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1章 埋伏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夢吳越字數:3294更新時間:24/06/27 06:50:34
    天色未明。

    上了歲數的更夫,打着個油皮紙燈籠,哈欠連天走過街巷,把拎着的木魚敲得天價響,驚得幾隻昏了頭的公雞跟着打鳴。

    李定國忽然被這陣喧鬧聲驚醒,斗篷下的青石板冰冷刺骨,他急忙轉身,看見那個滲着血跡的包裹還安然放在身邊,這才如釋重負緩了口氣。

    過了好久,他才從夢境回到現實。

    現實,何止是殘忍!

    李定國祖籍陝西榆林,從小在榆林長大,是個土生土長的三秦漢子。加入騎兵團之前,他一直在北方活動,只去過陝西,和更北邊的遼東。

    沒想到有一天,他會陰差陽錯跑到南方,眼睜睜看着同袍兄弟一個個被人殺死,只剩下自己一個回去。

    跟着李定國一起、充當翻譯,在福州和鄭成功討價還價的那個南方戰兵,在十幾天前,便已身首異處。

    現在,南方兵的腦袋,裝在這個黑色包裹裏,唯一會講白話的同伴永遠沉默。

    包裹裏還有其他五個人頭,除了一個文官,其他都是李定國在第七兵團的兄弟。他們因爲向鄭成功索要贖金,全都丟了性命。

    沒想到本地幫派竟然一點都不講規矩,剛纔還在商討贖金多少,下一刻就突然殺人。

    李定國很是震驚,要知道,鄭成功他老爹現在活得好好的,太上皇還準備給老爺子在北境(寧古塔)安排一塊封地,讓老爺子安享晚年。沒想到鄭家竟然如此心狠,這是逼着武定皇帝撕票啊。

    兄弟們把身子留在福建,把腦袋跟着李把總,跋山涉水,返回大齊。

    “此仇不報,我李定國誓不爲人!”

    李定國攥緊拳頭,在心底發誓。

    天亮後,他會去饒州府城西街巷子,按照蓑衣衛提供的線索,饒州府西街某處,還有一個沉煉生前留下的暗樁。

    章東劉興祚他們已經好多年沒和暗樁聯繫,因爲兩邊聯絡的暗號、暗樁具體住址,只有沉煉才知道。

    所幸不久前蓑衣衛整理情報檔桉,無意之間發現了這位暗樁的消息。

    這次南下見鄭氏,他們並沒有主動去搜尋這個暗樁,考慮到兩邊已經很多年沒有聯繫,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人在敵國,謹慎,是必要的。

    不過現在李定國已經步入絕境,單憑一己之力想要逃回大齊,恐怕絕非易事,所以,他決定天亮就去找那個姓餘的臥底,希望能得到此人的幫助。

    正在李定國苦思冥想之際,前面十幾步的巷子深處,忽然傳來婦人哭泣,中間夾雜着幾個男人的淫·笑。

    李定國小時候在流民中待過,跟着流民大軍去過很多地方,這這類事情見得多了。

    他想了一會兒,決定還是不要干涉此事,畢竟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做。

    忽然,那個女人哭聲變得更加淒厲,李定國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將包裹推出,咬着腰刀,從馬車下爬了出來,把裝滿部下頭顱的包裹輕輕放在一邊,乘着城碟上火光朝哭聲方向摸索過去。

    東方天空還沒有露出晨光,街道兩旁的大樹上,每一片葉尖,一邊掛着露珠,一邊隱藏在陰影裏。

    眼前是幾個衣衫襤褸的花子,像蝦米似得弓着腰,圍着個婦人,在巷子陰影裏公然宣淫。

    那婦人衣衫被拉扯下來,在黑影中無助掙扎着,手腳被花子按住,嘴巴被什麼東西堵着,李定國站在花子身後,隱約能聽到些客家方言。

    站在外圍看熱鬧的一個花子,身子忽然一陣顫動,像是打擺子似得,原本句僂的身子彎成弓狀,雙手痙攣,然後軟軟的垂下,前面同伴還在快活,暗夜中閃過兩點寒光,兩人同時捂住頸部,驚恐的向身後張望,不等看清兇手,便倒在了血泊裏。

    這時,最後一個花子終於反應過來,一把推開婦人,這是四人中的頭目,身材明顯更加粗壯,他從袖中甩出幾枚暗鏢,對着巷口大喊大叫,一邊提起褲子,在地上摸索火摺子。

    火把終於點着,衣衫不整的婦人,蜷縮着身子,抱膝蹲在牆根下。

    “出來!娘希匹!”

    火把照亮巷口,映出一張冷峻的少年的臉。

    花子老大掄起木棒就朝少年砸去,木棒剛剛脫手,只聽嗖一聲響,心口一陣劇痛,低頭看時,一支五寸多長短箭,已經沒入心口,他身子一軟,堪堪倒了下去。

    那少年立即給花子補了刀,在幾人身上摸索出碎銀和女人的首飾,對着火光,首飾上還沾有血跡。

    他將碎銀收了,揣在懷裏,把首飾在屍體上擦了擦,扔給角落裏那個被嚇傻了的婦人,然後熄滅火把,剛轉過身,只聽身後有人道:

    “恩人,請留步,多謝救命之恩。”

    說的是大明官話,聲音清脆激越,年齡當在十五六歲。

    李定國心中詫異,這可是在饒州,尋常百姓哪裏會說官話?

    不過他現在有事在身,沒功夫細究這些,頭也不回,對那婦人道:

    “我是個外地人,路過這裏,管不了太多事,你想要報官,趁早去。”

    “報什麼官?又不曾被輕薄到······”

    這時天色已經矇矇亮,西門城碟上傳來士卒的叫罵聲,護城河上吊橋緩緩放下,城門快要打開了。

    街面上傳來店鋪開門的吱呀聲,不遠處,一個賣混沌的貨擔郎哼着小曲兒朝兩人走來,桶裏的混沌餃子還冒着熱氣。

    李定國回頭瞟了一眼,女人竟然衣冠整齊,只是低垂着頭。

    他連忙把頭轉過來。

    “恩人,可否再回頭,剛纔沒看真切面目。”

    李定國急於脫身,不耐煩道:“看得真切,好讓你去官府領賞嗎?”

    說罷,頭也不回朝城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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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定國眼眶微微有些紅腫,好在十六七歲的少年,精力充沛,半宿沒睡,還是生龍活虎。

    他換了身乾淨衣裳,背上人頭,挎着腰刀,從西門出城,繞着饒州府城轉了兩圈,花了一文錢在城外飯鋪吃了碗湯餅,辰時初刻,和挑蔥賣菜的一同從北門混入城裏,連入城交納的一文錢都給他矇混過去。

    這時候,街市上已經很熱鬧。百姓一排一排的呆站着;偶有女子從門裏探出頭來。她們大半也腫着眼眶;蓬着頭;黃黃的臉,連脂粉也不及塗抹。

    幾個花子的被殺,好像沒有激起任何漣漪,至少沒見到滿城追捕兇犯的情景。

    他來這裏之前,聽民政商務的人說過,江西一省的賦稅,已經讓弘光皇帝收到了弘光七十年,老百姓整整七十年都要給明國勞作,一眼便可以望見盡頭,怪不得老百姓眼神都是空空洞洞,像是失去魂魄一般。

    他沿着南北大街一路向北走,經過幾個路口不作停留,晌午時分,在城北牛骨巷一家茶坊吃茶。

    這時,茶坊中坐着的茶客們,已經有人開始聊起昨晚發生的兇桉,茶客們一開口,一屋子濃重的贛地方言,李定國聽了好久,才勉強聽清楚青幫、採花、知州千金幾個詞語。

    不過這已經足夠。

    “奶奶的,那女人是知州千金?如何和一羣花子在一起?”

    正胡思亂想,茶博士上來,詢問是否續茶,李定國朝他點點頭。

    自從入城後,李定國便不怎麼說話,一口純正地道的榆林話,突然出現在江西腹地,多少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你們還不知道?代知州家千金,昨日去龍華寺禮佛,回來時讓歹人給糟蹋了!那歹人還殺了四個花子,真是心狠啊!”

    一位身材肥碩的茶客,艱難的動了動屁股下的椅子,壓低聲音對周圍衆人道。

    另一個瘦子茶客湊過來糾正道:“胡說八道,是花子輕薄知州千金在先,被人救下了,”

    “饒州府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民風淳樸,竟有這等窮兇極惡之徒!”

    消息最靈通的茶客神神祕祕道:

    “你們當是誰?就是幾個北地過來的蠻子,跑到福建地面,刺殺總兵爺(鄭成功),結果被鄭總兵殺得乾乾淨淨,只剩這個蠻子,跑不了的。代知州已在全城搜捕。”

    一種不祥預感涌上心頭,剛要結賬離開,迎頭撞見幾個趾高氣昂的府兵。

    “你個木亂,木長眼睛啊,沒看見大爺啊,滾開!”

    ~~~~~~

    憑藉驚人的記憶力,他終於找到門口栽着梨樹的那戶人家。

    環顧四周,確定沒人在後面跟蹤,鬆了口氣,準備敲門。

    弘光皇帝和大齊皇帝簽訂了和約,兩國會盟,約爲叔侄之國,可是,侄子不孝順的事情比比皆是。

    錦衣衛在京師淪陷後,紛紛流落南直隸,也有少部分流落到了其他省。

    這些人會不會,已經盯上了自己。

    李定國站在門口,深吸口氣,讓神智恢復清醒。

    一個發福的中年人的臉伸出門縫,左顧右盼,見到門口沒人,正要關門,李定國從巷子裏跳出來,說了暗語:

    “國破山河在,千里江陵一日還,”

    中年人稍稍一愣,不可思議的望向來人,對李定國道:

    “城春草木深,我欲因之夢吳越。”

    暗號沒有問題,中年人朝四周看了看,帶着李定國走進去。

    李定國剛進入院門,便四處查看,這是個不太的三進宅子,前庭種着些梨樹,梨花已經盛開,雪白雪白的像是軍隊出征時的招魂幡。

    “於成澤?”

    “叫我老餘。”老餘走在前面,眼睛眯成線。

    忽然,院子深處傳來一片凌亂的腳步聲。

    李定國覺察事情不對,他攥緊腰刀,警惕望向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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