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村中來客

    深夜，阿星躺在牀上，張開眼睛，藉着窗外照射進來的月光，隱約可以看到頭頂發黑的屋頂，歲月變遷，原本枯黃發乾的茅草由於雨水的侵蝕，已經變得發黑，到雨天的時候，還時不時會有水珠從屋頂低落。

    鼻腔中嗅着淡淡的黴味，此時已是深夜，阿星卻怎麼也睡不着。

    耳邊傳來陣陣的鼾聲，不用看阿星也知道二哥的身下的牀墊肯定已經變得溼漉漉的了。

    從屋頂收回視線，阿星將目光轉向了不遠處的泥牆，雖然已經是深夜，但是依舊能夠看到牆壁上那條扭曲蜿蜒的半尺長細縫，聽父親說這間破舊的茅草屋陪伴了他家三代人，從他爺爺哪裏繼承過來的。

    阿星在家排行老三，爺爺去世的時候他還沒有出生，只能模模糊糊的從長輩口中得知那是一個好脾氣的老人，終其一生也沒有和任何人紅過一次臉。

    聽村頭的老李頭說，在他爺爺去世的時候，村裏可是狠狠的熱鬧了一番，大人小孩幾乎能動手的都過來幫忙，也正是在村中衆多鄰里的幫助下，才將阿星的爺爺順利安葬。

    揉了揉有些酸澀發脹的眼睛，聽着從黃泥牆那邊父親吸菸的吧嗒聲和母親細細碎碎的說話聲，在二哥的鼾聲裏，阿星逐漸閉上了眼眸。

    明天要進山砍柴，妹妹最喜歡吃羊奶果，羊奶果在這個時節應該已經熟透了，明天去砍柴可以幫她帶一點。

    心中如此想着，阿星漸漸陷入了夢鄉。

    阿星全名叫做周星宇，這個名字還是村頭的老李頭幫忙取的，周父是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可想不出這麼好聽的名字。

    作爲村裏唯二的文化人，老李頭年輕的時候曾經給鎮裏的公子哥當過一陣子的書童，很是看過一些文章，靠着識文斷字的功夫，老李頭雖是獨身一人，在村裏倒也過得逍遙自在。

    至於村裏另一個文化人，就是阿星的爺爺了，可惜父親沒有繼承爺爺的文化基因。

    對於周星宇這個名字，阿星是相當喜歡的，爲此小時候沒少纏着老李頭轉，目的也只是爲了從他那裏學會怎麼寫自己的名字。

    阿星曾經聽老李頭說過，天空中的每一顆星都代表着一位神明，如果某一天星辰暗淡，從夜空中消失，就代表着這位神明已經隕落。

    據傳遠古蒼穹，天空共有大星上萬，如今已經十不存一了。此方天空，僅能見到八顆大星，說着還指着天空最明亮的那幾顆星辰給阿星看。

    什麼是神明，阿星並不知道，但是他特別喜歡晴朗的夜晚，因爲那時，哪怕已經深夜，依舊有星光灑落，爲他指引前進的方向，有光，心裏便有了安全感。

    在星辰滿空的夜裏，阿星也曾想過，如果星辰代表着神明，那麼他們一定非常善良吧，悠悠歲月至今，他們一直守護着這方天地的夜空。

    若是能夠近距離看看這些星辰該多好……

    蒙童時的周星宇心中一直有一個夢想，他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樣一種繁華的境地，去看看老李頭口中的神明星辰。

    當然這個夢想他從來沒有對人說過，否則肯定會被村裏面的村民笑話，畢竟一個毛都沒有長齊的小孩子，不是應該老老實實呆在家裏玩耍，或者滿山遍野的亂跑嗎？

    山村雖小，卻是祖祖輩輩唯一的家，生於斯長於斯，最後埋葬在這片土地上，對外人來說這只是一個巴掌大小的村落，對於村裏大多數人來說這卻是他們的整個世界。

    然而這一切對於周星宇來說卻遠遠不夠。

    第二天天還未亮，周星宇便帶着繩子和柴刀出去了，回來的時候已經朗日當空，肩上麻繩已經勒進肉裏，不用看周星宇也知道肩頭肯定已經變紅滲血，不過這一切周星宇卻不在乎，村裏哪一個半大的孩子不是這麼過來的呢？

    “妹妹，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將木柴放好，周星宇走向一旁正在專心翻曬的穀物的小女孩說道。

    周星宇一家一共六口人，周父周母，大哥，二哥和一個小妹。他在家裏排行老三，今年剛十歲，孩子多，地裏產出就那麼一點，周家一年到頭基本上吃不上幾頓飽飯，對於周父周母來說，養活四個孩子已經用盡全力了，全家人一直在溫飽線上徘徊着，但至少還能過活，這便是最好的年景了。

    “是羊奶果，三哥你真好！”看着周星宇手中的東西，小妹瞬間放下了手中農具，小臉上充滿了驚喜。

    “嗚嗚嗚，真好吃！”看着嘴巴裏塞滿東西的小妹，周星宇臉上露出了笑容。

    “你慢點吃，今年氣候好，那顆果樹長了很多果子，哥明天給你再摘點。”雖然只有十歲，但是對於村中的人家來說，這個年級已經算是家中的小大人了，周星宇本就比村中一般的小孩早慧，心智也比尋常小孩成熟，很小便懂得爲家裏減輕負擔。

    “嗯嗯，謝謝三哥，你也吃一個。”

    “你吃吧，哥哥已經吃過了。”

    看着小妹臉上一臉肉痛的表情，周星宇終究還是沒有結果她手中的果子。

    去旁邊的棚子裏喝了一口水，周星宇開口問道：“小妹，阿爹和阿媽呢？”

    “今天宋叔叔過來了，阿爹阿媽正在陪他說話呢？”

    宋叔叔來了？周星宇臉上瞬間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只覺得身上的所有疲憊一刷而空，瞬間充滿了動力。

    宋叔叔的全名，周星宇並不清楚，也沒有聽阿爹和阿媽說過。但聽阿爹說，宋叔叔是因爲爺爺的原因才和周家認識的，以前爺爺還在世的時候，宋叔叔基本上每個月都要來一次家中，當然同時也不忘帶上一些禮物食品，每到這個時候，對於周家幾兄弟來說就好像過年一樣。

    周星宇曾經聽大哥說過，說有一次宋叔叔來看爺爺的時候，帶了一盒叫做桃酥的東西，那味道簡直絕了。

    周星宇不知道桃酥是什麼東西，只依稀記得大哥當時臉上充滿了陶醉，甚至反應過來後還狠狠的咽了幾口口水。

    想來應該是真的很好吃，可惜後來爺爺去世以後，宋叔叔就很少了，幾乎一年到頭才來一次，上次來的時候還是介紹大哥去城裏學手藝。

    自從大哥被宋叔叔介紹去城裏學手藝以後，每個月都會寄二三十銅錢回家，倒是大大的改善了周家一家人的生活，因此無論是周父周母，還是周星宇幾個小輩，都對這位宋叔叔充滿了好感，此時聽到宋叔叔來了，雖然不明白爲什麼今年沒到年底他就過來，但是周星宇的心中還是充滿了驚喜。

    今年年初的時候，宋叔叔來到周家待了一天，可是好好的給周家人說了一番小村外天地的無限風光，直到現在周星宇還記得清清楚楚。

    “哎，不知道宋叔叔這次要待多久？最好多待幾天。”周星宇心中期待着。

    爲此，周星宇洗了一下臉，特地換上了年初大哥寄過來的已經穿不上的舊衣服。

    再次見到宋叔叔時，周星宇恭恭敬敬的對着對方行了一禮，然後乖乖的站在了父母的身後。

    他偷偷打量着對面正在和父母聊天的宋叔叔，只見他換上了一身黑黃相間的嶄新綢緞衣服，略顯富態，精神比上一次見面的時候更好了。

    周星宇站在一旁，也不說話，只是靜靜聽着，雖然他年齡還小，但是還是大致聽明白了宋叔叔和父母討論的話題。

    原來宋叔叔以前是幫一個叫指玄門的門派辦事的雜役弟子，這些年來，他爲門派出生入死，立下了不少功勞，門派這次論功行賞，破例將他提拔成了外門弟子，手下管着一間歸屬於指玄門的酒樓。

    宋叔叔這次過來是因爲門派招收門徒，外門弟子按照慣例可以推薦一名十歲以下的孩子參加選拔，宋叔叔獨身一人，也沒有什麼親戚，自然想到了和自己交好的周家，周星宇今年剛好十個虛歲，符合指玄門的選拔條件，於是就想讓周星宇參加這次的選拔。

    當然了，自己雖然是一番好意，但是到底讓不讓周星宇參加還是全看周父周母的選擇。

    周父周母一聽說是要參加江湖門派，心裏不免猶豫了起來，他們雖然沒有什麼見識，但是曾經聽周星宇的爺爺說過江湖的兇險，自己家的生活的雖然不富裕，但是好歹能夠勉強餬口，還沒到要讓孩子非出去刨食不可的地步。只是想到宋叔叔所說加入幫派的種種好處，不免又有些難以割捨。

    “大哥大嫂，這樣吧，這畢竟關係星宇這個孩子的未來，既然你們拿不定主意，我們不妨聽聽孩子的想法。”許是看出了周父周母的猶豫不決，宋叔叔開口說道。

    “哎，讓老哥見笑了，我實在是拿不定主意。”周父無奈一笑，轉身對着周星宇說道：“阿星啊，你宋叔叔想讓你參加指玄門的選拔，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啊。江湖險惡，阿爹雖然沒有見識過，但也聽你爺爺和宋叔叔說過，如果你不願意就直接說出來。不過這次機會十分難得，你宋叔叔也是廢了很大的力才得來的。願不願意去參加選拔，我和你阿媽還是想聽聽你的意見。”

    聽到阿爹的話，周星宇心中一陣動搖，看了看父母，又看了看宋叔叔，一邊是熟悉溫暖的家人和村子，一遍是外面未知的世界，哪怕他比普通孩子早慧，哪怕心中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此時也不禁猶豫了起來。

    過了半響。

    砰砰砰！

    周星宇跪倒在周父周母的面前，重重的嗑了三個響頭，眼眶微紅，而後堅定的說道：“阿爹阿媽，我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想要去參加指玄門的選拔！”

    周父痛苦的閉上了眼，周母則小聲的嗚咽了起來。

    最後睜開眼對着宋叔叔說道：“既然阿星願意參加指玄門的選拔，我們尊重他的意見，老哥以後阿星就拜託你了。”

    說完周父和周母對着對方深深的鞠了一躬，周星宇定定的看着父親，自懂事起，他從沒有看到周父身軀如此卑微過。那個彷彿無論多大壓力都壓不垮的身影此時爲了自己的孩子放下了一輩子的尊嚴，只爲懇求對方能夠善待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