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章 造反,還輪不到你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夢吳越字數:3518更新時間:24/06/27 06:50:34
    戈士哈扔下盾牌重刀,飛身朝後金汗撞去。

    他身手敏捷,孔武有力。努爾哈赤被撞飛出去幾步,摔倒在泥濘的河灘裏。

    戈士哈顧不上身上污泥,連忙用身體護住大汗。

    就在兩人倒下的同時,大將軍炮三斤重的鐵球呼而至,擦着織金龍纛往後砸去。

    誠如毛雲龍剛纔所說,手抖了,打偏了。

    如果李永芳再給這位炮手一次機會,估計現在大汗已經被鐵球撞到渾河裏餵魚。

    炮彈飛過織金龍纛,消耗完全部能量,軟軟落在沙土裏。

    幾名精銳戈士哈擋在努爾哈赤身前,用長牌組成盾陣。

    這樣的盾陣面對大將軍炮基本沒什麼防禦作用,不過好歹能給人一點心理上的安慰。

    佟養性連滾帶爬從馬背上滾落下來,四蹄朝地爬到河泥中,嘴裏發出不似人聲的嚎叫:

    “主子!主子!”

    還好他主子沒被擊中,只是一點皮外傷。

    兩個戈士哈攙扶大汗站起身,幾人身上都沾滿惡臭的河泥。

    “主子,這是咋了?李永芳這狗奴才瘋了不成!”

    努爾哈赤沒有說話,回頭望了望砸入河泥的炮彈,驚魂甫定,額頭滲出細密汗珠。

    戈士哈連忙上前給大汗擦去身上的污泥。

    努爾哈赤一把推開戈士哈,望着北門城樓,大聲道:

    “必是南蠻子打的,這炮手操炮嫺熟,可以歸爲我用,不得殺害。”

    佟養性正要奉承大汗幕天席地虛懷若谷有容人之度。

    忽然,北門一聲巨響,接着響起連綿不絕的爆炸聲,彷彿十幾門大將軍炮同時在城頭開炮。

    渾河兩岸大地微微抖動,驚起一片鷗鷺。

    正在朝盾陣拋射的後金兵停下射箭,紛紛朝身後望去。

    轟!轟!轟!

    連綿不絕的爆響還在繼續,北門城頭被橘紅色的焰火遮蓋,火藥燃燒升起的白煙像巨大的蘑菇,很快將整個北門吞沒。

    “五貝勒!”

    頭髮花白的努爾哈赤,不顧戈士哈的拉扯,拼命往城門跑去。

    他指着升起的白色蘑菇雲,神志不清,沾滿河泥的腦袋不由自主的搖擺。

    “快,快去看,五貝勒還在甕城上!”

    周圍正在攻打白桿兵的真夷甲兵呆呆望着身後發生的這一幕。

    他們看到了北門升起的白日焰火,看到了全身火光的白甲兵,正從城頭跳下來。

    也看到了悲愴欲絕嚎啕大哭的後金大汗。

    直到牛錄額真們揮舞刀鞘,砸在甲兵背上,女真勇士們才回到現實,回到眼前的修羅地獄,繼續張弓對白桿兵拋射。

    莽古爾泰是後金汗的第五子,他十二歲時就跟着努爾哈赤四處征戰。

    十七歲征戰烏拉部(女真),連克六城,薩爾滸之戰,莽古爾泰身先士卒,一舉攻滅杜鬆,爲後金立下了赫赫戰功。

    努爾哈赤平日雖對這位脾氣火爆的貝勒不太滿意,然而內心深處,大汗一直將莽古爾泰當做是最鋒利的寶劍,對他給予了很大希望。

    眼見瀋陽就要被打下來了,大金將順利控制整個遼東,真正成爲這片土地的主子,不再看任何人的臉色,眼見得愛新覺羅家族多年蒙受的苦難行將結束,沒想到,在這個時候,五貝勒死了,而且死的如此慘烈。

    白髮人送黑髮鬼。

    努爾哈赤雖然自詡英雄,然而親眼目睹兒子被南蠻子炸死,剎那之間,他心力憔悴,感覺自己老了十歲。

    “大汗!肯定是熊廷弼的炮手幹的!奴才殺了這狗賊,再把各門的炮手全部殺光!”

    說話的是佟養性的堂兄佟養真,他與堂弟一起投靠後金,在漢八旗中擔任重要職位。

    在原本歷史上,毛文龍偷襲鎮江,生擒佟養真,將其送往京師,這位高級包衣最後在菜市口被凌遲處死。

    佟養真相比弟弟佟養性,身材強壯,性格更爲兇悍,被大汗任命爲正黃旗牛錄額真。

    此刻,他穿着身精良鎖子甲,手執圓盾,護衛在努爾哈赤身前。

    這位漢人牛錄額真恨恨的望向城頭,他們牛錄的甲兵正在甕城上搬運被炸死的後金兵。

    努爾哈赤情緒稍稍恢復,紅着眼睛聽佟養真說完,他沉默許久,擡頭望向遠處白桿兵盾陣,眼中忽然閃過從未有過的恨意:

    “召集葉赫、科爾沁部,協助大軍攻破白桿兵盾陣!讓敖勒布、宰桑布和、尼雅哈、德爾格勒四人立即過來見朕!”

    “喳!”

    佟養真早對葉赫和科爾沁看不慣,大汗一直拉攏這些人,好像怕他們似得,反倒讓各旗勇士衝在前面,去和白桿兵拼命。

    眼下見大汗終於肯讓這些部落去拼命,不由心中大喜,答應一聲,立即和一名戈士哈一起下去給他們傳令。

    站在旁邊的范文程還要勸說,見大汗一臉殺氣騰騰,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不敢再開口。

    努爾哈赤望着熊熊燃燒的北門,咬了咬牙齒,咣噹將腰中寶劍拔出。

    “把熊廷弼帶過來!”

    ~~~~~

    身材高大的熊廷弼被捆住雙手,由兩個兇悍戈士哈一路推搡着,走到後金大汗面前。

    “跪下!”

    熊廷弼昂着頭,桀驁的臉上還殘留着斑斑血跡,那是前日北門陷落時,他率標兵營與正藍旗血戰留下的箭傷,

    他冷冷看向戈士哈,鼻孔發出輕蔑哼聲。餘光瞥見努爾哈赤鎧甲上的污泥,稍稍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努爾哈赤充滿憐憫的看熊廷弼一眼,沒有說話。

    戈士哈見這人對大汗如此無禮,掄刀就要砸下,後金汗揮了揮手,將戈士哈斥退。

    “沒想到連累熊經略受這麼大的罪,都是朕的過失。”

    他邊說,邊走到熊廷弼身前,親手解開繩索。

    “朕本來想着,這次能和撫順清河一樣,兵不血刃收復遼瀋,沒想到鬧出這麼大動靜,枉死這麼多生靈,是朕考量不周。”

    熊廷弼冷冷望着老奴表演,等他演夠了,才淡淡道:

    “當年,太祖皇帝見建州部族可憐,賞賜你們膏腴之地,讓你們安居樂業。爾等不思報恩大明,反而盜甲起釁,屠戮遼東,努爾哈赤,你寄於李成樑門下,連狗都算不上,還敢僭越帝號?說是狼子野心都算擡舉你了。”

    努爾哈赤臉上微微笑着,手指緩緩按在劍鞘上,熊廷弼絲毫不懼,繼續罵道:

    “這些年來,你殺葉赫、殺蒙古、殺漢人,遼北諸城,血流成河,十萬遼民家破人亡,你還敢說恢復遼東?可恨老夫當年巡按遼東,未能早早斬了你!”

    戈士哈揮起刀鞘,猛地打在熊廷弼膝蓋上,熊廷弼吃疼不住,跪倒在地。

    努爾哈赤看他一眼,正義凜然道:

    “遼東本就屬於我們女真人,自宋代便如此,哪裏是什麼明國故土?遼東是朱元璋硬奪去的!兩百年來,你們這些滿腹經綸的文官大臣,跑到遼東,挑撥離間,讓女真各部自相殘殺,維持你們所謂的羈縻。若是一部坐大,便掃穴犁庭,把我等女真都當成畜生!萬曆狗皇帝縱容高淮在遼東敲詐礦稅,鬧得遼人民不聊生。”

    “你們,才是屠夫,朕爲何興兵?就是要除掉你們這些奸賊!”

    “朕不過是要讓事情變成它原本的樣子。遼東,本就是女真人的,十年前,你和李成樑在遼東狗咬狗時,可曾想到過會有今日,你跪倒在朕面前求饒?”

    “朕非不敢殺你,亦非不能殺你,只是愛慕英才,再說皇帝駕崩,新皇不會容你。你若歸附大金,朕封你爲大學士,五大臣之首,讓你統領漢八旗!”

    努爾哈赤鬍鬚抖動,喘了幾口氣,冷笑着望向熊廷弼。

    熊廷弼望着正在燃燒的北門,望見從城牆上運下來的建奴屍體,知道毛雲龍所爲,轉身對努爾哈赤道:

    “奴兒哈赤,你還真願自認祖宗!那金國完顏阿骨打和你建州八竿子打不着,與你們何干?!你們是從哪裏來的野種!當年太祖賞賜給你們的,不過赫圖阿拉周邊土地,兩百年來,你們爲一己之私,屠戮多少部落,吞沒多少土地!若非我朝仁慈,早就將你們掃穴犁庭!”

    熊廷弼說到這裏,指指城頭,哈哈大笑:

    “天道不可欺。你的第五子,莽古爾泰死了,不錯,是本官安插的人做的,劉招孫在開原鑄造巨炮,用來轟殺你的另一個兒子,應該也是殺死了,這次,就讓你嚐嚐遼民家破人亡的滋味!”

    熊廷弼說到這裏,忽然神色堅毅,正色道:

    “你以爲遼東七十餘城,都像撫順、清河那樣,可以讓爾等任意出入,任意屠戮?!”

    “你以爲百萬遼民都是丁碧李永芳狗那樣的奴才,不認祖宗,自願給爾等當包衣阿哈?”

    “奴兒哈赤,本官力有不逮,不能親手斬殺你,不過,幸有劉總兵。”

    “劉招孫雲龍風虎,悲天憫人,大有太祖之風。八千虎賁,人人皆願爲其赴死,百萬遼人,雲集響應,此方爲真英雄!爾等奸賊鼠輩,屠戮生靈,逼人爲奴,禍害遼東,人人當誅之!”

    “本官是將死之人,也不怕告訴你。”

    “這遼東早就不是大明的遼東了。不過,要造反,也輪不到爾等!等老夫死後,你和你的幾個貝勒,都會被劉招孫斬盡殺絕,挫骨揚灰!”

    努爾哈赤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等熊廷弼說完,他眼中寒光閃過,猛地抽出寶劍,朝熊廷弼心口刺去。

    旁邊范文程連忙用手抱住後金汗,口中急道:

    “主子,主子!莫被此人蠱惑,這老東西只想一死,好青史留名,現在不能殺他!拿他和明國交換好處!”

    努爾哈赤臉色鐵青,熊廷弼剛纔這幾句話,可謂字字誅心。對後金大汗的傷害,堪比剛纔莽古爾泰之死。

    剎那間,努爾哈赤感覺自己回到了萬曆十五年的那個冬天,變回成那個父兄被殺、人人可欺的建州小酋長。

    那年冬天,他和部衆進京覲見,步履艱難,通往紫禁城的道路難如登天,京師百官對他們百般刁難,連一個小小的門吏都要向女真人敲詐訛錢。

    努爾哈赤一把將范文程推開,咬牙切齒:

    “冥頑不靈!帶下去,等擒住劉招孫,一起凌遲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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