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五章 衆生爲佛

    懸掛的金烏大日之下，又有一輪熾白的太陽在閃爍。

    一圈圈震盪寰宇的衝擊波迸發而出，掀起數百丈的抵天焰潮。

    只見雄踞蒼穹的天狗一爪拍碎數座突起的冰峯，又一口精準地咬住振翅襲來的冰鸞脖頸，獠牙猛地用力將其咬斷，盡顯兇戾霸道。

    倏地，嗖的一聲厲嘯。

    一道迅如雷霆的光芒瞬間洞穿天狗的眉心。

    銳利的庚金之氣自矛尖迸發，寸寸湮滅鑄成天狗軀體的戾焰。不成想，天狗軀體驟然崩潰傾瀉，順流而下的烈焰中射出無數兵器。

    戾焰·百兵演武

    刀槍劍戟百種兵器自成玄妙殺陣將弒仙矛團團圍住，哪怕碰之即潰，可架不住戾焰無窮無盡，一時間竟讓此等殺伐至寶深陷泥沼。

    “鐺！”

    突兀，短促的警鐘自雪女靈臺敲響，她幾是不假思考地，擡手間，萬千冰刃自周身浮現，旋即猛地旋轉起來，隱約間如化作一柄通天徹地的冰劍！

    同一時間，禍鬥鬼魅似地出現在雪女頭頂，戾焰變作長刀握在手中，以萬鈞之勢劈開冰劍，狀如從天而降的隕星砸向雪女。

    無可匹敵的姿態如同古老的不周山蓋壓而下。

    面對禍鬥如此強悍的攻勢，雪女自是提起十二萬分精神，雙手悄然間已握住六角形冰花。可就在這短短的一剎那，沸騰漆黑火焰的刀身竟從側面襲來，悍然斬向雪女頭顱。

    那雙燃着戾焰的瞳孔綻出刺骨冰冷的殺機。

    竟是禍鬥在下劈的過程，瞬間分出一具戾焰分身，本尊則跳躍空間奇襲。

    說時遲那時快，長刀來勢兇猛，雪女立即一叩齒，層層疊疊的厚重冰牆猶如天塹般瞬間橫在了雙方之間。

    下一瞬，一道如墨似的線條突地貫穿冰牆。

    “砰——”

    時間好似在這一刻變得極爲緩慢。

    飛濺而出的冰塊轉瞬被高溫焚成白霧，又立刻變作虛無。一個大叫喚，一個五千年道行，對於兩者來說，距離往往是個極爲模糊的概念。

    有時候可以是天涯，有時候亦可是咫尺。

    就好比是現在。

    步步緊逼之下，雪女掌間早已醞釀好的法術剛剛拍出，焰芒便已摧枯拉朽地將席捲出的冰暴吞噬，摜來的拳鋒重重砸在了雪女猙獰的面孔。

    些許碎骨混着冰渣濺開。

    雪女竟咬牙抗住了禍鬥這一拳，那雙猩紅的血眼涌動着不可磨滅的狠勁，掌心的兩朵六角形冰花驟然膨脹生長，直接將禍鬥穿了個透心涼。

    須臾後，但見冰雕裏那具軀體忽地潰散成戾焰。

    遠處的焰潮翻卷間，禍鬥依舊完好無損地邁步走出，眸裏睥睨張揚的意味不減，豎起大拇指挑釁地做了個割喉的手勢。

    直到此時，因激烈碰撞而產生的劇烈音嘯方方傳播過來。

    ‘虛張聲勢。’

    雪女冷玉似的眸子微眯，泛起翠綠光芒的太歲根鬚不斷修補軀體的傷勢。

    到底不是自己的肉身，生死比鬥間的出手仍受到了微弱的影響，哪怕只有一釐，可在這種級別的戰鬥中絕對會放大成足以致命的破綻。

    不過好在有太歲本體作爲後盾，只要小心腦袋及元神不被完全摧毀，雪女也算是有了無限作戰的資本，這是她的優勢！

    這時，雪女瞥了眼遠處的弒仙矛，這件具有鎖定追蹤功能的殺伐利器正不斷朝金烏發起進攻，戾焰鑄成的兵器則是拼死阻攔。

    既要分神維持神通，又要與我交戰，禍鬥你又能撐多久。

    隨即。

    雪女張口吐出一顆環裹冰冷寒氣的千年冰珠，珠子緊貼眉心，因戾焰侵蝕而導致靈臺滋生的雜念、慾望登時變作冰屑消失，雙瞳騰起冰藍色的光芒。

    那張足以稱得上是恐怖的面孔佈滿了堅定的神色。

    從始至終，雪女都沒有被仇恨以及怒火衝昏頭腦，她很冷靜，一言一行皆是用於欺騙迷惑禍鬥。

    無論眼下的情況如何，她都必須要拼死攔住禍鬥。

    因爲這時候的局勢已然超出雪女的掌控，她不知道禍鬥及一衆陰司鬼使接下來還有什麼招數，但絕對不能放任不管，否則一定會出現更大的亂子。

    君平……

    雪女冷眸中好似有一道俊朗的身影轉瞬即逝。她攤開手掌，一根帶有枝丫的冰藍花朵出現在掌心，花蕊中央有一道厲風在旋轉。

    方纔的那起爆炸壞了她數件法器，好在用於攻擊的霜風花還能起到作用。

    “去！”

    雪女擡手拍出一道法印。

    立見花蕊中央的旋風陡然一滯。

    咔嚓~

    霎時間，虛空極其迅速地席捲出冰霜，一道高達數百米的冰霜風暴搖猛然拔起，掀起一根根銳利的冰刺襲向禍鬥。

    另一邊，禍鬥感受體內源源不斷的力量，鼻孔哼出灼熱的氣息，隔着那道冰暴望向雪女，脣邊透出幾分諷色，心念翕動。

    想玩。

    就看你玩得起不！！

    立見漫天的戾焰掀起同等高度的嘯浪兇狠地撞向霜雪風暴，頃刻間，雙方的偉力碰撞、角力、糾纏，一冰一火在蒼穹造就極其震撼的奇觀。

    畢方~

    倏忽，又有一聲啼鳴響起。

    肆虐的焰潮中浮現出一隻似鶴獨足的神鳥，青色的羽毛振翅間浮起火紅色的岩漿紋路，此鳥名爲畢方，其鳴自叫。

    畢方盤旋飛翔之際，戾焰的聲威猛然暴漲，竟一下子壓過冰暴。

    見此情形，雪女下意識催動更多的能量灌進霜風花中，以期能夠抗衡禍鬥的攻勢。可就在下一瞬，她猛地擰起了眉頭。

    不對勁！

    雪女心想。

    有種難言的煩躁不安再次在心頭蔓延。

    雪女立即望向遠處的禍鬥，卻見後者居然站在原地沒有動作，更是微闔起雙眼，這詭異萬分的一幕使雪女心裏不妙的預感變得越發強烈。

    以目前的戰鬥來說，禍鬥消耗的力量應該是成倍提升，變得越來越乏力才對，可他的氣機居然沒有衰弱，反而變得越來越強。

    ‘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突兀地，一些哀嚎的聲音在身後的遙遠處傳來。

    雪女終於意識到什麼，心神立即看去。

    不知何時，成千上萬的妖魔從地面升上高空，它們的七竅涌動出戾焰，瘋狂燃燒它們的身體，使得那些個妖魔齊齊發出痛楚的嚎叫，直令人毛骨悚然。

    罪業越強，戾焰燒得越旺。

    一把把火炬沒入到深沉的汪洋中。

    蓋因如今戾焰已然覆蓋整座三淮水寨的天穹，所以除去完全被馮夷毀掉的兩塊區域，其他地方持續不斷地有妖魔升空。

    而在無數條街道上仍有一部分的妖怪或亡魂安然無事，只是嚇得癱坐在地上，驚恐而害怕地注視這一切。

    同樣的，雪女冰藍色的雙眸照徹這副驚悚景象，神情略有呆滯，腦海中一道道思緒閃電不斷碰撞，須臾間似明白了什麼，眸底升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戾焰本就是以三毒爲基，自然能夠勾起妖魔內心的慾望和罪業，禍鬥竟是用這種方式來甄別善惡，用於補充力量。

    雪女的猜測，對了大半。

    金烏！

    是太陽！！

    這才是關鍵。

    這麼大的一個太陽橫空出世，當然會引起無數妖魔的注視。而禍鬥跟雪女廝殺的聲勢如此浩大，更是增添了效果。

    當金烏的光芒灑滿三淮水寨，身懷無數罪業的妖魔就會自燃，隨即受到牽引，升空沒入戾焰當中。

    這便是爲何打到現在，禍鬥的實力仍沒有下降的原因。

    此時此刻，戾焰當真成了一片深沉的汪洋，無數負面的能量乳燕歸巢般聚攏而來，喜、怒、憂、思、悲、恐、驚種種情緒如薪柴一般助燃聲勢。

    反饋的力量遠超於佛想佛帶來的增幅。

    世間萬物皆有七情六慾，因各種膨脹而永不滿足的慾望催生出無數的罪業。

    而三淮水寨是何種地方，以陰壽交易爲核心，直擊萬物內心深處最根源的恐怖，它親手佈下的罪與惡超乎想象。

    由此禍鬥體內的力量越來越龐大，已經超出了他所能夠承受的極限，甚至於靈臺深處亦滋生無數的心魔干擾他。

    “哈哈哈哈，放開手腳大開殺戒吧。”

    “殺了你，禍鬥我要殺了你。”

    “你太累了，我們一起休息吧。”

    “小黑，走，我們去玩吧。”

    或溫柔，或關心，或仇恨，種種不一的身形及聲音顯現、響起。

    禍鬥緩緩睜開眼。

    那雙眼睛從未動搖。

    ……

    ……

    “呵。”

    當醒悟禍鬥的舉動後，雪女忍不住嗤鼻一笑，譏諷道：“自取滅亡。魔盒一旦開啓，想要再關上豈有那麼簡單，如此龐大的負面能量灌體，真以爲自己是佛祖不成，我倒要親眼看看你是爆體而死，還是走火入魔成個瘋子。

    就在這時，相隔甚遠的禍鬥好似聽到了雪女的話音，犬吻一咧，吐出鏘鏘話音：“那倒要讓你失望了，哪一種都不會！”

    倏忽間，深沉的汪洋中陡然有了變化，手拿刑具的牛首阿旁顯露身形，方纔沒入戾焰中的無數妖魔睜大凸怖之眼，因絕望痛苦而發出慘厲哀叫。

    禍鬥昂然身軀立於天地之間，右手的佛想佛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腦後生出戾焰大光相，比以往更深邃，更黑暗，卻有廣袤的包容萬物之機升騰。

    “一切衆生皆作佛想，故衆生都是佛想佛。”

    “我即是衆生，衆生即我。”

    隨着禍鬥一字一句地吐出，佛想佛的光芒越來越耀眼，透出一股靈動興奮的意味。

    作爲器與術的結合，佛想佛是禍鬥的心、是禍鬥的道，心的力量越大，越堅定，他的力量也就越大。

    無數負面的七情能量自禍鬥的眉間涌出，順着冥冥中的牽引，沒入大光相當中，承載世間的萬惡，仍然可以耀出那一抹獨特的地獄之光。

    光芒好似一瞬普照整座水寨。

    儘管禍鬥的氣機仍極爲狂暴，但是他能使用這種力量！

    於是乎，他一擡手。

    高有數百米的冰雪風暴驟然潰散消失。

    在雪女難以置信的目光下，手中的霜風花寸寸碎裂，撲打在臉上飄去遠方。

    鋪天蓋地的戾焰化作龍捲，而後，一尊犬首大佛便端坐在汪洋上，冰冷無情的雙眸看向雪女，兩根手指合攏一捻。

    “啊——”

    歇斯底里而又極具痛楚的哀叫自雪女口中迸發。

    先是一縷縷戾焰苗子從她的口鼻裏竄出，轉瞬間，便成燎原之火。

    直接將雪女燃成沖天火炬，這一回哪怕太歲仍在前赴後繼地再生，卻受到了某種無形而龐大的壓制，從根源燃燒變作虛無。

    下一瞬，足以遮天的手掌蓋下。

    動彈不得！

    根本動不了！！

    雪女瞪得目眥欲裂，卻只能眼睜睜看着那擎天巨掌離自己越來越近。

    如此強大的威勢下，雪女的神智已然陷入渾噩當中，無數萌生的心魔吞噬她的修爲，甚至不用拍出這一掌，片刻後亦是必死無疑。

    可就在這時，一抹赤紅的焰光從雪女眉心顯出。

    立見額前長有雙角，一頭赤色長髮的男人虛影在關鍵時刻出現，他遙遙望向禍鬥，嘴脣翕動，好似與禍鬥說了些什麼。

    須臾間的沉寂。

    男人驟然化作一團烈火包裹住雪女的身體，瞬間不見了蹤影。

    尤爲令人驚奇的是，面對這般詭譎的情形，犬首大佛竟放任那個男人帶着雪女離去，只是緩緩收回了手掌。

    “這樣一想的話，倒覺得還在情理之中。”

    聽到那名男人的話語聲，禍鬥頗爲訝異地挑了挑眉，嘴裏不禁嘟囔着：“不過總覺得那家夥的行動背後沒有那麼簡單。罷了，過後再說吧。”

    不管怎麼說，現在礙事的傢伙算是解決了。

    禍鬥暫且將此事放在一旁，心裏忽然升起了期待與欣喜，趕忙將先前備好的丹藥服下，他在這裏的任務還有最後一步沒有完成。

    呼~

    禍鬥微闔着眼，感受丹藥化開的溫和藥力，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如今這股龐大的力量對他而言只是曇花一現，蓋因頓悟的關係，方纔在機緣巧合之下暫時掌握，不過這仍是一次非常難得的機緣，對他日後突破炎熱境界能起到關鍵性作用。

    主人那邊也開始了吧。

    禍鬥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