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老無所依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夢吳越字數:3595更新時間:24/06/27 06:50:34
官道旁邊一個草棚茶鋪內,一個官差模樣的壯漢端起個粗瓷茶碗湊到嘴邊,剛喝一口,噗嗤一聲把茶水吐了出來。
“這他媽也是茶?”
官差對面坐着個少年怒道:
“盧漸行,老子給你說過,又不是在京師,這荒野之地,哪有像樣茶肆?想喝好茶,回京師喝去!”
茶鋪周圍聚集着十幾個流民,都是衣衫襤褸,骨瘦如柴,其中一個婦人懷中還抱着個小孩。
一羣流民圍在茶鋪四周,巴巴的等着這羣從馬車下來的茶客施捨。
至少在他們看來,這羣茶客衣着不凡,一看便是從京師過來的富貴人家。
“去去去,離遠點,別耽誤老子做生意!”
一個猴腮尖嘴的夥計掄着根木棒,驅趕那些靠近茶鋪的流民,一個腿腳不便的老頭兒被打了兩下,倒在地上哀嚎。
“奶奶的,這些河南蠻子,不好好在河南要飯,跑到京師討錢,滾!”
夥計罵罵咧咧,轉身過來,立即換上副諂笑面孔,對着沈煉等人眉開眼笑。
一路東來,沿途流民絡繹不絕,他們來自河南和北直隸,也有些是山東流民。
起初,沈煉還給這些流民施捨些錢財食物,後來見得多了,幾千幾萬流民,實在是力不從心,也就不管他們了。
眼前這幕看得人怒火中燒,身邊幾人正要發作,沈煉朝他們使個眼色,盧漸行這才坐下。
“遼東可比京師差多了,劉總兵軍法嚴苛,戰兵訓練得脫幾層皮才能通過,觸犯軍法更是要殺頭,你們可別怪老子沒提醒。不過,”
沈煉停頓片刻,繼續道:
“若是立了軍功,升得也快,當時跟老子一起打仗的鄧長雄、王二虎,現在都是千總了,相當於咱大明的參將,以後還得升。”
“怎得沒聽沈大哥說起過?這麼說,沈大哥你當初若是沒離開開原,現在也是個參將了?”
沈煉沉默不語。
幾位手下這這陳琦,看沈大哥的眼神都有些不同。
趙遠之對盧漸行道:
“沈百戶說的是,盧老二,你去鎮撫司才幾天,就吃不慣這粗茶淡飯了,當初若不是沈大哥提拔你,現在還在丁字街當青皮呢!沈大哥能做參將的人,都沒你這麼大譜兒!”
盧漸行一臉尷尬,脖子漲的通紅。
沈煉揮手打斷兩人,低聲道:
“咱們殺了那麼多人,還燒了教坊司,犯下天大的罪,已是無路可逃,你們跟我沈煉逃到這裏,肯定要給你們指條活路。到了開原,遵紀守法,做事兒多幾分小心,把東廠的脾氣都給老子收起來。以後老子帶着老婆闖蕩江湖,便沒人罩着你們了。”
茶鋪中坐滿了人,這個設立於京師和天津官道上的小茶鋪,一年中難得有幾次像今天這般熱鬧,五六張破舊桌子全部坐滿,夥計趕走流民,忙前忙後給客人倒茶,送上些蒸餅饅頭。
採蓮將熱茶遞給沈煉他老孃,左妙晴呆呆望向遠處流民,嘴裏發出咯咯笑聲。
裴大虎帶着林宇吳霄等人坐在另外幾桌。
他們在這裏休息了半個時辰還沒動身,衆人擔心追兵隨時可能追上,都有些焦急。
出左安門後,裴大虎叮囑沈煉,車隊須儘快趕往天津,若是天津港沒有封凍,就從張家灣乘福船去威海衛,到了威海就是開原軍地盤,東廠便拿他們沒辦法了。
倒是沈煉一路嘻嘻哈哈,鮮衣怒馬,與其說是逃亡,不如說在和他的安南相好度蜜月。
“裴大哥,這個沈百戶到底靠不靠譜?一會兒歸隱江湖,一會兒兒女情長,當初平遼侯爲何派此人來京師做臥底?”
吳霄盯着碗底的茶葉渣子,啐了口唾沫,一臉不悅道。
“幾十號人性命在他手裏,還這樣大大咧咧,要我說,咱們別和他們一起走,兵分兩路,咱們先去天津,讓他在後面磨磨嘰嘰。”
吳霄說着就拎起雁翎刀,作勢便要起身趕路,見裴大虎還是一言不發,只得又悶悶坐下。
他回頭看了眼比自己高出一頭的林宇。
“喂,林大個子,裴大哥不走,你走不走?你不走被番子們抓住,聽說去了東廠,要先割掉那玩意兒。以後只能進宮當太監·····”
林宇沉默不語,自從坐在板凳上,他的嘴巴就沒停過,不過他不是在說話,而是吃東西。
小半個時辰下來,這個巨人一連吃了十二個蒸餅,喝了五碗茶水,看樣子還要吃第十三個。
吳霄從袖中掏出最後幾塊碎銀,放在桌子上,沒好氣道:
“悠着點,咱們就剩下這麼多銀子了。”
從京師一路過來,吳霄把身上的碎銀都散給了流民,他老家臨近河南,他說聽見這些流民的口音便覺得親切。他不僅散光了自己的銀子,還順帶把裴大虎和林宇的錢都掏空了。
裴大虎站起身,對兩人道:
“好了,我過去和他談談,錦衣衛做事的套路和咱開原不一樣,這路上還得靠人家關照。”
沈煉端起茶碗,叫來那個店夥計,示意夥計坐下,再從袖中掏出幾塊碎銀,一塊塊鋪在桌面上。
茶鋪夥計眼睛掙得圓鼓鼓的,盯着碎銀發呆。
裴大虎幾人見狀,都不耐煩的望向這邊。
沈煉敲敲桌面,夥計這才如夢初醒。
“這位小哥,你人挺不錯,茶水也不錯,大冬天的,喝的人腳底下都暖和,大爺今日高興,這銀子便賞你了。我們一行是從陝西過來的藥商,急着趕往河南,那邊死人多,藥材好賣,話說此地距離天津還有多遠?”
夥計接過碎銀,立即放到嘴邊咬了一下,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慌不迭道:
“二、二十裏,距離天津衛只有二十裏。”
沈煉拿起第二塊碎銀,繼續問道:
“你這每日在此,見的茶客不少,可知天津衛最近有甚新聞趣事?”
這茶鋪地處荒野之地,平日多是些本地農戶和趕路客商經過,夥計哪裏見過這般大方的茶客,扭扭捏捏收下銀子,眼睛眯成一條細線:
“客官您可問着了,天津衛剛好就有這麼一樁子事兒,給您說道說道。”
夥計收了錢,也不賣關子,開門見山道:
“天津衛的呂同知,客官可曾聽過?”
出乎夥計預料,沈煉竟然點了點頭。
夥計滿臉堆笑,壓低聲音道:
“客官真是見多識廣,實不相瞞,這位呂同知生意做得大,可是天津衛數得着的豪富,可是啊,呂大人最近遭了災。”
沈煉從袖中掏出包瓜子,坐在小板凳上,翹起二郎腿,一邊嗑瓜子一邊和夥計閒扯。
“做得什麼生意?還能比天津巡撫還有錢不成?”
夥計故作神祕道:
“那客官便不知了,天津巡撫是他舅舅,小半個北直隸的私鹽都是呂大人在賣,還有青樓和瓷器生意····”
沈煉哈哈大笑:
“又他媽是個舅舅,老子這幾日怎麼老是和舅舅過不去。”
夥計聽不懂沈煉在說什麼,賠笑兩聲,繼續說道:
“前邊不是說這呂大人遭災了嗎?他啊,今年秋天販到朝鮮國仁川港的兩船貨,不知是絲綢還是瓷器,讓一夥皮島水寇給劫了!消息剛傳回天津衛,氣得呂老爺吐血呢!”
“皮島水寇?”
夥計還要聊下去,這時沈煉對面過來一人,一把推開尖嘴猴腮的茶鋪夥計,夥計破口大罵,見來人身材魁梧,面目不善,連忙換成一臉堆笑。
裴大虎看都不看夥計一眼,一屁股坐下,目光掃視幾個錦衣衛,待夥計走開幾步,才開口道:
“皮島水寇,便是劉大人的水師。”
沈煉在京師當然不知道,這幾個月在朝鮮,平遼侯新建的遼東水師已經過快一年發展,已初具規模,目前遼東水師的主要業務爲假扮海盜,打劫前往朝鮮貿易的天津商船——這些商船背後的東家基本都是北直隸各地高官,非富即貴,吳阿衡他們現在做的,說白了,就是劫富濟貧。
“平遼侯所圖不小,連水師都有了,只是這水寇買賣,怕是做不久啊。”
沈煉嘖嘖稱奇。
這位呂同知也是倒黴,萬曆四十七年讓開原打劫了一次,泰昌二年又被打劫,不知這次要損失多少銀子。
裴大虎回頭望向遠處聚集的流民,林宇捧着筐買來的蒸餅,正在給幾個老弱婦孺分發。裴大虎心中暗罵,這下銀子徹底沒了。
這位兇悍的家丁頭子難得一次流露真情,望向沈煉,表情誠摯道:
“沈百戶,平遼侯做這些,都是爲了他們。”
沈煉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沈某在京師見得這些慘多了,臘月間,兵馬司運送屍體出城的馬車,每天都有十幾輛。
“大明哪裏不是這樣?我在鎮撫司看塘報,陝西、河南鬧災的幾個縣,樹根都吃光了,正在吃人,皇上發下去的救災銀,還沒出左安門,就被內閣司禮監鎮撫司分走了一半······”
沈煉神情漠然,像是在說很平常的事情。
“所以平遼侯要滅了這明國,拯救天下百姓。”
裴大虎神色忽然變得嚴肅。
“沈兄弟,留在開原吧,劉總兵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裴大虎望向旁邊幾個女眷,繼續勸道:“你殺了鎮撫司那麼多人,朝廷不會放過你,帶着老孃闖蕩江湖,怕是最後不能盡孝,留在開原,平遼侯保護你。”
沈煉搖頭笑道:
“誰說我要帶着老孃逃難?”
裴大虎愣了片刻,卻聽沈煉接着道:
“我把老孃和左光斗的女兒留在開原,平遼侯會幫我照料她們。我只和她,”
沈煉說着,指了指不遠處正在朝自己張望的安南女子。
“和她一起,闖蕩天涯。”
裴大虎無語。
“咳咳,當然,沈某也不會白白讓你們幫忙,我會送開原一份大禮。”
裴大虎連忙問道:“什麼大禮?”
沈煉微微一笑,湊到家丁頭子耳邊低語一番,裴大虎聽了,眼睛瞪成牛眼。
“什麼?讓咱們去救他?”
“是啊,咱們走了,留下他一人老無可依,你不怕平遼侯怪罪?”
“再說,他在天津交際甚廣,或許還能給咱們更多驚喜。”
“剛纔我已經給這位面善心好的夥計留下話,咱們馬上就走,兵分兩路,錦衣衛走官道,你們走小路,今日晚間在天津東門匯合,估摸着,那時東廠番子也追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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