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風華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燕山遊俠字數:6825更新時間:24/06/27 07:08:58
    北周,天聖元年。

    上京,南郊祭壇。

    時值金秋九月,暑熱悄然褪去,涼意漸漸而起,秋風自平原捲來,伴隨着勁急的風聲,掠過莊嚴的大周上京。

    一年年寒暑交替,一年年春去秋來。風雨起於虛幻,雲霧來自飄渺。

    歲月如河,現如今,大周定鼎已近一個甲子,歷經文帝、景帝、宣帝三代帝王的勵精圖治,歷經數十載逐鹿中原的征伐,終於掃滅羣雄,入主中原,成爲名副其實的天下之主,一舉終結了近五百年的九州亂世,幅員萬里,帶甲百萬。

    遙想昔日,北渝末年,哀帝公孫明月荒淫暴虐,大興土木,親奸佞而遠賢臣,致使中原大地民不聊生,哀鴻遍野,各地藩鎮紛紛高舉義旗,反抗北渝暴政。

    值此亂世,一直胸懷大志,佔據甘、雍、涼三州之地的周國公蕭世淵,振臂高呼,帶領十萬蕭家男兒,於甘州起兵,策馬揚鞭,一路入關,歷數年血戰,最終推翻北渝統治,斬殺哀帝公孫明月,率軍入駐上京。

    而後,蕭世淵逼迫北渝朝廷下詔,晉爵爲王,自稱大司馬、大將軍、大冢宰、太尉、司空、大丞相、假黃鉞、相國,加九錫殊禮,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以武德殿爲丞相府,增封十縣以益周國,並以鄴城作爲周國王都,建天子旌旗,出入稱警蹕。

    次年,蕭世淵接受百官擁戴,登基爲帝,立國號爲“周”,定都上京,改鄴城爲燕京,建立大周王朝,世稱“北周”,是爲“北周文帝”。

    自大周立國以來,從文帝至宣帝,三代帝王,一直戮力於平定亂世,剿滅藩鎮,從而開始了長達五十四年,與天下羣雄逐鹿中原的開國之戰:

    皇始四年,西燕兵犯隴右,三郡陷入敵手,文帝率軍二十萬,西進禦敵,與燕軍鏖戰於白馬關,一戰盡滅燕軍主力,陣斬西燕大司馬田煖,隨後乘勝出擊,收復三郡,西燕大敗而歸。

    皇始八年,文帝命其三子趙王蕭業,率五萬兵馬,自天水攻入西燕國境,連克姑臧、西平、河池三城,俘斬燕軍十餘萬,大敗西燕精銳。

    皇始十一年,南楚興兵三十萬,以柱國大將軍平原王元英爲主帥,進犯大周南境重鎮壽春;三月,文帝命徵南將軍李雲超,領兵十萬擊之,兩軍激戰於覆舟山,北周大軍攻勢如龍,洞穿敵陣,南楚大敗,死者多達十之二三,自墮山澗而死者亦不計其數,士卒折損過半。

    皇始十五年,文帝以衛王蕭麟、蜀王蕭允爲左右元帥,韓國公李雲超、信國公龐玉爲左右副元帥,統率二十萬鐵騎,北上遠征柔然;大軍出塞,東西橫跨五千裏,南北縱深三千裏,一路追至黑山,擊破柔然主力,攻克龍城。

    皇始十七年,南楚再次犯境,兵臨睢陽,文帝帶病親征,率十五萬大軍南下,周軍三戰三捷,殲滅南楚大部精銳,並乘勢反擊,殺入南楚境內,攻下荊襄六郡,又克樊城,震懾南楚都城丹陽;三月,攻楚之戰大勝,周軍回師,當行至汾陽行宮時,文帝病情加重,崩於南徵軍中,終年七十七歲,遺命太子蕭禮即位,是爲“北周景帝”。

    開平二年,西燕趁景帝新立,聯合羌胡,舉兵十六萬,襲擾甘涼一帶,西北狼煙再起;同月,景帝下詔,命老將李雲超掛帥,率領七支大軍,迎擊燕羌聯軍,皋蘭山之戰,李雲超三戰破敵,一舉挫敗西燕陰謀,斬首五萬,俘虜三萬。

    開平三年,景帝再命李雲超領兵,攻略河西。北周大軍在李雲超的率領下,勢如破竹,僅一個月,便掃平羌胡各部;至此,河西之地,納入大周版圖,解除了北周對西燕用兵的後顧之憂。

    開平六年,南楚捲土重來,企圖奪回襄樊六郡;北周鎮南將軍樑士彥,看破楚國意圖,遂以襄陽、樊城爲誘餌,將楚軍主力吸引至此,自己則將大批精兵,埋伏於楚軍側後,趁其不備發動突襲,大破南楚於襄樊一線,令其鎩羽而歸……

    此後的數十年間,西燕、南楚遭遇重創,元氣大傷,再也無力進犯大周,而北周則轉守爲攻,不斷派遣大軍,越境突襲,蠶食燕、楚兩國的國土,致使西燕、南楚國力衰敗,只能垂死掙扎。

    景帝在位二十二年,他所確定的對外方略,總結起來,就是四個字,“弱燕攻楚”。可唯一遺憾的是,終景帝一朝,始終未能滅其一國。

    直至宣帝蕭隆先即位後,大周國力日益強盛,帝國的疆域版圖,比之文帝立國時,整整擴充了三倍不止,兵精糧足,國富民強,並擁有了一支驍勇善戰,無敵宇內的大周鐵軍;因而,開啓滅國大戰的時機,已然成熟。

    永興十年,北周大軍一路西進,所向披靡,連克壺關、秀容、平城、武川等地,攻入西燕都城長子,燕國皇室獻表歸降,西燕滅亡。

    兩年後,永興十三年,北周秦王蕭長陵,親率三十萬大軍,長驅南下,橫掃江南,一戰公主墳,二戰高郵,三戰永城,憑藉凌厲的攻勢,掃滅四十萬南楚大軍,擊敗楚國第一名將段文振,攻克丹陽,楚帝司馬猷被斬,南楚就此湮滅。

    隨着西燕、南楚的相繼覆滅,大周王朝歷時五十四年,終於掃平戰亂,一統天下,正式入主中原,終結了五百年的分崩亂世,屹立於九州中央。

    自此,天下無戰,四海凝一,九州大地,皆爲大周版圖。

    ……

    金秋的音符,凝聚着獵獵風聲,夾雜着絲絲涼意。

    莊嚴肅穆的氛圍,籠罩在京畿四周,灑下一片金色的光芒,投下一道道奇崛的影子,若隱若現,似有似無。

    南郊,祭天壇前。

    寬闊的廣場之上,築起了一座高大的祭臺,彷彿一座綿延起伏的山脈,逐漸露出山丘的輪廓。

    高臺巍然如山。

    臺前供奉着牛羊,玉圭等祭品,按照祭祀古禮,皆是清一色用全牛、全豬、全羊主祭的“三牲太牢”。

    碩大的柴堆,位於祭壇正中,已經被人架了起來,如佛寺高塔的塔尖一樣,層層疊疊。

    柴堆引燃,濃濃的黑煙,騰空升起,飄蕩在祭壇上方,漸漸地,穿破萬丈雲層,直至煙消雲散。

    熊熊烈焰,火光衝天。

    莊嚴的黃鐘大呂,鏗鏘響起,大周新帝蕭長耀,身着天子冠服,頭戴袞冕,白珠十二旈,赤綬金帶,足登流雲御履,腰佩“鹿盧劍玉具劍”,手捧五色玉圭,神色不怒自威,一步一步,登上祭天高臺。

    祭壇的下方,是由文武百官、宗室諸王、列侯公卿、西域酋長所組成的將近上千人的隊伍,分成數個方陣,陪侍肅立。

    今日是新君登基大典,因而,在場的千人隊伍,無論文官武將,還是宗室公卿,都身着炭色玄底官紋的元服,文官束樑冠,武臣束羽髻。

    此刻,偌大的南郊祭壇,鴉雀無聲,威嚴氣派,仿若塵封百年的堅冰,瞬間凝結一樣。

    臺下的衆臣,個個依序站立,他們的目光,幾乎不約而同,投向了高臺之上,注視着那位三十一歲的新天子。

    登上祭臺後,一身袞服的蕭長耀,在大祭司的引導下,將手中捧着的那支五色玉圭,擲入火中,慢慢焚成灰燼,以祭拜天地、山川、江河、湖海。

    而後,蕭長耀微微仰首,面朝天穹莊肅致禮,朗聲祭告,聲音若海潮涌動,迴盪在這片四方京郊,灌入衆人耳中。

    “皇帝臣耀,敢用玄牡,昭告皇天后土:大周天下,歷數無疆,耀惟丕德,懼忝天位;詢於庶民,外及君長,鹹曰天命不可以不答,祖業不可以久替,社稷不可以無主,率土式望,在耀一人,耀畏皇天之威,又恐大周將湮於地,謹擇元日,與百僚登壇,受皇帝璽綬,改元天聖,修燔瘞,告類於大神,惟大神尚饗永吉,祚於大周,永綏四海。”

    當即,羣臣俯首跪伏,齊聲山呼萬歲,此起彼伏。

    “皇帝陛下萬年無極!”

    在衆臣的一片高呼聲中,蕭長耀不動聲色,緩緩轉過身來,握着腰下的鹿盧劍,居高臨下,那對蘊藏着無數凜冽刀光,寒懾人的冰冷眸子,望着眼前的綿綿羣山,掃視着向自己頂禮膜拜的公卿百僚,心中升起了沖天的豪氣。

    這一刻,他終於站在了天下中央,終於成爲了大周的皇帝。

    片刻,蕭長耀眉目輕斂,凝視着肅立的百官,沉沉開口。

    “太祖舉兵,興義師以誅暴亂,至於今,五十六載,所向無敵,戰無不克,方有大周社稷。朕,奉先帝之業,繼承大統,當與卿等共治天下,昌我大周!”

    “萬歲,萬歲,萬萬歲——”羣臣山呼之聲,再次涌起。

    風,悄然拂過,吹動着帝王冠冕上的一排白玉旒珠,來回搖曳。

    巍巍高臺之上,年輕的新君,昂然屹立,遠遠眺望着北方,眼中閃過了一絲不捨與眷戀。

    此時此刻,上京南郊祭壇,甲士林立,公卿雲集,都在恭賀新皇登基;然而,遍觀臺下,一片朱紫之中,卻唯獨少了一人,那位威名赫赫,素有“大周戰神”之稱的秦王殿下。

    傷懷散去,蕭長耀恢復了帝王的威儀,滿目寒厲,冷冷地說了一句。

    “傳朕旨意,佈告天下,詔秦王速回上京。”

    “喏!”內侍不敢多言,唯有連連應聲答道。

    天子一言既出,文武羣臣面面相覷,悚然而驚。陛下剛剛登基,便召秦王進京,這難道是要……

    不,他們不敢繼續想下去,帝王心思向來難測。

    風雨,將將驟起。

    ……

    北境,晉陽。

    大漠風沙,西風漫卷。

    此間,羣山環繞,沃野千里,據三川扼大河,表裏山河之狀,可謂一覽無遺,波瀾壯闊。

    平原盡頭,兩山夾峙,一座雄偉,浩瀚,壯闊的巍然大城,聳立在天地之間,呈現出萬里關山般的輪廓,微涼的風,獵獵吹卷而來,掠過此城的一磚一瓦。

    遠遠望去,戈壁荒漠的深處,那座高約數十丈,由堅硬凝固的夯土、磚石壘築而成的晉陽雄城,巋然不動,傲視北疆。

    似乎,這座承載了大周王朝無數驕傲與榮耀的北方邊城,正在直面北國風光,述說着數百年間的輝煌與滄桑……

    晉陽城,位於雲州道、幷州道兩大行臺的七郡要道,處在青林、博望、雁蕩三山交匯之地,駐紮着四十萬靖北軍將士,乃是防守大周北境的軍事重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可以說,數十年間,晉陽這座雄偉的邊關重鎮,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歷經風刀霜劍,孤懸於大周帝國的北方邊塞。

    自從大周立國以來,晉陽,便一直是一座令無數大周男兒心馳神往,無數草原兒郎折戟沉沙的英雄城堡。

    每次,當北方柔然的騎兵主力,大舉南下,入侵北周腹地之時,晉陽城,總是可以不出意外,成爲扼制柔然攻勢,抵擋草原勢力向中原滲透,力克強敵的“第一雄關”。

    柔然的鐵騎,若要越境侵襲,晉陽乃是必經之路,首當其衝。甚至可以這樣講,晉陽,堪稱大周王朝的北境門戶,拱衛着帝國的千里北疆戰線。

    正是因爲,晉陽的戰略位置,如此重要;故而,早在宣帝時期,身爲宣帝次子的秦王蕭長陵,遂以大司馬、大將軍、太尉、上柱國、天下兵馬大元帥、都督中外諸軍事的三軍統帥身份,兼領北境行臺大元帥,統率四十萬靖北軍,坐鎮晉陽,執掌北境軍務,威懾柔然。

    城外,靖北軍大營。

    二十裏的中軍連營,緊密銜接,依山勢而築,背靠峯巒,居高臨下,雄踞城郊原野。

    順着晉陽城的側翼,舉目望去,只看見遠方的原野上,築起無數座威嚴、寬闊的中軍營寨,宛若一條條長龍,綿延不絕,互相連接在一起,分佈於空曠的荒蕪地帶,突兀森鬱。

    縱觀大營內外,每一處主營,分別有十六排幕府,每排大約四十間營帳,過道的空隙裏,旌旗高高懸起,且都有一隊精兵,嚴密把守。

    營寨門前,敵樓林立,什麼鹿柵、拒馬槍、壕溝、泥坑、瞭望塔等軍用設施,一應俱全,另有數隊玄甲甲士,手持長戈,正在寨門外四處巡邏。

    這裏是中軍大營,僅有兩萬將士,一萬步軍,一萬騎兵;可整支靖北軍,共有四十萬精銳,鎮守北境,當然不能擠在一起,而是分佈於北境各郡,對晉陽形成衆星拱月之勢。

    龐大的中軍營寨,軍帳連綿,幕府分列,各色各類的大旗,遍佈軍營內外,隨風席捲。

    “殺!”

    “殺!”

    當下,大營內,響徹了一片喊殺之聲;金鐵相交之聲,鐵蹄錚錚之聲,與戰馬的嘶吼聲,互相糅合在了一起。

    晉陽外圍一帶,二十裏內,盡皆戒嚴布控,兩萬靖北軍將士,於此安營紮寨,正在勤加操練。

    營內,殺聲震天。

    兵戈、鐵甲、馬蹄。

    寬闊的軍營,時不時,不斷有數十名黑甲騎兵,頂盔摜甲,挾帶弓矢,來回策馬奔馳,穿梭於營壘之間,留下大片大片的馬蹄聲。

    空中,日頭微黯,夾雜着一陣涼沁沁的秋意。

    疾風呼嘯中,一面獵獵飄揚的銀色袞龍大纛旗,“銀龍王旗”,——一個猩紅厚重,鐵畫銀鉤的斗大“蕭”字,赫然醒目,印在王旗正中。

    又是舉目望去,遠遠的只能看見,煙塵滾滾揚空,金戈之聲錚錚作響。

    中軍帳外。

    蕭瑟的秋風,吹得大帳的帳簾,撲撲作響;高高懸起的“蕭”字王旗,上下舞動,彷彿是在催發將士們昂揚的鬥志。

    帳外的點將臺上,站着一位英武挺拔的青年統帥,格外明亮耀眼,全身上下散發出天性的孤傲,眼眸深處閃爍着王者的殺意,一襲白衣勝雪,附着銀色盔甲,踏着一對飛雲戰靴,宛如雪鷹臨風展翼,盡顯一代英豪的凜然風采。

    他白衣白甲,面肌緊繃,表情嚴肅,那雙罩滿寒霜的眼眸,恍若藏着兩面冰湖,沉寂了上千年之久,看不出一絲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凌厲的風,好像一把尖利的刀子,割在他那張堅毅冷峻的臉上,打在他明光澄澈的甲冑上,折射出一道耀眼的寒芒。

    他,出身高貴,天潢貴胄,是太宗皇帝與章獻皇后之子,是上京城中熠熠生輝的天之驕子。

    他,年少從軍,弱冠封王,十五歲獨當一面,奇兵絕謀,輕騎逐敵三千裏,一戰威名冠異域。

    他,橫槊關山,揚鞭塞外,金戈鐵馬十七載,十六歲官拜鎮北將軍,十七歲拜驃騎將軍,二十歲便已是號令三軍的大司馬、大將軍了,二十三歲領天下兵馬大元帥、都督中外諸軍事、上柱國,成爲了手握四十萬靖北大軍的軍事統帥。

    他,陽謀善戰,用兵如神,縱橫天下十餘年,所徵必克,未嘗一敗,僅在談笑之間,便令檣櫓灰飛煙滅。

    他,胸懷壯志,武功蓋世,以匡復天下爲己任,一人一馬,一劍一戟,策馬破陣,守天下蒼生。

    是他,率領靖北男兒,縱橫塞北,鎮守國門,滾過層層屍山血海,殺得柔然蠻子聞風喪膽,四分五裂。

    是他,提兵三十萬,一路揮戈南下,以雷霆萬鈞之勢,橫掃長江以南,三戰三捷,殺盡南楚四十萬男丁,一舉踏平楚國山河,爲大周立下不世之功。

    自他橫空出世以來,天下英雄,便再無叱吒風雲之時。

    他是英豪,是戰神,是一代梟雄,更是一位熱血男兒!

    沒錯。

    這位英風銳氣的白衣統帥,正是大周宣帝蕭隆先與章獻皇后獨孤元姬之嫡出次子,新帝蕭長耀同母胞弟,戎馬半生,所向披靡,無往不勝,手握四十萬靖北軍主力,立下無數蓋世功勳,威震九州的一代戰神——秦王蕭長陵!

    只見,一身白衣戰甲的秦王蕭長陵,威風凜凜,雄毅傲岸,身如精鐵柱石,雙手拄着那柄須臾不離左右的金鐵長劍,紋絲未動。

    而他的身後,陳放着一支巨大木架,上面直直立着一柄長約一丈三尺有餘,鋒刃森然的“虎威卜字鎏金大戟”,又名“虎威”,此乃秦王殿下慣用的馬上兵器。

    單說那柄長劍,便與尋常的刀劍,大不相同。此劍名爲“承影”,劍長三尺,是一柄上古名劍,取材自天然精鐵,劍形狀如新月,收在黑沉沉的劍鞘之中,劍紋燦若雲霞,被一股幽幽青芒包裹,端端的一柄絕世好劍。

    殊不知,承影劍下,多少沙場亡魂,多少敵遒授首!

    此刻,這位時年二十七歲,縱橫捭闔的秦王殿下,正用雙手拄着“承影”,站在高高的點將臺上,靜靜地凝視遠方,一襲白衣隨風捲動。

    與此同時,蕭長陵的身邊,也不是空無一人,除了幾名披甲佩刀的親軍護衛以外,還有一名身姿矯健的少年將軍,輕輕按着佩劍劍柄,立於秦王身側。

    他便是靖北軍的副將,秦王蕭長陵的心腹愛將,人稱“靖北之弓”的一代名將,——驃騎將軍、柱國、武鄉侯蘇翊。

    “大王,眼下新皇剛剛登基,就火急火燎地召您進京,不知是何用意?”蘇翊終於開口。

    這一刻,蕭長陵那冰冷的目光,緩緩掃過營中操練的將士,他的眼前,漸漸模糊了起來……十七年前,甘州城樓之上,那個風神秀徹的蕭家少年郎,在那裏居高臨下,看着那片大好山河。

    可沒過多久,蕭長陵回過神來,鼻端輕哼一聲。

    “這有什麼可奇怪的。肯定是我的那位皇帝哥哥,惦記起孤的兵權來了。他是想借初登皇位,收回孤的靖北軍,來顯示他大周天子的龍威。”

    蘇翊一怔。

    “大王,靖北軍可是您多年的心血,這說什麼也不能交出去,我敢肯定,您只要把兵權一交,咱們這四十萬將士,就真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大王,您別怪我說話難聽,別說你不答應,我們這些跟隨您十年的老弟兄們,也不會答應的。”蘇翊焦急地說道。

    誰知,蕭長陵卻是一聲冷笑,臉上的表情,照樣一如既往的冷漠。

    “你說的我都明白。我太瞭解我那皇兄了,表面上仁義道德,實際一肚子刀槍,好話說盡,便宜佔絕,孤十年前就看透他了。可這一次他算錯了,我蕭長陵豈是坐以待斃之人,靖北軍是我的,誰也別想把它奪走,想奪孤的兵權,哪得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

    “嗯……,如此看來,陛下此次召大王入京,只怕是不懷好意。大王一旦去了京城,無疑是羊入虎口,凶多吉少。所以,依末將之見,上京城是萬萬去不得的。”

    話音落畢,蕭長陵竟仰天大笑起來,笑聲極盡狂放之意。

    “羊入虎口?!孤是羊嗎!”

    “普天之下,想取孤項上人頭之人,怕是沒有幾個,就憑京城那些個紈絝!笑話!孤倒要看看,這天底下,誰能把我蕭長陵鳥盡弓藏!”

    “可是,大王……”蘇翊還是有一絲擔憂。

    忽而,蕭長陵提起“承影”,右手握住那黑沉沉的劍鞘,微微轉過身來,望着蘇翊滿面愁容的神情,不由淡然一笑,頗有一種睥睨天下的不屑。

    “明朔,你放心,沒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進京一趟嗎,孤去去便回。咱們的陛下,眼光遠,他是不會讓我出事的,孤若身死上京,那麼到時候,靖北軍必反。我就不信,那些世族門閥,能承受得住四十萬大軍的怒火!相反,我一旦到了那個地方,朝廷不僅不會殺我,反而會把孤當祖宗一樣供着,你知道爲什麼嗎?”

    “有靖北大軍在,大王便可高枕無憂!”蘇翊恍然大悟。

    二人相視而笑。

    很快,蕭長陵單手持劍,右手扶着欄杆,而他那冷厲的目光,也逐漸變得深邃起來。

    “傳令下去,調三千鐵浮屠,明日隨孤進京。”

    “大王,要不要末將護送您進京……”蘇翊問道。

    未等蘇翊把話說完,蕭長陵卻擺了擺手。

    “不用。欸,對了,等孤走後,你在軍中好好查查,看有沒有朝廷安插的眼線,一旦發現,立即……”

    正說着,蕭長陵的嘴角,突然露出一抹邪魅的微笑,然後攤開右手,手指凌空勾了一下,作出了一個“殺人”的手勢,彷彿天下都在他的股掌之間。

    “末將明白。”蘇翊朗聲應道。

    ……

    蕭長陵振衣憑闌。

    他深深凝眸,望着天邊一朵朵雲霞,越發入神。

    他看見了,一個美麗的倩影,正款款向他走來,那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窈窕的身姿,柔情似水的眼波,纖塵不染的風情,時至今日,依舊讓他沉醉,讓他癡迷,僅僅一眼就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在這一瞬間,蕭長陵的思緒,又回到了十二年前,回到了與她初相見時的情景,回到了與她一眼萬年的地方。

    “婉兒,這些年,你過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