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問心

    砰！

    身體從高空往下墜落。

    鄭奇眼中掠過無數重世界。

    荒漠；冰原；

    火海；孤島；

    亦有高樓大廈；

    每一層世界都有無數痛苦哀嚎的妖魔鬼怪。

    被無數餓鬼啃食的野豬；被魑魅魍魎追到窮途末路的怪異蟒蛇；踩在刀山劍石上的一羣將士；在油鍋裏蒸煮的蠍子狐狸……

    它們似乎看見了他，剎那間，紛紛露出詭異的笑容。

    ‘又來一個倒黴蛋到煉獄來做伴了。’

    鄭奇看懂了他們笑容裏的潛臺詞。

    嘭！

    身軀重重砸在骯髒的街道上。

    “啊……”

    鄭奇面容扭曲猙獰，手指扣住地面，緩緩爬起來。

    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在眼裏閃耀，擡高視線，重重高樓大廈林立，遮擋住了視線，更遠處是熊熊燃燒的黑色火焰。

    “這裏是什麼地方？”

    他心裏想道。

    下一秒，無謂的思緒戛然而止。

    短短數息時間，鄭奇體內的法力已然奔涌至極限，往常拼命卡住的閥門終於大開，一縷縷真火由內而外開始燃燒起來。

    ‘爲什麼，爲什麼這樣？！’

    最懼怕的事情即將到臨。

    就在這時。

    鄭奇似有所感地擡頭望去。

    高樓天台的一角，矗立着一道黑影，正是禍鬥。

    細犬居高臨下地俯視他。

    “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歡迎來到我們的世界！！！”

    細犬的聲音；

    李馗的聲音；

    無數魑魅魍魎的聲音。

    層層疊疊而又相互交錯，幾有魔音灌耳之威。

    “開什麼玩笑，你的世界。”

    烈焰中，鄭奇額前暴起青筋，昂頭看着細犬破口大罵：“少他娘裝神弄鬼了，又是幻術，全他娘的都是幻術！”

    “老子可是結丹境的修士！”

    真火已然開始淬鍊他的肉身，以鄭奇的底蘊，這一關對他來說輕而易舉，淬鍊帶來的疼痛也在他忍耐範圍內。

    只是……耳邊忽然多出了許多嘈雜的聲音，聽不真切。

    老人；女人；男人；稚童；嬰兒；

    他們在說話，在哭在笑，在怒吼，一步步摧垮鄭奇的心理防線。

    砰！

    從天而降的火球重重砸在街道上。

    土石碎裂，屋檐燃燒，電線杆燃起大火，可下一秒又恢復如初。

    “可惡，可惡。”

    陰暗逼仄的街巷裏，鄭奇雙眼充血，像是窮途末路的瘋狂野獸，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不可能的，他爲什麼能操縱我，憑什麼操縱我。”

    雖然害怕煉己帶來的心魔，但到底師出名門，靈寶派面對心魔自然有一系列的保護手段，只是……

    鄭奇還沒有傻到在敵人眼皮子底下去度心魔。

    想都不用想，百分百會被動手腳！

    少頃。

    鄭奇深吸一口氣，奮力大喊：“李馗，你是陰律司的鬼差，但我同樣是閣皁山靈寶派的弟子，靈寶派在陰司任職的不在少數。

    “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只要肯放我一條性命。

    “我鄭奇發誓從此以後必定洗心革面，降妖除魔來償還自身罪孽。”

    說着，他的眼睛四處亂瞄，尋找那道矯健的身影。

    半晌，聽不見丁點迴應。

    “……”

    鄭奇雙手捧着烈火，怒目圓睜。

    真火已經開始淬鍊魂魄。

    他鬼使神差地一低頭，骯髒的地面恍如化作平靜的湖面。

    水面下，好似存在另外一個世界。

    諸多慈眉善目的大佛，盤坐在蓮花石座上，以一種詭譎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耳邊涌起佛音唸誦：

    “如是等一切世界，諸佛世尊，常住在世。是諸世尊，當慈念我。”

    大佛坐下竟又是一方地獄。

    戾焰滾滾燃燒，謂之號叫地獄。

    就在這時，耳邊響起絕不陌生的冰冷話音。

    “鄭道長，我不會殺你，但我會把你留下來做客。”

    李馗的聲音緩緩道來，一字一句，直如深淵底下吹上來的寒風：“靈寶派……你似乎很喜歡扯自己門派的虎皮做大旗。

    “可惜，你的言語毫無分量。你覺得你做的事情被捅出來，他們會爲你出頭嗎？

    “陰司，只是地府的陰司，

    “入了陰司，自然是陰司的人，曾經的只是香火情……

    “接下來，好好享受你的快樂時光吧。”

    話音未落。

    噗通一聲，鄭奇如落水般掉進地下，在諸多大佛中間穿過，落在一個巨大的熱鑊上，底下熊熊戾焰燃燒，將他煎煮。

    “啊啊啊啊！！！”

    鄭奇扯着嗓子發出歇斯底里的嚎叫，難以想象的焚燒劇痛從每一根神經迸發。

    與此同時。

    張張姣好的面容在眼眸裏交錯。

    她們從虛空裏躍出，伸出一雙雙乾枯的手掌，毫不留情地貫穿進身體，如枯萎的花朵般在體內生長延伸。

    魂魄像是被分做了兩半。

    一半接受地獄的懲罰；

    一半抵擋往日的冤魂索命；

    其實鄭奇想的沒錯，不動手腳是不可能的。

    心魔就是你越怕什麼就越會出現什麼，一次又一次的煉己中，程度也會越來越高，這個過程一旦開始，便是不可逆的。

    ……

    ……

    高樓，天台。

    四四方方的光影中，顯示的正是鄭奇經歷心魔的一幕。

    他被鐵鉗開口，灌入烊銅，燒爛五臟。

    “周安，你學到了嗎？”

    李馗渾身沐浴在旺盛的金色火焰當中，強悍的肉身接受新一輪的淬鍊，神情平靜， 微微帶着笑意。

    畢竟他是以自身心魔來強制帶動鄭奇進行煉己。

    “嗯。”

    周安重重點頭。

    他明白李馗的苦心。

    “我教你本事，你可以用來懲奸除惡，可以用來幫助弱小，這是力量。”

    李馗走到周安面前蹲下，目光直視着他：“最後我再送你一句話：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

    “這句話的意思是仰起頭來看看自己對天無愧，低下頭去想想覺得自己不愧於別人。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問心無愧！”

    周安眼神堅定，擲地有聲：“李大哥，小安不會讓你失望的。”

    “我相信你。”

    李馗微微一笑，輕撫了下週安頭上的絨絨黑髮。

    隨即，他緩緩站直身子，如蒼松般筆挺，彷彿天塌下來，這副肩膀也不會被壓彎。

    ‘接下來，我要渡過第七次煉己。’

    李馗一閉一睜。

    一座通天的山峯驀然出現在眼前，身前是一條望不透的石階。

    “那我看看這次是什麼新花樣。”

    李馗脣角微翹，邁步而上。

    通天大路，自是大敞而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