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你想起來了？

    踏月而來，追月而去。

    稀疏星辰懸掛九天，點點閃亮。

    飛舟穿過雲層，頭頂月明星稀，下面竹海綿延，秋雨新過洗淨鉛華，竹林好似新長，翠綠欲滴。只是秋竹少了春日的朝氣，卻愈加顯得挺拔。

    丫丫金刀大馬坐在甲板上，真好似初登金鑾的少年女帝。

    剛被山賊們朝拜過，難免中二。

    山賊們服了。

    都不用蘇禾和蘇華年現身，整個山寨只有三個修士，一個蛻凡第四步，兩個蛻凡第三步，丫丫一個指頭就能戳穿整座山。

    兩百餘山賊，烏泱泱一片喊着大當家的場面，不是同等數量的雷猿捶胸亂吼所能比擬的。

    這是人！

    猿山寨名字作廢了，丫丫覺得她和“猿”這個字犯衝，三次化獸三次成猿三次被殺，現在聽見猿字都心肝發顫。

    但新的寨名還沒想出來，這會兒能聽到正襟危坐的大當家，正極小聲的喃喃自語：“蘇寨？禾寨？華年寨？好難聽，才不要嘞！”

    她絞盡腦汁，卻毫無頭緒，起名這種事有點兒爲難這只小拳頭精了。

    許久之後，滿臉痛苦的丫丫，忽地眼睛一亮：“有了！青龍寨！嘿嘿，萱姑姑的寨名，歸咱啦！”

    這是白靈小世界，孟萱和她探討人生時透露的將來要建的山寨名字。

    孟萱母親就是一條青龍，以青龍爲名威武霸氣！

    但現在這名字歸咱啦！等下次見到金龍小姑姑，向她顯擺一下自己的山寨！

    丫丫心滿意足的從船幫上跳下來，向飛舟外看去，忽地指着下方林海：“大貓…大熊！”

    下方一頭熊貓正在同一根竹子較勁，脾氣甚大，一巴掌將竹子打彎了，竹子彈回來狠狠抽了它一棒。

    頓時熊貓抱着腦袋在地上打滾，發出了“啊嗚汪”的犬吠聲。

    旁邊竹子上，另一頭熊貓被叫聲嚇了一跳，從五六丈的老竹上摔了下來，一身肥肉果凍一樣彈跳蠕動起來。

    丫丫拍着船舷大笑起來。這東西好蠢！都不用被捕殺，自己就能把自己搞滅絕啦!

    蘇禾看着她，小孩子怎麼可以這麼開心呢？

    蘇禾幽幽道：“別小看它，這就是食鐵獸。你家蠻王就是騎着它戰鬥的。”

    歡笑中的丫丫，驀地怔住，腦袋一幀一幀地轉了過來，不可思議的看着蘇禾。她聽到了全天下最震驚的消息。

    她肩膀上蠻王木偶目瞪口呆，連手中斧子都掉落了，似不敢相信！

    接着木偶滿臉驚恐的鑽進丫丫荷包中，抗出一具正在變換的木偶雕塑，那木偶圓滾滾正在向熊貓轉變。蠻王拽着它的後腿，咣咣往甲板上砸去，阻止它的塑形。

    但，來不及了。只片刻間巴掌大一隻圓滾滾的食鐵獸凝聚成型，腦袋一拱鑽到蠻王襠下，甩開四足在甲板上肆無忌憚的衝刺起來。

    蠻王頓時一臉生無可戀。

    尤其熊貓來回奔波，熊毛如針，扎進獸皮裙中，生無可戀頃刻間變作萬念俱灰。

    蘇華年面色一怔，青蔥玉指不露聲色向丫丫荷包一點，一道微不可查的光芒射出，光芒分出一絲，落在蠻王和食鐵獸身上。

    蠻王臉色好看了許多，回頭看向蘇華年滿臉感激。

    這小東西靈智非常不一般吶！那賣木偶的修士頗有幾分手段。

    丫丫怔了半晌，忽然回頭，衝蘇禾吐舌鬼臉：“阿爹壞蛋！蠻王的食鐵獸肯定不是這樣的蠢熊！”

    哪怕不是神獸，也該是頂級的異獸的。就像草龜和龍龜一樣，都是龜，但不可同日而語啊！

    “又逗孩子！”丫丫拍一巴掌蘇禾龜殼，跳着去捉蠻王。

    那小食鐵獸蠢笨蠢笨跑起來卻挺快，氣勢十足，分明巴掌大一隻，卻跑出了撼天動地的氣勢。

    笑的歡喜，玩的開心。飛舟駛入長月府範圍時，丫丫已經鬧夠了，湊在蘇禾身邊睡着了。

    蠻王木偶從她懷裏掙扎出來，正用小斧子劈着蘇禾龜殼，滿眼好奇。大約着實沒見過這般擎天立地的巨龜。

    一斧子劈在龜殼上。外相自動反擊，一道劍氣蕩過，蠻王一頭肆無忌憚的頭髮，化作木屑落在地上，一顆鋥亮的腦袋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蠻王目瞪口呆。摸着腦袋，四下摸索，想探索墨玉龜殼，是怎麼斬出劍氣來的。

    蘇華年莞爾。

    靠在蘇禾身上，望着明月清冷的容顏卻散出了如水笑意。

    這般一家三口趁月遊玩，踏月而歸。歸來時夫君還會討厭的逗着女兒，這般情景，讓她如癡如醉。

    似是早就在盼着這般情景……

    從前世至今生再到來世。

    長月府已到，飛舟落下，一彎流水抄起化作龍龜的丫丫，落在蘇禾背上。蘇禾步伐沉穩，背上小龜感覺不到半點兒顛簸。

    蘇華年收了飛舟，蓮步輕移跟上蘇禾，腳下蠻王騎着食鐵獸，揮舞巨斧劈開攔路枯草，咬牙緊追不捨。

    熊貓跑得太快，被枯草一絆，頓時帶着蠻王摔成了滾地葫蘆。蠻王跳起來，撿回斧頭，一把抓住熊貓脖根皮毛，扛在肩上大步向門樓跑去，攆着蘇華年腳後跟衝向門樓，卻咚一聲撞在門樓結界上，反彈回來摔在地上。

    翻身起來便眼睜睜看着那龍龜和仙子就那麼踏入結界消失不見。

    小木偶，一臉懵逼。

    我呢？

    眨眨眼，就見門樓內一隻龐然大物拔山倒樹而來，舌一吐，卷着他和小食鐵獸，跳回長月府。

    蓋一癩蛤蟆也！

    努力蹭掉身上口水，跟着蛤蟆向內，就見龍龜馱着仙子和自家主人，直入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湖，沉水而下，消失不見。

    蠻王和食鐵獸都踟躇了，它們是木偶，怎能入水？

    入水也沉不了底！

    月色姣好，送丫丫回屋。蘇禾和蘇華年又至觀星臺。

    這片水下宮殿，依舊頗具園林風，水宮西北有觀星臺，四處無山川，連水草都特殊處理過。方便蘇禾觀星悟道。

    兩人配合熟練，蘇禾默誦道德，蘇華年元神出竅，牽引他意識直上星空。

    此刻的玄武星宿在蘇禾“眼”中，已經不再是一片可觀而不可近的星辰。漫天星辰好似活了過來，化作四大聖獸橫亙天空。

    東方青龍蜿蜒盤旋，西方白虎做咆哮捕獵狀，南方朱雀駝背振翅，北方玄武……北方玄武是活的！

    其他三尊聖獸，只如圖像，唯有北方玄武，一龜一蛇纏繞盤旋，在天空中踏浪御水。

    俄而一聲咆哮震動整片星空。

    在蘇禾每日感悟星空誦讀道德，百日之後，四方星宿在他眼中便漸漸變作這般模樣了。

    問過蘇華年，在蘇華年眼中，四方星宿，依舊只是星宿。變化的是他，不是星宿。

    可惜這些星相依舊是虛幻飄渺的，蘇禾猜測若能持之以恆，將星相凝實，或許會有根本變化？

    一夜觀星，天明方纔終了。

    白日感悟星辰效果要弱了許多，不如鞏固內世界，凝聚真元來的划算。

    吃過鮫人送來的餐食，蘇華年御劍而起，落在一片山巔，那兒終年積雪，百獸飛鳥不至，正適合練劍。

    一季過去，蘇華年傷勢已經痊癒，連翻死戰，又每日感悟道德經道韻，這幾日蘇華年修行勢如破竹，境界一日千里——她不曾要突破踏天第三步，但是在踏天第二步星命境界，愈走愈遠。遠遠超過了普通踏天第二步的極限。

    但她自己的極限，似乎還有很遠。

    蘇禾覺得卻也應該，畢竟前世乃是仙尊。這一世重新踏道途，自然每一步都該走到極致。

    感受着山巔蘇華年飄灑的劍氣，蘇禾緩緩閉上眼睛。

    內世界中，小六十四卦環繞太阿山，倏而如龍，倏而散做漫天卦象，颶風一般。

    頭頂有漫天星辰曳着尾巴劃過天空——不是真的星辰，蘇禾內世界，除了日月，其他星辰皆如幻象。

    真正的星辰尚未開始凝聚，事實上大多神獸，內世界只有日月。只有天賦異秉，界珠上山川圖形全部拽入內世界的天才，才有機會凝聚其他星辰。

    蘇禾此刻天空搖曳的星辰，乃是一枚枚源石。

    是得自畢方和騰蛇的源石。都是剔除了本身屬性，最純粹的源石。

    不但天空，內世界各處都散落着源石，山川、河流、海洋、深淵……

    煉化源石方法極多，可以如靈石一般吸收後再渡入內世界，亦可以源石在內世界佈置大陣，集中煉化汲取。

    蘇禾選擇了最原始的方式，隨意投放，任憑內世界自動吸收。

    野蠻原始，消耗之大，不知多少倍，但效果極好，這是唯一可以趨近於無死角無弱點的提升。

    蘇禾不缺世界本源，恆卦中還存儲着不少，而且和雷叔打過招呼了，只要另外幾位族叔破殼出關，鞏固境界。找人打架時候定會帶着他。

    搶回來的源石才是好源石。

    當然，開源節流。蘇禾也有計劃，是時候去混沌中開闢一片領地，佈下大陣，一刻不停的凝聚源石了。

    一抹意識沉入小六十四卦，牽動卦象離開太阿山，好似一條長龍環繞整個世界。

    這是蘇禾發現的獨屬他的修煉方式，六十四卦道韻流轉，可以加速內世界吸收源石的效率和質量。

    意識引導，修行陷入一種遊離朦朧的狀態。好似曾經的如夢幾道，但要更奇妙一些。

    若有若無，似存非存。

    千江內蘇禾意識體醒了過來。

    他的小島已經徹底變了模樣，旁邊是坦克大戰的場地，一羣魂獸正在撒歡。

    蛤蟆已經不開賭局了。它在努力經營自己的遊戲——它在小島上開闢了一個類似超級瑪麗的場地。一關一關的關卡吸引了數人闖關，連孟萱都在裏面。

    蛙也在搶生意！

    魂獸進階，一直都目的明確，就是衝着九品開闢自己的玄界去的。能在這裏感受玄界不同的規則，何樂而不爲？

    只是一般魂獸都是與主人一同感悟，一塊兒設置遊戲、祕境。不像蛤蟆有自己特立獨行的想法。

    蘇禾笑了笑，公共區域喊話。

    蘇禾：“南明前輩，芊芊子如何了，醒來了嗎？”

    蘇禾好對芊芊子還是很上心的，尤其這次涉及到神魂。神魂稍不留心便是生死大事。

    片刻後，南明真人回話。

    南明真人：“尚且不曾，不過芊芊子神魂當是安然無恙，或是有機遇停留在外也未嘗可知。”

    他此刻在芊芊子洞府，藉助芊芊子護道金蓮可微微感知其神魂狀態，應該是完滿無缺。

    蘇禾安心幾分，只要神魂無損，不管被困在哪裏，總有歸來時候。

    南明真人：“蘇禾小友，若是合適，不妨在芊芊子墜落的地方建一招魂祭壇，嘗試召喚芊芊子神魂，便是不能召回，也能嘗試聯繫芊芊子。”

    芊芊子即便無恙，只怕也被困在某處了，不然不至於連玄界都進不來。

    蘇禾：“沒問題，不過…南明前輩，招魂祭壇怎麼建？怎麼招魂？”

    這個涉及到他的知識盲區了。蘇禾發完話，整個千江都爲之一靜。聊天區，盡是無語。

    戰修：“……”

    參辰道人：“……”

    君蘭仙子：“……”

    清一色的省略號。君瀾發出一個“不可置信”的表情，誇張道：“這怕不是一頭假龍龜！”

    似龍龜存在，底蘊深厚傳承久遠，居然連招魂祭壇都佈置不來。

    千江裏個個都是人才。君瀾和君蘭仙子其實是同一個人。只是忽而女忽而男。

    現出男身便道號君瀾，現出女身便道號君蘭。男身女身似乎連思想也不相同。

    君瀾與君蘭仙子不曾謀面，不曾見過彼此，卻知彼此存在。

    蘇禾：“……”他也發個省略號：“諸位前輩，我龍龜禾，破殼七載，修道五年！”

    一隻修行五年的龜，不會招魂祭壇，不是理所當然？

    千江內又是一陣沉默。忽然有被戳痛心臟，修行五年可殺踏天三重……

    還讓其他人活嗎？

    直至孟萱打破沉默：“是啊，才七歲就有兩位人間絕色做妻子，還有嫡親的閨女。我覺得這比一年證道龍龜還偉大！”

    千江衆人紛紛從自己小島上飄了起來，一臉震驚，一副有大瓜可吃的模樣。

    有閨女大家夥兒都知道，雖是嫡親的閨女，但算是意外，可以理解。

    蘇禾當日救丫丫在千江喊過幫手，被封在離塵罩中時，蛤蟆更急匆匆叫了參辰幾人助拳頭。

    有些事想瞞也瞞不住，況且蘇禾也沒瞞着，沒禁止蛤蟆在千江講述。蘇禾有個閨女，還成了一頭小龍龜的事情，千江內衆人皆知。

    閨女有了，那位傾國傾城的仙子，也跟着淪陷了？

    神獸與人相戀倒不新奇，千江主人，雲夢澤長公主父親只是一凡人書生，母親卻是龍族青龍。還有比這差距更大的？

    除了這一位仙子，還有另一位是誰？能做龍龜妻子，卻也是十世修來的福分了。

    蘇禾：“……”

    孟萱：“怎的？敢做不敢認？莫讓我唾棄你……小！姑！父！”

    這一聲小姑父，整個千江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蘇禾一個頭兩個大。

    紀妃雪那妖女！什麼都對外講麼？這事兒不是只有他倆才知道？就連玄天門青倉和雲夢龍王大概也只以爲，蘇禾會被紀妃雪懲罰一頓，便揭過此事。

    怎的孟萱都知道了。

    怪不得今兒進來，孟萱沒有第一時間和他打招呼，是看不慣他了？

    我特麼冤死了！

    千江今兒不知沉默了多少次，尤其這一次更徹底陷入了死寂。漂浮在各自小島上的意識體，紛紛宕機了一般。

    左側君蘭仙子的島嶼上，仙子和真君快速切換着，都被這消息震驚到不敢接受，若切換速度再快一些或許兩人就要數千年來第一次見面了。

    窒息的氣息足足大半晌，終於赤木童子最先問出話來：“那個……金萱公主，有幾位姑姑？”

    衆人面面相覷，氣氛微微緩和，對啊！孟萱父親乃是雲夢龍王，上一代說不得有多少公主呢，這一輩不就有六七位？

    衆人只舒了口氣，還沒說話，便見一條白龍自中央島升起來，在島上盤旋一圈落地化作紀妃雪。

    她環視一圈，發現每個島上都飄着一道身影，整齊劃一直勾勾瞅着她。

    “咦？今日怎的歡迎儀式這般龐大？”不是頭頂有氣泡生成文字，而是出口成聲。

    紀妃雪的千江，紀妃雪是唯一可開口說話的存在。

    大家都在文字聊天，只有她發語音，甚不禮貌。

    紀妃雪看過衆人，目光落在蘇禾身上，嫣然一笑：“小夫君也在？”

    轟！

    衆人分明聽到自己心底某種東西碎掉了。

    咔嚓！

    小夫君……

    還真是紀妃雪！……接受不能啊！這兩個一方是縱橫諸天萬界數十萬年的雲夢澤長公主，看似妖女，實則除了千江諸位道友，再無人可以接近。

    連數代雲夢龍王都對她誠惶誠恐，不敢造次。

    另一位不過是破殼幾年的小龜——若按普通龜類，倒是到了成年年紀，可以發情了。

    但！這兩位怎麼湊在一塊兒的？

    還是腳踏雙舟！！

    紀妃雪沒理會呆滯的衆人，伸手輕輕滑動，好似在查看什麼，片刻後轉頭向蘇禾看來：“小夫君不會招魂祭壇？妾身教你啊！”

    她笑着，腳下蓮足輕踏落在蘇禾小島上，青蔥玉指在蘇禾眉心輕輕一點，一道意念傳入。

    不但有招魂祭壇，還有諸多同神魂相關的知識，一併傳了過來。

    蘇禾可隨時查閱，慢慢掌握。

    紀妃雪往他龜殼上一坐，踢踏着雙腳，腳踝上鈴鐺清脆，似是心情不錯。

    “小夫君很關心芊芊子吶？”紀妃雪戳着他額頭輕聲問着，聲如黃鸝，婉轉動聽。

    自來熟了不是？

    蘇禾眨眨眼，頭頂一個氣泡冒出來：“我，欠她一命。”

    芊芊子前世巫娘，與那位牟萬一樣，是爲他入輪迴，雖然蘇禾半點不記得。

    但心底總覺得白靈的卦象沒騙他，十有八九是真的！

    這欠的已經不是人情了。

    紀妃雪一怔，從蘇禾身上跳了下來，看着蘇禾眼中一抹驚喜，一抹驚詫：“你……想起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