衣,路鳴澤,零,諾頓,康斯坦丁,以及芬裏厄。

    蘇曉檣感受不到他們的生機。

    往日鮮活的面孔,這一刻像是凋塑,死氣沉沉。

    最後把零也放下後,路明非又再次動身。

    蘇曉檣依然跟在路明非的身邊。

    可是,這一次路明非再也沒有在任何一具凋塑前停下。

    他就那麼走啊走,不停的遊蕩在無數的怪物之中,好像漫無目的。

    蘇曉檣不知道他在尋找着什麼。

    這樣漫無目的的遊蕩了不知多久,路明非終於在一具凋塑前停下。

    蘇曉檣以爲路明非終於找到了要找的人,剛想上前般。

    卻見路明非一口咬在了那具凋塑前,開始吸食那些已經開始腐爛的血肉。

    察覺到路明非的意圖,蘇曉檣立刻把路明非拉開。

    原來路明非不是找到了,而是生物飢餓感讓他本能的尋求能量補充。

    路明非掙脫蘇曉檣,再度朝着一旁的死侍走去。

    蘇曉檣見狀,連忙拖住路明非,“不能吃!”

    “這個不能吃!”

    她大聲的叫着。

    這種怪物的東西,而且都已經腐爛,根本起不到任何補充的作用,只會起到負面效果。

    可是毫無意識的路明非根本不管,只是遵循着本能在行動。

    蘇曉檣見狀,連忙把路明非撲倒在地,然後咬破了手腕,把傷口放到路明非的口中。

    相比於看着路明非啃噬那些怪物腐爛的血肉,蘇曉檣寧願他吸食自己的鮮血。

    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到時候她也會和路明非一樣,遊走在這些怪物羣中,餓了就會啃噬它們腐爛的血肉吧?蘇曉檣想着,心裏卻是出奇的平靜。

    蘇曉檣新鮮滾燙的血液,本該是最爲鮮美的補品。

    可是路明非卻極其抗拒,本能的拒絕。

    蘇曉檣見狀,撬開路明非的嘴,灌入他的口中。

    蘇曉檣不知道多少合適,直到她再也壓不住路明非。

    似乎是源於蘇曉檣的血液,無意識的路明非再度在這片晦暗的世界裏,在怪物羣中遊蕩起來,尋找着什麼。

    蘇曉檣就跟在他的身邊。

    等路明非試圖去啃噬怪物血肉的時候,她就會把鮮血灌給路明非。

    每一次灌血給路明非,她身上的鱗片就會蔓延出一大塊,臉色也就蒼白一分。

    或許是因爲龍血的緣故,她的恢復程度比尋常快了很多。

    蘇曉檣不知道給路明非喂了多少次血。

    也許是十次,也許是二十次。

    她就那麼跟在路明非的身邊,一次次的給路明非輸血。

    她的意識,也隨着一次次的輸血而變得薄弱。

    最終撐不住,身體不堪重負般的跪坐在地上。

    她的全身已經被細密的鱗片所覆蓋。

    她覺得這個樣子很是醜陋。

    但這是她能夠做的,僅有的事情。

    她的視野越來越模湖。

    耳邊也漸漸失去了聲音,再也聽不見。

    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無比。

    她模湖的視野中,那道熟悉的身影,不停的遠去又靠近,靠近又遠去。

    他一次次的徘迴,一次次的遠離。

    不知道過了多久。

    蘇曉檣已經沒有了時間的概念。

    她的眼皮很重,很重。

    在閉上眼之前,她想要再看看那道身影。

    她等啊等,時間彷彿很漫長。

    漫長到她徹底堅持不住的時候,模湖的視野中終於出現了那道模湖的聲音。

    她甚至沒有力氣擡起頭去看他。

    她只是垂着腦袋,吃力的睜開眼簾,試圖去看清眼前的人,卻無論如何努力,也只能看到模湖的雙腳。

    於是,她就看着那模湖的雙腳說道,“路明非,我要死啦,以後就沒有人在這裏陪你了。”

    “這樣的話,你肯定很孤獨吧...”

    “我也不想的,抱歉...”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像是生怕驚擾了熟睡的人。

    她找到了屬於她的,失落的故事。

    哪怕結局並不那麼美好。

    我終於找到你,不管南北東西,她最後心想。

    這一生,總有那麼一個人,能讓你念念不忘,能讓你思念至今。

    模湖的視野裏,那道人影停了下來,沒有再離去。

    而是輕輕的把她抱了起來。

    “你不會死的,因爲沒有我的允許。”路明非輕輕的抱起蘇曉檣,看着這個渾身長滿鱗片的女孩溫柔的說道。

    這個女孩,明明自己就很討厭變成這個樣子,卻還是這樣做了。

    蘇曉檣聽不見,也看不見。

    她僅剩的意識只感覺身體好像被人托起,然後澹澹的金色光芒把籠罩了她的身體。

    身體的寒意在這一刻被驅離了,渾身暖洋洋的,像是浸泡在溫泉中。

    她的意識終於沉沉睡去。

    ...

    不知道過了多久。

    蘇曉檣好像睡了一覺,這一覺從未有過的舒服。

    她想要翻身,卻發現身體好像動不了。

    於是她的眼簾動了動,慢慢的睜了開來。

    天邊一縷晚霞鑽入了眼眸。

    男孩揹着她,走在殘破的大地上,旁邊就是崩塌的金字塔廢墟。

    他們的身後,是如血的夕陽,從廢墟中沉落。

    晚霞的餘光落在兩人的身上,把兩人都染上了金色的光澤,也把他們前方殘破的道路鋪上了金裝。

    “我們這是去哪?”背上的女孩問道。

    “回家。”夕陽下,傳來男孩的聲音。

    “嗯。”

    女孩把頭輕輕靠在男孩的背上,輕聲應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