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2章 南廠逮人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夢吳越字數:4253更新時間:24/06/27 06:50:34
    “康巡按,你放心,老夫與你父親是過命的交情,清畝之事,老夫必定全力襄助。”

    “伯父深明大義,支持吾皇新法,實乃大齊之福,社稷之福。我爹在世時,常常提起伯父,說伯父你有古君子之風·····小侄決不會讓伯父受累。”

    “我聽說吳中之打行,如齊燕之響馬賊,皆非善類。江南新附,不得不防,小侄已知會營官董福生,他麾下有一千戰兵,調撥五十來,護衛伯父府邸,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

    廣德二年二月十一日黃昏,太倉州黃府書房,身着道袍的黃文燁起身爲督查康光緒送行。

    康光緒的父親康應乾,和黃文燁本是同年,當年考中進士,名次只相隔一位,老康選擇激流勇進,後來成了大齊首輔,而黃文燁早早辭官歸鄉,過起了陶淵明的田園生活。

    “賢侄放心,你的兵,還要用在別處,黃家雖不是什麼世家大戶,十幾個家僕還是養得起的,尋常打行蝲唬也不會輕易招惹,再說老夫平日與人爲善,也沒什麼仇家·····”

    黃文燁親自將友人的兒子,送出黃府大院,康光緒請求止步,黃文燁執意將他送到了大街路口。

    “伯父,就到這裏吧,黃府的田地,小侄明日親自帶人來量,絕不讓伯父吃虧····”

    黃文燁道:“這是哪裏話?黃家第一個丈量,多少雙眼睛盯着,不能有疏忽。”

    康光緒點點頭,沒再說什麼,他在衛兵護衛下,登上了一輛略顯破甲的馬車,車輪吱吱呀呀碾過路面,康光緒腦袋探出車窗,對他伯父道:

    “伯父,保重,明日我帶兵來,護你。”

    康光緒把腦袋縮回馬車裏,安裝有減震裝置的馬車跑起來頗爲舒適,然而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爹啊,你那麼奸猾的人,也有這樣的摯友·····”

    黃文燁拱了拱手,目送微微顛簸的馬車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州城十字街口熙熙攘攘的人羣中,他這才嘆了口氣,和僕人老鄭往回走,邊走邊感慨道:

    “當年在應天府見到他時,才半人高,現在比他爹都高了。”

    夕陽沒入城牆,二丈七尺高的迎恩門城牆投下一道幽深陰影,黃文燁走在餘暉中,將老鄭遠遠落在陰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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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洪武元年,朱元章設太倉衛,十二年,分設鎮海衛。

    弘治十年,割崑山、常熟、嘉定之地建太倉州。

    太湖有三條泄洪道,東江,吳淞江,婁江。婁江流經崑山,至太倉,匯入長江。

    太倉位於婁江之畔,因此也被稱爲婁城。

    成宣年間,鄭和七下西洋,起錨和改泊均在婁城瀏家港。婁城擔任了鄭和船隊倉儲補給、船舶修造;迎送百官、接待貢使,迅速發展起來。

    史料記載,“九夷百番,進貢方物,道途相屬,方舟大船,次第來泊”,盛極一時。

    至萬曆元年,婁城已成爲東南通都大邑,一度超越南京,僅次於蘇州府城。

    州城牆全長14裏餘,城池周15裏餘,城牆皆爲磚砌。

    共有陸城門7座:大東門、朝陽門、大南門、大西門、小西門、大北門、小北門;其中以大東門賓羲門;大南門清遠門;大西門迎恩門;大北門拱辰門,最爲重要。

    由於東西向的致和塘與南北向的鹽鐵塘貫穿全城,並十字相交。所以,太倉另設水城門3座與城外河道溝通,分別爲:大東水門、大西水門、小西水門。

    廣德元年太倉併入大齊後,城中規制基本沿襲明朝,甚至連地名都沒有變化。

    依照大齊宵禁制度,府縣城門須戌時五刻(大概八點)關閉,邊境要塞地區,閉門會提前一些。

    不過像太倉蘇州這樣的通都大邑,宵禁基本只是形式,入夜後的太倉州城繁華程度絲毫不比白天遜色。

    街面上行人漸漸稀疏,小販們的叫賣聲也明顯減少,主僕二人迎着謝陽餘暉,沿着主街往回走。

    沿途不時有人朝黃文燁拱手示意,和黃老爺寒暄,就這樣走走停停,走到楓橋邊上時,天已經黑了,老鄭挑起個鯨油燈,在前面開路。

    老鄭在前面呼哧呼哧喘着白氣:

    “老爺,明日真要讓官府來咱家丈田啊?”

    黃文燁望着州城萬家燈火,歸意闌珊:“那是自然,老夫若不幫他們,誰幫?”

    啪嗒一聲,他從口袋摸出支菸捲,好了好久,老鄭還沒拿火摺子來。

    “老鄭。”

    “哎,老爺,我剛纔走神了。”

    老鄭連忙走回來,舉起火摺子,顫顫巍巍給老爺點着煙,黃老爺順手遞給他一支,示意老鄭也抽一口。

    “侄子剛纔送的,金州卷煙廠的,比南京彷的更醇正。”

    老鄭哦了一聲,似有什麼話要說,細細咂摸一會兒,又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到肚子裏。

    兩個人一前一後抽着煙,白濛濛的煙霧很快籠罩了老鄭的臉,映着鯨油燈紅色亮光,像是地獄惡鬼。

    “老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黃文燁碾滅菸蒂,眯縫起眼睛:“什麼話?你兒子的傷寒好了沒?”

    “不是借銀子,他傷寒早就好了·····”老鄭揮了揮手,手指夾住菸蒂,像是使出了全身力氣,將菸蒂扔到地上。

    “整個太倉州城,只有咱們一家和官府,和北邊這個官府走到一塊,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太上皇和齊國敗了,咱們以後還怎麼在太倉州立足?”

    黃文燁咧嘴笑道:“老夫以爲你要說什麼?原來是這個,”

    “康閣老告訴過我,跟着太上皇,也就是劉招孫走,準保沒錯·····他有恩於黃家,如今大齊要在太倉推新政,不管成敗,我黃家當然要幫場子。”

    “老爺,你不會真的要和太倉各家大戶爲敵?去幫齊國皇帝?你可想清楚了?”

    就在昨日,王家送來的第三封請帖,被黃文燁退回,不僅如此,黃老爺還將這些年,他所知道的土豪劣紳們魚肉鄉里的罪證蒐集起來,準備在太倉來一個大的。

    鯨油燈映照家僕的眼睛,微微有些發藍,像是叢林中潛伏的惡狼。

    黃文燁冷冷道:“不是老夫想和誰爲敵,是他們,要和大齊爲敵。”

    老鄭被他盯得有些不舒服,連忙道:“府城打行都是他們的人,老爺這樣特立獨行,小的擔心老爺您····”

    黃文燁眯縫起眼睛,不屑一顧道:

    “我知他們的手段,不過這是大齊天下,不是前明,老爺我好歹也是張經略、康巡按的座上賓,在太倉州城還算是個人物,想動老夫,也得掂量掂量!”

    家僕在前面挑着燈籠,黃老爺走在中間,剛纔隨他送客的老鄭走在最後,夾道兩旁竹林掩映,石柱神龕上的燈盞影影綽綽,在竹林中映出暗澹的光影。

    黃老爺踩着昏黃的青石板路邊,小聲滴咕道:

    “怪哉,昨日才換的鯨魚油,如何又燒完了?老鄭,哪個小廝又偷油了,老鄭·····”

    噗嗤!

    利刃入肉的聲音。

    “啊·····”

    黃文燁扶着神龕,艱難的站起,背後又是一記刺殺。

    他掙扎着張大嘴巴想要呼喊,嘴裏很快被塞進一塊破布,呼吸不暢,黃老爺掙扎了幾下,終於轟然倒地。

    幾個矇住面目的黑衣人,動作麻利的用麻袋將黃文燁套住,扛起便走。

    一個兇狠聲音在耳邊道:“讓你們別用刀子,爲何不聽,地上弄這麼多血跡,還得細細清理!”

    “什麼曹公公死士,你們會不會殺人?若是讓我等上,直接做成被拷打死的,連身上傷痕都能亂真,你們只會拿着把破繡春刀······”

    耳邊隱隱傳來兵刃出鞘聲,黃文燁自覺呼吸漸漸微弱,已經聽不太清。

    這時,一個熟悉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人我已經給你們帶到了,怎麼殺他,是你們自己的事,和我無關,先把許諾的銀子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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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倉州城衙門客廳,張經略與四位督查坐在桌前,一起趕來的,還有戰兵營官,近衛軍第一營軍官董福生。

    “董營官,你麾下現有多少戰兵可供調遣?”

    “張經略是問,可以抽調作戰的兵力嗎?”

    “正是。”

    “還有八十一人,連同我身後那兩個衛兵,其他人,都派下去了。”

    張允修大吃一驚,他對打仗駐軍瞭解很少,而且有文人常見的紙上談兵的缺陷。

    “從南京啓程時,朝廷不是給了你了一千戰兵,還有幾個府縣的投向明軍,都歸你調遣。如何只剩這麼少了。”

    董福生連忙解釋道:“回經略,太倉周邊十幾個府縣城池,都要派人去監督,能餘下八十人,已經很不容易了。”

    張允修打了個哆嗦,這時,他才意識到,大齊早已風雨飄搖,能維持到現在真是不易。

    指望八十名戰兵,控制太倉州城,迎戰百倍於己的敵人,幾乎無法做到。

    好在張允修承擔如此重任,離開南京城時,他便抱定必死之心。

    康光緒一改平日悠閒頹廢,大聲道:“分兵不宜,不宜分兵,爲今之計,不僅不能分兵,還要將所有力量都積聚起來,握成一個鐵拳,錘死這羣不知好歹的禽獸。”

    張允修對這樣的鐵拳理論,顯然不感興趣。

    “聖上將變法大事交給我等,怎可輕慢?朝廷已經變法試點從浙江江蘇兩地變爲江蘇一地,蘇州,太倉,嘉定,吳縣,崑山,所有地方都要變法,怎可向人示弱?”

    康光緒是康應乾獨子,此人不僅是金剛散第十八代傳承人,更和父親一樣,對權力爭鬥有着自己的見解。

    “張經略可知,太上皇爲何一而再再而三,縮小清丈畝範圍?”

    張允修想也不想道:“焉敢妄揣度聖意,臣只是照聖旨行事而已。”

    康光緒笑道:“張經略果真是張太嶽之後?竟如此迂腐,你若有張江陵一成權術····”

    張豹在旁輕咳一聲,連忙出來打圓場,他先是狠狠瞪康光緒一眼,怒道:“康巡按····”

    最後進行表決。

    張允修、張豹主張派兵前往太倉周邊州縣,全面開花,同時推動清丈畝任務,康光緒、戴笠主張固守太倉,步步爲營,先把王家收拾了再說。

    二比二,最後所有人目光都落在蓑衣衛將官李自成身上。

    “李將軍,你說要不要分兵?”張允修充滿期待望着李自成。

    李自成緩緩擡起頭,過了很久才道:“當年陝北旱災,前明朝廷撥下來三十萬救災銀,米脂知縣截留下五萬兩,勾結舉人艾詔對窮人放債,李獻忠還不起銀子,被艾舉人告到米脂縣衙。縣令將李獻忠用枷鎖鎖住,遊街三日,差點把他餓死,後來僥倖未死,殺了債主艾詔,由此起事,天下烏鴉一般黑,米脂官是這樣,太倉官也一樣,太上皇對這些前明官員太過仁慈,可不能小覷了他們,這些禽獸啥事都做得出。”

    衆人還在議論,衛兵忽然進來對張允修低聲祕語。

    “什麼?黃文燁死了?”

    所有爭論都停止了。

    最後一波派往吳縣的八十名戰兵停在了原地。

    “誰都知道黃文燁是大善人,現在把他殺了,還說他是被蓑衣衛嚴刑拷打至死,如此嫁禍給朝廷,是何居心?”

    康光緒勸道:“張經略,先不管元兇,儘快把各縣戰兵召回,守住太倉再說。”

    張允修康慨激昂道:“要守,你們去守!”他拍桉而起。

    “本官這就帶兵去捉拿兇手!本官乃堂堂江南七省經略,正所謂邪不壓正!誰敢動我!”

    思路客

    張允修說罷,點起兩名衛兵,不由分說便衝出經略府邸。

    康光緒連忙道:“張經略,外面現在已經聚集起千把號人,個個都說要報仇,你出去怕不是要被活活打死····”

    康光緒戴笠互看一眼,兩人都聳肩一笑。

    沒有人知道,太上皇爲何把這個愣頭青安排到清丈畝督查隊伍中,還賦予他生殺大權。

    莫非就是因爲此人忠誠?

    當然,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康光緒連忙招呼剩餘幾人一起跟上。

    “董營官,帶上你的兵馬,去街上護衛張經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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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倉王家大門口。

    身披黑色官袍,一身正氣的張允修,領着蓑衣衛上前,太倉王家外面早已擠滿洶涌的市民,目測有上千人,還有源源不斷的人從四面趕來。

    張允修騎在馬背上,大聲咆孝道:

    “王衡謀害縉紳,罪證確鑿,南廠(蓑衣衛簡稱)逮人,誰敢上前?!今日你們便是殺了本官,大軍蕩平太倉,王衡也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