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別來無恙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夢吳越字數:2544更新時間:24/06/27 06:50:34
一聲劇烈的爆炸驚醒了美夢中的呂同知。
起初,呂老爺以爲是外面在打雷。
他躺在牀上迷迷糊糊想了一會兒,現在是天干地燥的寒冬臘月,不是雷雨陣陣的大夏天。
如果不是竇娥再生,應該不會打響這樣驚心動魄的炸雷。
前朝的竇娥只有一個,而且只活在勾欄茶肆說書先生的嘴裏。
大明的竇娥卻有很多,這些年來,經由呂老爺之手賣往各地青樓的女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這些女子當中,應當有人比那位竇娥還要冤。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在呂老爺看來,這樣做,至少比讓這些賤民凍死餓死要好一些。
不久之前,紅毛夷金尼閣來到呂府宴飲,無意提到了大陸另一端正在如火如荼進行的黑三角貿易。紅毛夷從本國出發裝載鹽、布匹、酒等商品,在非洲換成奴隸沿着所謂的“中央航路“通過大西洋,在美洲換成糖、菸草和稻米等種植園產品以及金銀和工業原料返航。
聽說這樣一趟下來能掙得數倍利潤。
呂同知聽後大受啓發,覺得自己和這些歐羅巴同行比起來,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在自由貿易精神的鼓舞下,呂通知決定和這羣紅毛夷搭上關係,積極涉足澳門的唐人買賣。
據金尼閣介紹,將女子賣到澳門做奴僕,比直接賣到青樓,利潤更爲可觀。
雖然奴僕在晚明相當常見,但販賣天朝子民給外番卻是違反大明律的。
隨着葡萄牙人在澳門逐漸站穩腳跟,勞動力的流通已經不可阻止。
廣東沿海的地方官員們爲此事殫精竭慮。
萬曆四十一年,兩廣總督張鳴崗在澳門立石碑,上刻五項在澳葡萄牙人須遵守的法令,其中第二條規定,夷目(葡萄牙人不得購買“唐人子女”)。
但在巨大的經濟利益趨勢下,道德和法令的作用終究是蒼白無力的,每年都有無數沿海中國人涌入澳門,與葡萄牙人做生意或者成爲他們的奴僕。(見註釋1)
呂同知推開左右還在熟睡的美妾,披上一件大氅,圓球般的身軀壓得八步牀吱呀作響。
“本官也是幫她們謀條生路,也算造福一方百姓。”
他在心裏默唸了一句,起身點亮桌上的蠟燭,趴在窗前,隔着窗戶縫隙朝外面張望。
兩個月前,呂同知的一船南貨在朝鮮皮島附近讓一羣水寇搶走,上報兵部後,至今沒有下文,後來他表舅通過東廠的關係,得知貨可能是被平遼侯手下人劫走的。
呂德民現在是天津衛的指揮同知,輪官職比劉招孫要差兩個等級,想當年,他在天津衛都能被這殺才打劫,朝鮮那邊更是鞭長莫及。
年關將近,又得掏銀子打點京師那些老爺們。鎮撫司、六部,還有那些貪得無厭的言官御史,一個都不能少,呂同知在張家港的生意都得仰仗這些老爺關照。
想到貨物又被千殺的劉招孫打劫,呂老爺茶飯不思吃嘛嘛嘛不香,短短一個月,便瘦了兩斤。
暗夜中,東門方向升起一團橘紅色蘑菇雲。
呂德民趴在窗戶後面,滿臉震驚:“武庫·····武庫爆炸了?”
上萬斤火藥爆炸形成巨大的衝擊波,如一陣暴風驟雨,滌盪這座罪惡之城。
“老爺!老爺!”
急促的敲門聲在耳邊響起,呂德民聽出是家丁頭子佟老三的聲音,連忙裹緊大氅,閃開條門縫,不耐煩問道:
“佟老三,你不在碼頭待着,跑回來作甚?”
“老爺!咱們的貨讓人劫了!”
呂德民一把揪住佟老三衣領,發現他臉上有幾道血跡。
“你說什麼?”
家丁頭上上氣不接下氣,像是剛剛死裏逃生。
“他們說是海防道大人派來的,幫老爺把貨送到遼東賣!”
“丁碧死了!老子和遼東早不做買賣了!你們都不知道嗎?楊鎬的話也能信?他是劉招孫的岳父!”
佟老三連忙道:
“老爺,小的當然知道,那夥人說罷就拿刀砍人,幸好小的跑得快,否則怕是見不到老爺您了。”
這時身後牀上的兩個小妾終於被吵醒,嬌滴滴的問老爺出了什麼事,呂德民不耐煩揮揮手。
“滾,滾回去睡!”
呂德民一腳踹翻家丁頭子,指着他鼻子罵道:
“狗東西,你們手裏的傢伙都是吃幹飯的!任由別人搶咱貨?!你知道這筆貨值多少銀子,那你們全部賣到教坊司都不夠!”
呂同知越說越是惱怒,回身從桌上拿起根皮鞭,對着佟老三一番抽打,一邊打一邊罵道:
“老子讓你們平日只顧逛窯子!讓你們給老子誤事!·····”
一連打了十幾下,呂德民累的氣喘吁吁,家丁見老爺出氣了,這才忐忑不安道:
“老爺,兄弟們打不過他們啊,他們手裏有火器,還有弓箭,像是遼東來的,都是遼東口音。”
“遼東口音?莫非又是那殺才!他們有多少人?”
腦海中立即浮現起兩年前被劉招孫打劫的畫面。
佟老三想了片刻,不確定道:
“許是有三五十人,小的拼死殺出來,他們沒怎麼追,忙着在碼頭佈置工事,看樣子人不少,對了老爺,上次來咱們府上的那個紅毛夷,也被他們抓了,小的親眼看見一個陝西口音的兇徒在毆打紅毛夷。”
呂德民全身發抖,擡頭望向西門還在燃燒的水營武庫,氣得牙齒打顫。他對那個紅毛夷的生死並不怎麼關心,現在最關心的是自己存放在張家港的那匹貨物。幾百箱茶葉、香料,出手就能賺上萬兩銀子,抵得上他一年買賣人口的盈利。
“一定是劉招孫的人!”
“這殺才,天生就是個反賊,當年在天津,本官就該殺了他,現在他竟派人來天津炸武庫,看來他真的是要反了!我得上疏朝廷,誅他的九族!”
家丁只穿了件單衣,在門外凍得發抖,巴巴的望着呂德民,想要進屋暖和一下。
“老爺,那咱們現在怎麼辦?劉招孫的人還在張家港,夜裏,船出不了海。”
呂同知想了片刻,吩咐道:
“本官馬上派人去通知水營的樊把總,讓他調集兵馬,圍住張家港,不要讓一個賊人逃走!你親自去衛所一趟,挑一些衛所兵,一起去碼頭,殺光這羣賊人,給老爺我報仇!另外,再派人去表舅家稟告此事,讓表舅連夜上疏,就說,劉招孫反了。”
家丁瑟瑟發抖站在原地,面露爲難之色。
“老····老爺,外面天太冷了,半夜三更,黑燈瞎火的,好多人都睡着了,怕是起不來,不如等天亮·····”
呂德民瞪他一眼,忽然脫下自己身上大氅,披到家丁頭子身上。
“等天亮,他們就跑了!”
“佟老三,穿上我的大氅,趕緊去辦,要是能搶回這批貨,老爺賞你一千兩銀子!你去甕城告訴那些衛所兵,今晚誰要是起不來,老爺我就讓他後半輩子都起不來!”
家丁頭子聽了這話,滿懷感激,正要轉身出去,外面大院響起砰砰敲門聲。
主僕兩人面面相覷,這兵荒馬亂的,誰會登門?
“錦衣衛指揮僉事,奉皇上旨意,來天津衛追查東廠叛逆,請呂同知出來說話!”
註釋:
1、《縱樂的困惑——明代的商業和文化》·卜正民(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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