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1章 林振羽的生活和時代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夢吳越字數:2947更新時間:24/06/27 06:50:34
刀收回了刀鞘,便再沒了殺機。
鴻門宴快結束了,舞劍的節目雖然很攢勁兒,無須加油就能觀看,然而項羽到底沒有殺人的決心,所以,最後劉邦活了。
大帳之中響起秦建勳雄渾有力的聲音:
“均州西北不遠,有個滄浪洲,居於丹江江心,方圓數裏之地,土地肥沃,足夠盧象升等人活着了。”
“長公主,我已命道士在太子坡騰出別院,讓她在那裏清修。”
秦建勳放下手中地圖,擡頭望向林振羽。
“如何?這樣安排,林營官可滿意?”
鄖陽各州縣,數均州最爲繁華,太子坡位於武當山下,滄浪洲,距離武當山不過五十裏路程,兩個地方都是繁華之地,而且嚴格意義上說,均州並不屬於第四兵團防區,萬一長公主在均州來個清君側,也追究不到秦建勳身上。
這樣的安排,當然是很不錯。
林振羽不像崔啓那樣魯莽,張嘴就慫恿第四兵團一起造反——剛纔那也只是試探——他的母親還在廣德帝手裏,凡事都要謹慎些才好。
“末將代長公主、盧象升謝過大帥!”
帳中將官面帶慍色,秦建勳點頭道:“那便護送他們去均州,三日之後,回鄖陽覆命。”
林振羽雙手抱拳,領命而去。
帳內只剩秦建勳和幾位營官,衆將氣得咬牙切齒,礙於大帥在前,不敢言語。
紀曉白如廁回來,環顧四周大吃一驚,一會兒不見,林振羽已經沒了蹤影,連忙詢問。
幾位武將齊齊望向主帥,舒福佳在旁陰陽怪氣道:“林營官不勝酒力,不能親自向紀大人告別。”
說着他從懷中掏出幾塊珍寶玉石:“姓林的說,奉上白璧一雙,拜獻大帥,再奉上玉鬥一雙,拜奉紀大人。”
秦建勳擡頭望向帳外,喃喃自語:“虎父無犬子,剛纔見到林振羽,凜然有生氣,就像見到他爹林宇一樣,要殺他,我如何能下得了手,何況他的親兵說想要造反,可見他不是皇帝的人。”
舒福佳附和道:“大帥深謀遠慮,考慮周全,我等不及。”
秦建勳接過玉璧,放在座位旁。
紀曉白越看越惱怒,一把奪過玉斗,扔在地上,對着玉斗一陣亂砍,一邊砍一邊跺腳大罵:
“唉!你們這羣武夫真是傻!讓他們三言兩語給騙了!天下人都造反,姓林的也不會造反!他自幼失父,他母親藤原千代子從小教育他忠君愛國,據說還在他背上刺了字,如今藤原千代子被劉堪那狗賊軟禁在南京!林振羽怎麼會造反!第四兵團早晚要被林振羽奪去。我們都要成爲廣德帝的階下囚啊!”
埋伏在大帳外面的親兵聽見玉碎聲,紛紛拔刀,劃破幕布,一擁而入,見帳中都是熟悉面孔,全都愣在當場。
秦建勳斥退衆人,對紀曉白叱吒道:“原先你說要誅殺此人,我便沒有同意,你竟敢自作主張,再有下次,定斬不饒!”
紀曉白搖頭嘆息,起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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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留下嗎?做第三營營官?”
戰馬踏在鄖陽大街的青石板路上,馬蹄鐵發出清脆的噠噠聲。舞子簡潔有力的詢問像馬蹄一樣,叩擊林振羽的心靈。
“爲什麼不呢?”他收緊繮繩,目光徐徐望向遠處城門,胯下的馬匹不得不放慢腳步,和騎術並不略顯生疏的武家女並駕齊驅。
“你是想和你父親一樣,建功立業,出將入相,讓自己的故事進入史冊?”武家女邊說,邊飛快往後瞟了眼,老盤跟在馬屁股後面,煙塵遮住了他的半個身子和臉。
“那是妄想。”武家女騎在馬上,切換成日語,飛快的和林振羽交流,“你的父親最後就是死在了戰場上,你會步他的後塵。”
在鴻門宴結束後回來的路上,扮做林營官家丁的舞子姑娘,從一個第四兵團旗隊長那裏聽到了新的情報。
“我掌握了最新的情報,”舞子目光焦灼,努力想要跟上林振羽的步伐,氣喘吁吁。
情報,張口閉口就是情報!這裏不是倭國!不要總是情報啊情報。
林振羽十分厭惡倭國人做派,比如將火炮稱爲國崩,把天婦羅稱爲是最美味的食物,以及三句離不開的情報。
他和顏悅色望着自己左手邊這個美豔動人的倭女,努力壓住心頭怒火:
“什麼情報?”
“第四兵團剛和奢崇明的餘孽打了一仗,不分勝負,秦大帥的幕僚們有意讓第三營,也就是你,去當炮灰。”
“哦。”林振羽滿不在乎:“這算哪門子情報?多半是紀曉白故意說的,好讓我被嚇住,自己逃走。”
舞子睜大眼睛,抓緊繮繩,停在原地:“爲什麼要這樣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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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老虎遲遲不去,天氣熱得像置身蒸籠。
出了鄖陽城門,長公主的馬車停在護城河前,林振羽上前稟明情況。
劉雨霏聽說自己要去太子坡,頗爲驚詫,連忙詢問這是誰的主意。
“太子坡神道的起點,是香客們登山(武當山)的必經之地,把我安置在那裏,是什麼道理?”
像長公主這樣的欽犯,即便不能流放寧古塔庫頁島,也該將其關押在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裏才對。
“末將不知。”
林振羽當然是知道的,在這鄖陽地界,秦建勳和他的第四兵團就是天,幾位州縣文官,說到底,只是個擺設。
劉雨霏眼中閃爍着希望的光澤,身子向前,壓低聲音道:
“這樣說來,第四兵團有意清君側了?”
林振羽並不驚訝長公主爲何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畢竟秦建勳沒有下令處死或者說暗殺長公主,雖然這種操作具備一定風險,當較之豐厚的政治收益,完全可以搏一搏的。
“末將不知。”
劉雨霏繼續問道:“秦建勳現在支持新政嗎?他可曾和你提起過我父皇?”
林振羽想了一會兒,如實回答道:“回殿下,末將不知。”
“哦。”
長公主沒有再說話。
車隊先在城外休整一夜,次日清晨,沿着陡峭的山路往均州前行。
一路無話。
當日黃昏時分,便進入均州地界,很快見到了均州八景之一的雁蓮花池。
蓮葉何田田,碧波盪漾的池塘裏,壯碩的荷葉蓋字像戰兵的頭盔,緊緊地挨在一起。
衆人都沒有賞景的心思,大家心事重重。
林振羽解開盔甲,坐在一望無際的荷塘前。
村子裏炊煙鳥鳥,雞鳴犬吠兮相聞,一個髒兮兮的牧童騎着水牛走來,遠遠望見琉球兵,連忙跳下田埂,牽起牛,消失在一片荷葉後面。
這是林振羽的生活:他父親很早就去世了,與母親在琉球省相依爲命,母親被那個自命不凡爲所欲爲的皇帝軟禁後,他被迫來到鄖陽——帝國最危險的區域。
鄖陽乍看起來是堅固的堡壘,戰兵如雲,火炮林立,堅不可摧,然而卻又危機四伏,秦建勳的一衆手下無時無刻不想殺了自己。
此時此刻,林振羽越發清晰的認識到自己腳下的路。
他正一步步走向萬劫不復。
或許可以和眼前這個美貌的武家女睡上一覺,給林家留個後。
或許最後他們能僥倖活着回到南京,和母親團聚,到那時,戰爭已經結束,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已經多少歲,皇帝也忘記了他,甚至忘記有這麼一號人物。
他就像是趴在時光洪流中的一名旅者,把自己放得足夠低,來避免人們的關注。
他的皇帝,那位年少氣盛自以爲是的暴君,正如戰爭一樣,將他推進了這個進程之中,而他最終執拗的希冀自己像地上的一塊石,最好是一粒砂,隨着世間、隨着時間而生存,卻不給後世留下一分一毫的痕跡。
他孤獨的活在自己的時代,不是一座孤島,而是一縷風,誰都無法抓住。他聽不到歷史的車輪,也聽不到時間,因爲太專注於自己心中慢慢紮根的夢想,儘管最後躺在沙灘上,終於在體會過人本性裏最原始的性感受之後,他的心裏仍然牽掛着他的種子,他的荷花。
林振羽會想起這片正在拱出水面的荷葉。
或許明天就是它們的末日。
我走後,很快秋天就來了,冬天下雪了,它們會枯萎,會幹死。
而這時,我卻在這裏,在莽莽的羣山之間。
也許,如果我日出動身,跑上一整天,我還不至於太遲,能夠挽救它們,它們和其他就要在地下死去的種子。
雖然,它們並不知道,它們永遠不會看到白晝的光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