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章 江夏之役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夢吳越字數:4310更新時間:24/06/27 06:50:34
大齊太初四年萬壽節(臘月初八日),在太上皇御駕南征前夕,十四歲的太初皇帝劉堪終於親政。
在這個敏感時候,宣佈小皇帝親政,旨在向朝野上下表明,帝國上層穩如磐石,皇權牢不可破,也有讓小皇帝留守監國,震懾羣臣之意。
小皇帝一派勢力(以錢謙益侯詢戚金爲主),只得到口頭嘉獎,無任何實質提升,這表明大權仍在太上皇手中,爲的是根絕羣臣黨同伐異,離間皇家之隱患。
太初四年十二月初九日,禮部以明正朔、申皇威、履王道、紀始元爲由,進獻“章武”“廣德”“武運”“大業”四個年號,由小皇帝斟酌選用。
章武乃蜀漢劉備所有,偏居一隅,寓意不祥;隋煬帝殷鑑不遠,所以大業這個年號也被排除;如今百姓渴慕休養生息,劉堪最終選擇廣德。
廣德元年正月初一日,廣德皇帝下旨大赦天下,詔書曰:
廣德之化,庶從茲始,宜播嘉惠,鹹與維新,遂改元爲廣德。
新年號寓意是好的,可是,戰爭還要繼續。
正月初九日,南征主力一萬五千人在瀋陽廣積門前集合,誓師出征。
總訓導官森悌高舉喇叭,站在城牆垛口上,對着甕城上萬名整裝待發的大齊將士喊道:
“逆賊左良玉,趁大軍北征,背信棄義,屠戮徐州軍民,死難者萬人!很多都是你們的袍澤兄弟!”
“逆賊鄭森(鄭成功),屢次劫掠大齊商船,導致湖廣糧食運不到山東,山東糧食運不到遼南,不知餓死多少百姓!去年瀋陽叛亂,便是此賊派遣細作挑唆······”
大齊饑荒頻發,很多農戶辛苦種地,上繳完餘糧,最後吃不上飯!
原來是因爲海盜劫掠大家的糧食,聽到這裏,很多戰兵義憤填膺,更讓他們憤怒的是,發生在瀋陽的內亂,也是鄭氏毒計。
“現在!”森悌緩了口氣,扯着嗓子喊道:
“鄭氏帶着戰艦來了,他揚言說,要埽穴犂庭,要殺光大齊百姓,一個不剩,要搶你們妻子,把你們抓到江南到奴僕!把你們孩子餓死,你們答不答應?”
片刻之後,各營戰兵發出振聾發聵的吼叫:
“不答應!”
“不答應!”
“太上皇把最後的糧草都供應給你們了,你們的父母妻兒老小在看你們,太上皇在看着你們!此戰,不許敗,只能勝!”
“奪糧食!殺明賊!殺鄭森!報仇!”
戰兵中間的訓導官高舉手臂,大聲高呼。
“奪糧食!殺明賊!殺鄭森!報仇!”
廣積門前陷入一片山呼海嘯。
太上皇望着賣力宣傳的森悌,滿意的點點頭,這麼多年了,森悌搞宣傳,一直是把好手,這讓他頗爲欣慰。
鄭芝龍被砍下的人頭,高高掛在廣積門城頭上,已成枯骨。
一隊隊手持火銃長刀的戰兵,軍容嚴整,從鄭芝龍人頭下列隊經過,走出沈陽城,向山海關而去。
正月十三日,太上皇率齊軍主力,戚金、趙率教、王增斌各率本部兵馬,從瀋陽出發,過遼西走廊,由山海關入關。
十六日,遼海開凍,吳阿衡率大齊水師第一艦隊八艘主力艦,向山東半島遊弋,迎戰正在北上的鄭成功。
十八日,蒲剛率領的齊軍先鋒部隊,先期抵達襄陽。
羚羊軍團在襄陽短暫休整後,旋即起兵南征。
襄陽以南,此時已爲流民叛軍控制,襄陽,成爲帝國在湖廣的橋頭堡。
正月底,蒲剛指揮五千戰兵,迅速擊潰並收編宜城、谷城等地流民,共計萬人。
稍事整編後,這些流民成爲先鋒軍的先鋒,長驅直入,過雲夢、黃陂。
二月初五日,齊軍抵達黃陂河北岸,與江夏明軍隔河相望。
蒲剛令大軍在黃陂河古渡口紮營,令工兵率領流民,造浮橋盾車等物,擺出一副總攻江夏的架勢。
廣德元年二月初八日,一場桃花雪,江漢平原銀裝素裹,武漢三鎮寒風獵獵。
先鋒統帥蒲剛,勒馬立於黃陂河北岸木蘭村東,一河之隔,江夏大營旌旗招搖,一面面左字大旗迎風招搖,密密麻麻的明軍營帳從黃陂河延伸向長江,一眼望不到盡頭。
“左良玉,別來無恙。”
第六兵團中軍大帳設在黃陂河北岸的鐵佛寺。
二月初十晚上,主官蒲剛與訓導官邢忠義,以及四名營官在寺廟中召開緊急會議。
天已經黑下來了,全靠着幾盞馬燈的光放在寺廟照着。
適逢其會有好幾盞馬燈的鯨油都點盡了,燈光幽幽地快要熄的神氣。
蒲剛決定先按兵不動,派出小股斥候渡河,打探清楚左良玉部虛實,再做進一步計劃。
此次第六兵團南下只有五千人,渡河器材沒準備好,貿然出擊,一頭撞上十幾萬左良玉大軍,打的贏還好,打不贏的話,讓明軍席捲北岸,裹挾流民北上,後果不堪設想。
訓導官邢忠義則主張立即出擊,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不必要瞻前顧後。
兩人爭執不下,最後蒲剛以主官身份一錘定音,宣佈先派斥候渡河哨探。
哨探的任務很快被傳達下去,最後落在了第一營兩名斥候身上。
~~~徐景和萬韶從河灘上爬起,看見田疇間的一段高地上有一座廟宇。
兩人避開大路向那廟宇走去,想找些吃食,順便詢問附近漁民,打探左良玉軍情況。
已是黃昏時分,荒廢的廟宇連個乞丐影子都沒有。
徐景說:“忍一忍,潛去江夏城中吃。”
萬韶道:“看來明軍連和尚都搶。”
他們繼續在山地上走,所幸廟宇前面不遠燃起縷縷青煙,看來還有人家,兩人向那兒走去。
一個小小村落,孩童們站在村外四處張望,瘦骨嶙峋像地獄小鬼。
兩個夜不收扮做行商,背了個裝滿荒草的背囊,朝小孩子走去。
“哎,小孩給你糖吃,你們村兒大人呢?”
流鼻涕的孩子猛地搶過徐景珍藏捨不得吃的冰糖,伸出沾滿泥巴的手,指着後面正在燃燒的房屋。
一座燒黑的山牆上,掛着個一絲·不瓜的村民,只有一隻草鞋還穿在他腳下。
看手法,應該是左部的傑作。
“他大爺的,姓左的,真不是東西。”
小孩繼續玩泥巴,徐景攥緊匕首,朝萬韶使了個眼色,小心翼翼朝屍體走去。
山牆根下,坐着個老頭,也是衣衫襤褸,腳下沒穿鞋,腦袋低垂,手裏攥着根麻繩,像在幹什麼農活,徐景是地道北京人兒,對湖廣農活並不熟悉。
“哎,大爺,牆要倒了,走吧。”
喊了兩遍,那老頭才顫巍巍擡起頭。
“咋了?”
徐景發現那雙渾濁的老眼正死死盯着自己的手一直看。
他下意識把長滿肉繭的手食指收起。
“你們丘八,搶糧殺人,怎麼不去死啊!”
老頭將繩子一扯,山牆轟然倒塌,土坯磚頭連帶着灰塵和屍體,一股腦兒砸向徐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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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夜不收驚慌失措逃出村子,這時,後山的稻場上有喧譁的聲音起來:
“個斑馬的,把他捉着!……把他狗娘的打死!……把他吊起來!……”
一臉灰塵的徐景心有餘悸,萬韶卻想要過去看看是什麼情況。
“咱們是來解救湖廣百姓的,接下來還要解救江南百姓,你怕個錘子?!”
川兵萬韶給同伴壯膽。
“解救他大爺!剛纔差點砸死小爺!”
“有個訓導官在就好了,只要把《齊朝田畝制度》講一遍,包管不打咱們,森大人說,分地就靈。”
“走,先去看看。”
徐景還要咒罵,已經被川兵拉着手,朝稻場走去。
幾十個村民在稻場邊上一排楊柳樹列下圍集着,有人在罵,有人在打。
兩人走上前去看時,原來這些老頭老太婆抓住了一個剛剛脫下鴛鴦襖的明軍,正用棍子亂打。
那明軍躺在地上,一遍遍解釋道:
“我係撈鬆,唔好打我!掉你老母!”一口粵語腔調改變不了他南方人的身份。
“你這南蠻子!殺了我們半村子人,還好老子躲得早,看你勺頭日腦,還在扯謊!鬧眼子!個斑馬!腦殼勁兒水!——你昨天清早偷了我的豬。——你這身上的衣裳也是我的。——打!把他打死!……”
一羣村民棍棒齊下,那廣東兵很快七竅出血,哀嚎不止。
徐景萬韶互看一眼,倒吸口涼氣,要是剛纔被這羣藏着的村民撞見,兩人也是凶多吉少。
萬韶使了個眼色,徐景硬着頭皮道:
“各位老少爺們,先停下手!我們是齊國皇帝派來的兵,是來救你們的。”
一羣村民齊齊回頭,殺氣騰騰望向兩人。
“個斑馬的,揍他小舅子!他們是一夥的!丘八都不是好東西!”
雨點般的棍棒落在徐景身上。
萬韶連忙脫下外面的長衫,露出裏面齊軍黑色制服。
“看,你們看!和他的不一樣。”
徐景揮舞腰刀擋了幾下,便被無數根棍棒打翻在地,他吃痛不過,摔倒在地站不起來。
“停!”
狂熱的村民還在亂打。
“停下!”
棍棒終於停止攻擊。
徐景抱着腦袋,倒在地上蜷縮着身子,這時,一個族長模樣的老者走出人羣。
“你們真是武定皇帝的兵?”
萬韶信誓旦旦道:“這還有假?我們是第六兵團的,剛過江,要去哨探左良玉。”
族長連忙上前扶起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徐景,連連道歉。
“小老兒原是河南信陽人,打襄陽時,我在漢江邊上造過盾車,後來信陽遭大水,武定皇帝安置咱信陽人到湖廣過活,我帶族人來了黃陂,分了地,三年不用交佃租。武定皇帝是咱信陽人的大救星啊·····”
老族長說到這裏,嗚嗚大哭起來:“天殺的左良玉,天殺的明軍,不問青紅皁白,把咱村子搶光殺光,連孩子都不放過!”
萬韶咬牙切齒,左良玉還是像從前那樣兇殘。
“你放心,太上皇這次帶幾萬大軍南下,就是來給你們報仇的,”
老族長回憶起當年參與襄陽之戰的場景,義憤填膺道:
“俺們要報仇,這位軍爺,你說,俺怎麼幹?”
萬韶猶豫不決。
村民們回到自家房屋中,一陣翻箱倒櫃,捧出一碗碗糙米、幹辣椒、窩窩頭之類的吃食,舉過頭頂,站在兩個齊軍夜不收前。
萬韶眼睛進了沙子。
“軍爺,咱村最後一點口糧,給你們吃了,去殺明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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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二日清晨,過河哨探的斥候還沒返回,齊明雙方的炮兵便按捺不住,開始互相轟擊。
部署在洪山的紅夷大炮居高臨下,晝夜不息炮擊黃陂河北岸。
齊軍則集中大口徑野戰炮,猛烈轟擊江夏中和門和保安門(那裏左良玉軍運糧的通道),同時用神火飛鴉向洪山上的紅衣大炮還擊。
第六兵團所屬的騎兵營三百騎,早早在河邊擺出一字陣型,作爲炮兵掩護,目的是希望吸引左良玉軍渡河應戰。
明軍沒什麼準頭,炮彈來得很高,在蒲剛等人頭上拉着風遠遠飛到後邊去了。
黃陂河上白煙陣陣,齊軍火炮數量雖然不及對手,然而精度明顯更勝一籌,經過半天互射,洪山上的明軍炮擊便明顯減少。
二月十三日,對岸明軍承受不住炮擊代價,終於派出人馬過河,意圖驅趕或殲滅齊軍炮兵。
第六兵團第一營隨即派出戰兵迎戰。
五百名火銃手以散兵線進行,士兵們表情嚴肅,行動迅速,五名把總叫破嗓子地在旁邊督促着。
從襄陽各地驅趕來的流民,則還在遠處製造盾車和浮橋。
齊軍炮兵將炮口轉向黃陂河,開始從容不迫朝河面上的明軍渡船炮擊。
五百戰兵分爲薄薄的五個陣列,走在最前面的把總呂楊,他一面喊着,一面帶着火銃手向前跑,隊列越過緩坡,看見了河面密密麻麻的漁船。
在隆隆炮聲中,可以看見,黃陂河在慘淡的白光中縹渺着,河水中漂浮着幾艘被炮彈擊中的漁船,正在緩緩下沉。
更多的船像是屁股着火的鴨子,拼命朝北岸游來,跟着鴨子後面的,是幾條體型較大的沙船,紗船外面插滿竹釘,有些地方還蒙着層牛皮。普通步兵炮對這種沙船殺傷有限。沙船上站着一羣左良玉家丁,正用步弓射殺那些準備後退的明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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