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不足十秒

    小川一男覺得自己的世界已經毀滅了，自己潛意識裏的擔心最終變成了現實，他想去死，但是他卻不能死。

    他在地板上足足躺了兩個小時，突然他明白了什麼。

    掙扎着從地板上爬起來，叫來手下，說道：“趕快去找劉根寶！”

    “大前天他就請假了，沒來。”手下彙報道。

    小川一男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當時在銀行金庫門口就覺得有點不對，但是一切正常都符合程序，當時見車輛和貨物都完好，加上單向通行的路口也有巡捕把守，看樣子應該是沒問題的啊——小川一男又有些凌亂了。

    來不及多想，親自打電話給了正金銀行，卻被告知，那五萬日元在八天前，就是提貨那天就被轉走了，轉給了花旗銀行一個叫湯姆.克魯斯的賬戶。

    “通知租界警務處！通知領事館！注意要保密！”對手下說完這句話，小川一男無力地坐在了椅子上，這才剛剛開始，現在是巖井俊雄進了醫院，日本本部沒時間來處理這邊的事情，可能再過十來天，總部的人就會過來追究這件事，這邊商社的所有人肯定都會面臨滔天的怒火——跑？跑是跑不掉的，自己在日本還有家人呢，這件事真的從開始就透着古怪，自己已經很小心了，怎麼會這樣？

    三天前一早，滬市西郊，劉根寶和老婆文素琴一身鄉下人打扮，兩人都只拿了一個隨身的小包袱，回頭再次望了一眼遠處已經看不見的的城市……

    “劉先生，一路珍重，我們的兄弟會保護二位直到渝都安頓下來才會離開，新的身份也會給你們安排好。”馬曉光誠懇地對劉根寶夫婦說道。

    “多謝馬先生……”劉根寶欲言又止，文素琴卻抹着眼淚默不作聲。

    “不要擔心，你們在蘇州鄉下的親人，我們也有人去接他們，從另外的路線走，會安全和你們在渝都會合的。”吳秋怡微笑着對二人說道。

    聞言，文素琴不再抹淚，稍稍整理了一下妝容，鄭重地對吳秋怡和馬曉光鞠了一躬，說道：“謝謝兩位，根寶做這件事是心甘情願的，兩位如此費心，大恩不言謝，希望二位好人一生平安。”

    “好了，趕快出發吧，二位。”旁邊負責保護他們的老李在一旁催促道。

    夫妻二人戀戀不捨又看了一眼滬市的方向，和一干保護他們的復興社弟兄坐上卡車漸漸地遠去。

    “總算是做好了。”馬曉光長舒一口說道，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卻沒有大發橫財的喜悅。

    “你已經做的很多了，要是以往，這一家人恐怕……”吳秋怡柔聲安慰道，後面半句話沒有說出來，她不願意說——要是以往，劉根寶一家恐怕全都性命不保了，這太陰暗，卻是民國的事實。

    不過馬老闆雖然有時候做事無厘頭了一些，卻是一個有熱血、有良知的人，爲了這一家人費盡心機，甚至動用了特務處的資源，他和國府的很多人都不一樣。

    “憑什麼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老子偏要讓好人有好報！”馬老闆惡狠狠地說道。

    “好了，好了，知道你是好人。”吳秋怡沒有被他的猙獰面目嚇到，還是笑着柔聲說道。

    回去的路上，還是胖子開車，三人在車上，氣氛輕鬆不少。

    “這十五萬大洋能做不少事情了。”馬老闆感嘆道，有些進入了遐思狀態。

    爲何是十五萬？從巖井商社那裏弄到了二十萬——整整一卡車大洋，當然心繫組織的馬老闆可沒有獨吞。這不見面分一半，給了戴處長十萬嘛，要不他怎麼有那麼大能量動用那麼多特務處的資源。

    至於那五萬——啊不，應該是五萬多，當時回扣是五萬日元，按匯率算下來是近五萬七千元，尾數拿來打點唐科長、徐科長、庶務股老馮、會計股徐人驥一幫人了，所以是五萬大洋。

    這十五萬馬老闆吩咐MISS柳拿出兩成給參與行動的兄弟們作爲獎勵，再拿出一成購置一些物資——房產、汽車、武器還有特工裝備。

    貨物要抓緊出手，銀行還有貸款要還呢，不過這些都是緊俏貨，多找幾個下家，左右貸款期限一年，扣除利息手續費和其他成本，三成的利潤是有的，至於這麼些錢馬老闆有什麼打算，暫且不表，大家放心馬老闆雖然喜歡錢但是還是要讓大家共同富裕的，至於安排容以後再表。

    現在，在馬老闆心裏有了一個概念，要說生意呢還是做日本人的無本生意最划算！

    唔，總之這一筆確實做了一筆大生意，凱文沒說錯。

    正想着，車漸漸進入市區了，街上開始熱鬧起來。

    “對了，老闆那個裝修的鋪面要不要退掉，這漢口路租金可不便宜。”胖子提醒道。

    “不用，繼續裝修，退了多可惜，裝好了弄一家財務公司，不能什麼款項都走天馬洋行的帳，那目標太大。”馬老闆心情好，對下屬循循善誘道。

    回到了四明邨，這裏小陸、老曹還有老劉正在這裏收拾東西，老李、老劉和小陸是馬老闆決定讓那些走私商品和銀元的鬼子統統“死了死了的”以後，悄悄從金陵調過來的，光憑他、MISS柳、胖子還有老曹是做不好這個事情的。

    當決定大幹一票之後，馬老闆就在考慮，如何教訓一下囂張的日本人，再像對付三洋商行那樣是不行的，一是現在自從上次竊案以後，日本人似乎明白了過來，做事更加小心，故技重施也要天時地利人和都具備才行；二是這次的對手是巖井商社——日本歷史悠久的六大商社之一，防範肯定極其地嚴密，在商業程序上做手腳，反而會作繭自縛，搞不好馬上弄成通緝犯，更不要提報效黨國了；三是也不能給中國銀行留下麻煩，畢竟是自己國家的銀行，人家中國銀行好好地做事，又沒招惹特務處，而且還應該鼎力支持呢。

    思來想去，正好辦貸款的時候，經過實地勘察，漢口路中國銀行金庫出來正好是個斷頭的丁字路，對面有家商行由於是在金庫對面，由於交通不暢，老早就掛牌轉讓招租，看到這個，馬老闆的計劃就完全成形了，當即安排老劉趕到滬市，以德誠財務公司的名義租了下來，開始進行裝修。

    計劃的關鍵在於商行的卡車司機，作爲職業特工打聽商行卡車司機這一點並不難，馬老闆甚至打點了中國銀行經理段維民，以買家晉省恆豐商行怕日本人耍花樣爲由調控了兌付現洋的時間——正好那前後幾天都是劉根寶當班，同時調控時間也是爲了讓十六鋪碼頭倉庫裏的貨安全轉移之後動手，這不違反原則的事情，稍微延遲一兩天，加上對方又是日本人，段維民自然也沒異議。

    卡車司機劉根寶在日本商行開車，工作和收入都很穩定，原本小兩口很知足，在這個亂世能夠吃飽穿暖，還有餘錢寄回老家，兩人對現在的生活很滿足。

    可惜有一次，商行加班，妻子文素琴給自己送飯，可惡的庶務主管山田五郎見這江南小媳婦小家碧玉、姿色不錯，比起自己那圓臉小眼睛羅圈腿的日本婆娘強多了，欲行非禮，要不是衆多華人工友勸阻，加上小川一男出面喝止，恐怕後果不堪設想，自此文素琴不敢再去商行，山田五郎在工作上也諸多爲難，要不是捨不得工作劉根寶早就辭工和媳婦回鄉下了。

    這一天下班，正在慶幸平平安安又是一天，回到家中，卻見客堂間多了一男一女兩人，兩人皆相貌出衆、衣着光鮮、氣度不凡，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劉先生，你好。”男子彬彬有禮問候道，女子則在一旁悄悄和妻子說着什麼。

    “我沒見過二位，你們是？”劉根寶有些疑惑地問道。

    “這次來訪，是爲了請劉先生幫忙做件大事，事成之後必有重謝！”男子鄭重說道。

    “大事？還沒請教先生？”劉根寶在滬市也混了好些年，一些場面上的話不常說，但天天看也會了不是。

    “哦，抱歉，忘了自我介紹，鄙人傑克.馬，做些小生意，這位是我的助理MISS柳。”傑克.馬先生自我介紹道。

    “原來是馬先生和柳小姐，我只是一個司機，有什麼可以幫你。”劉根寶說道。

    “我們有一件大買賣，非劉先生不可。”傑克.馬先生換上鄭重無比的語氣說道，順手從身上掏出一個信封。

    劉金寶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二人。

    “打開看看，就明白了。”傑克.馬先生語氣還是非常謙和，卻有種不可抗拒的意思在裏面。

    劉金寶打開信封，裏面有一沓鈔票，有法幣也有美元，而且美元居多，另外還有一張紙上面畫着似乎是個街巷的地圖，仔細一看畫上不是中國銀行南門金庫嗎？這地方他去過幾次——幹啥？幫商社運錢唄，所以認得。

    “過幾日，我們知道有筆大生意需要先生開車去中國銀行，所以希望先生從金庫出來之後，馬上把車開進這個德誠財務公司……當然先生不必擔心，車開進去以後，馬上會有另外一輛一模一樣的卡車停在金庫大門口，你出來上去就行……”傑克.馬先生輕聲細語地給劉金寶講了自己的計劃。

    劉金寶夫婦聽完這話如同天上響了個滾雷，這幫人難不成是江洋大盜，要不然就是上次打劫虹口三洋商行的“飛天大盜”？可看這傑克.馬先生彬彬有禮，女的溫柔嫺靜不像壞人啊？

    “嫂子，大哥，你們不要怕，我們做的是正事，不是什麼江湖大盜，只是爲了二位的安全不願意說出身份，另外事成之後，還有重謝！當然劉大哥要受點累，再到巖井商行上幾天班——我們這是爲了給你們家人爭取時間，這江南一帶你們都暫時不要呆了，我們送你們全家去渝都。”MISS柳柔聲安慰了夫妻二人，同時將後續計劃和安排向二人講明。

    許是MISS柳人品比傑克.馬先生好得多，聽了他的話夫妻二人均未再言語，而是默默地相互看着。

    過了良久，劉根寶輕輕地嘆了口氣，像下定很大決心似的向MISS柳問道：“柳小姐，你們真的可以吧我們全家人都送到渝都？”

    “對，是一家人，一個都不少。”MISS柳的聲音還是柔柔地，但語氣卻是確定無疑。

    “好，兩位不說我也知道你們是什麼人了，我做！”劉根寶肯定的說道，還不由自主地揮了揮拳頭，又衝文素琴看了一眼，像是給自己打氣。

    文素琴卻比劉根寶沉得住氣，雖然她也緊張得兩腳打戰，卻還是在旁邊凳子上坐着，就這樣望着自己的丈夫。

    事情最關鍵的一環得以，落實，從劉家出來，一向矜持的MISS柳都有些忍不住高興，本想和傑克.馬先生分享一下成功的喜悅，卻見傑克.馬先生似乎有些鬱悶的樣子在往停車的地方走去。

    “怎麼了？這劉根寶不是答應幫忙了。”MISS柳關心地問道。

    “這應該高興，劉根寶肯定是真心答應的，我看他不像假裝的，關鍵是我就那麼像壞人，你看他看我那眼神？”傑克.馬先生鬱悶地一邊說話，一邊還是很有風度地爲MISS柳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哦，那是因爲你抓的日諜太多，身上有殺氣的緣故。”MISS柳有些失笑，學着傑克.馬先生的語氣開玩笑道。

    “真的嗎？難道我已經修煉出殺氣了？”傑克.馬先生兀自神神叨叨地唸唸有詞地發動了汽車。

    從劉根寶家回去之後，傑克.馬先生就立即和MISS柳詳細商量了行動步驟，並做好相應人員、物料的安排，再之後就是兩名冒牌老西兒登場了。

    一切和小川一男看來一樣，商業上的程序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只是出乎他意料的馬老闆加了五成價格，正好把交易款項湊成二十萬，原因呢，一是馬老闆想多黑點日本人的錢，也讓日本人不去懷疑這冒牌老西兒的身份；二是二十萬算下來正好是五噸，再多一輛卡車就裝不下了。

    當然加了價以後一切看起來又更加合理，合同簽好，尾款一交割，馬老闆就趕緊安排下屬兄弟們將貨物運走，當然也沒忘記說好的回扣。

    等到巖井商社一幫人，到中國銀行去提取完尾款這個交易就算大功告成，整個程序買賣雙方都沒有一點問題，全都是依法合規。

    問題就在於日本人太貪心，非要把貨款全部變成現洋提走，這就給了馬老闆他們機會。

    由於現洋太多，事情重大，中國銀行肯定要上報總行，雖然不願意白銀外流，人家巖井商行一應手續齊全，再走程序也要兌付的。

    馬老闆神機妙算，加上也是天意，上次剿滅江口和夫特戰隊的時候正好收繳了一輛九四式卡車，正好和巖井商社那輛車型號一樣，至於外觀——那不存在滴，特務處是幹什麼的，兩天時間就把外觀和內飾捯飭得一模一樣，當然包括車牌，就是劉根寶來也分不出差別。

    德誠財務公司正好在銀行南門的對面，這搞裝修又提前打點了租界市政部門，將一些圍擋佔了一些道路，這種事情也常有，經常有裝修佔道的，加上有銀行金庫的緣故，這條路又是斷頭路只有一個出口，人車都少，人家也給了好處，市政處自然沒有阻撓。

    爲了體現實事求是的科學精神，馬老闆還讓老劉去提了六千元的現大洋，照着中國銀行錢箱的樣式做了一百個一模一樣的鐵箱，同時也包括了封條以及上面的火漆和印鑑——當然時間緊，做得還是有些許瑕疵，但是押運當時這些人又不是專業人士，怎麼會短時間分得清楚呢，而且這樣正好——讓中國銀行不擔干係，要不鬼子的瘋狗德行說不定亂咬，傷及無辜馬老闆是不願意的。

    後來巖井商社的倉庫裏的貨樣也給了馬老闆認真學習的機會，點驗貨樣的時候，讓老曹趁大家不備，悄悄用小型相機把巖井商社的貨箱、封條和印鑑統統仔細拍照，剩下的就是兄弟們辛苦一下了——第二天晚上一輛裝滿五噸石頭的山寨巖井商社卡車就弄好了。

    提取現洋前一天晚上，老李開車，胖子、小陸提取把裝飾得和巖井商行一模一樣的卡車開進了金庫對面的德誠財務公司。

    到了提現洋那天，由於銀行有規定，只能司機一人將車開入金庫，小川一男一行只能從前廳進去辦理相關手續，所有現銀裝車之後，又從前門繞行去後門接貨。

    由於裝修擋了一些路，劉金寶的卡車進入金庫之後，德源公司裏的兄弟們就打開裝修圍擋，看準時機，在設卡的巡捕們都被街上兩個打架的人吸引的時候，老李掛上山寨卡車的倒擋，將山寨卡車從德誠公司倒出橫在那裏，吊着怠速，正好擋住了街口所有人的視線——也造成了卡車剛剛出金庫大門停在那裏等人的假象。

    銀行金庫可不是隨便想呆就呆的地方，劉根寶待裝車完畢，正好藉着銀行守衛催促，洋行守衛還在前門沒有來得及過來南門的時間差，直接一腳油門就出了金庫大門，再一腳油門，裝着二十萬現大洋的卡車就被山寨卡車擋住開進了德誠公司，憑着卡車的和圍擋的遮擋，劉金寶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德誠公司，從山寨卡車副駕駛座位上了車換下老李，那邊訓練過無數次的特別行動組兄弟快速地拉上裝修圍擋嚴嚴實實遮住了真正裝着大洋的卡車。

    整個過程前後不足十秒一氣呵成，堪比後世F1賽車進站加油——真是完美！

    剩下的嘛，自然又是一切恢復正常咯。

    坐在四明邨的書房裏，正回想着這次行動卻又不知怎麼睡着了的傑克.馬先生被一陣敲門聲驚醒，進來的卻是胖子——還好不是MISS柳。

    “鵪鶉發了訊號，約你明天見面。”胖子彙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