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五章 過往的事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空留塵緣嘆字數:3385更新時間:24/06/27 06:27:13
    渡鴉聞言一怔。

    好一會兒,他才明白過來洛飄零這句話並不是衝着他說的。

    而是慈鋒。

    渡鴉偏頭一看,赫然發現慈鋒已成了全場唯一焦點。

    那中年男子雖蓄着長鬚,眼角微有褶皺,也不過四旬年紀,依然是生龍活虎的壯年之齡。

    然而,他從椅子上掙扎起身的模樣竟有如古稀老叟。

    慈鋒眼含無奈,面露苦澀,脣齒輕顫,不知從何說起。

    爲什麼要這麼做?

    這問題不只洛飄零想問,薇薇和阮谷也想問。

    薇薇已泣不成聲。

    阮谷面色發白,緊咬着下脣,幾乎就要見血!

    “不!慈叔叔,你怎麼會是叛徒?一路上你都沒離開過我們十步以外的距離,哪有機會接觸紅衣教?!”

    阮谷無法接受,也不相信慈鋒的背叛。

    他在咆哮,可那帶着哭腔且發顫的聲音,若不細聽,真難以叫人聽清。

    慈叔叔。

    是的,慈鋒不僅年紀和輩分都擺在那,而且他同阮谷、薇薇、洛飄零的關係本不一般。

    石鑫喜好結交江湖人士,遂與龍耀結識。

    可在這之前,慈鋒便已是石鑫帳中一員好手。

    至於龍耀收徒更是後話。

    故而從時日上來說,慈鋒可是石府的老資歷。

    老資歷便意味着深得石鑫信任。

    否則,石鑫也不會在卸甲歸田後,仍把他帶回石府。

    慈鋒同龍耀又是什麼關係?

    龍耀,武學全才,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坐下有五名弟子,卻沒有一人能將其武功學全。

    慈鋒,刀槍棍棒無一不精。

    軍中也無一人能與之比劃門門武藝。

    物以類聚,人以羣分。

    二人同是源自江湖,同對鑽研各類武學樂此不疲。

    儘管在名氣上,二人乃是雲泥之別,但這絲毫不妨礙他們因志趣相投而無話不談,成爲武學知己,時常相互切磋。

    身爲龍耀坐下之徒,便不乏機會向慈鋒請教。

    慈鋒也從不藏私,知無不答,傾囊相授。

    他們與慈鋒的親切程度自然不言而喻,叫聲“慈叔叔”理所應當。

    若仔細計較,稱其一聲“師叔”都毫不爲過。

    此番,阮谷、薇薇與其一路西來,因是遊山玩水,甚少旅居,可謂形影不離。

    而阮谷、薇薇也非江湖雛兒,這一路上更未曾見到半個紅衣教身影,慈鋒要與誰聯絡?

    到了崑崙派後,他們已與洛飄零會合,要想在洛飄零眼皮底下與紅衣教細謀勾結之事,可比登天還難。

    於情,慈鋒至少同他們兩輩人都交情深厚。

    洛飄零不論是作爲已故龍耀首徒,還是作爲石府倖存至今者,慈鋒都不該去背叛他。

    於理,便是慈鋒背叛洛飄零的動機和目的。

    動機爲因,目的爲果。

    慈鋒絕不會平白無故去背叛洛飄零,不出意外便是紅衣教指使他這麼做的,可他的動機是什麼?

    他爲何要投誠紅衣教?

    他又是在什麼時候與紅衣教接觸的?

    從江寧郡聽雨閣,到崑崙山崑崙派,唯一會出現變數的只有這一路西行,可看阮谷和薇薇的態度,似乎都認定這機會不存在。

    目的。

    慈鋒若真要背叛洛飄零,背叛石府,到底能得到什麼好處?

    慈鋒想得到什麼好處?

    這正是洛飄零想不到,也想不通的。

    慈鋒年歲已不小,不會出現年輕人一時意氣用事的情況。

    慈鋒對名利也沒有什麼渴求,否則以其能力,隨時都能另投他處,一展抱負,又爲何非要與聽雨閣風裏來雨裏去?

    雪清歡抿了口茶,咂巴着雙脣,欲言又止。

    他本想提醒阮谷,只要慈鋒卻有背叛之心,以其手段,不驚動倆人,暗中傳遞信息也並非難事。

    可轉念一想,若事先沒有打過招呼,僅憑簡單的文字往來便要來算計洛飄零,想想都不容易。

    雪清歡很快意識到一個關鍵問題,便是慈鋒到底還有何身份?

    這個身份與其動機理應尤爲密切。

    看來不出多時,這答案便能揭曉了。

    “小阮,是慈叔叔無能,沒能保護好你們。”慈鋒只能把頭偏向阮谷,苦笑着。

    只有面對着阮谷或是薇薇,他心中的歉意才不會那麼深。

    任誰都已聽出了慈鋒這話中意味,可阮谷還在堅持,他漲紅了臉,嚷嚷道:“不,慈叔叔,我和小師妹不都完好無損地站在這兒麼?這一路來,慈叔叔不僅將我們照顧得無微不至,也指點不少武學修煉要點,還同我們講了許多大道理,教我們要以誠待人,莫忘滴水之恩。”

    洛飄零默然無言,雙眼似被酒氣薰紅,凝視着慈鋒,恨不得透過那副皮囊將其內心看得一清二楚。

    昔年過往歷歷在目,他能看到的都是慈鋒那副充滿慈愛和關懷的模樣。

    都說陽光之下必有陰影,可他絲毫瞧不出那陰影躲藏在何處。

    慈鋒見狀,輕嘆了口氣道:“小阮、小薇,這一路上,你二人是不是有說過在夜裏睡得特別香,每天醒來都尤爲精神?”

    “是……是啊,慈叔叔不也說,現下大環境太壓抑我們心情了,故而,讓我們在山水間放鬆放鬆,能……”

    薇薇聞言,強忍淚水,應和着,可話未說完,她已幡然醒悟,涕淚再次肆意。

    “莫非,莫非……”阮谷瞪大了眼,顯然難以置信。

    慈鋒道:“是我對你們施用了微量的嗜睡散,你們不至於完全睡死過去,但每天都會早早進入夢鄉,輕易不會被吵醒,我,便藉此機會離開。”

    “爲什麼?”阮谷雙眼已變得酸澀,他還是強行睜開着,他怕眼睛一閉一睜後,慈叔叔便再也不是慈叔叔了。

    “我是東瀛人。”這回慈鋒已鼓起勇氣,直面洛飄零。

    此言一出,滿堂譁然。

    若非慈鋒現下已處境不妙,想必衆人已抄起傢伙對慈鋒大施拳腳了。

    在座的,年輕人並不佔多數,也便是說,二十年前那場中州浩劫大夥兒幾乎都親身經歷過。

    而那場浩劫的主導之一,便是在中州以東海面中那個彈丸之幫。

    對於東瀛人的嗜血無道,殘殺同胞,侵佔家園的行徑,無人不恨之入骨。

    即便東瀛戰敗已過去了近乎十七年之久,東瀛也再次對中州俯首稱臣,可不少人提起東瀛人,仍是咬牙切齒,恨意難消。

    慈鋒這答案出乎所有人意料。

    所有人自然也包括了洛飄零。

    而這句話,就像一把箭,直扎入洛飄零內心。

    他自以爲蟄伏兩年多來,已有足夠的沉澱,能將掌控諸事脈絡。

    殊不知還是高看了自己,更忘了最無法把握的便是人心。

    慈鋒是東瀛人,那麼他潛入石府便是有朝一日能爲東瀛所用,這實在無可厚非。

    人心隔肚皮,若不是慈鋒自己說出來,又有誰人知道會有這一層隱祕?

    “噢,東瀛人?紅衣教?這二者之間,又是什麼關係?”雪清歡提出了不少人心中的疑問。

    俞樂解釋道:“紅衣教本是依靠江河湖海起家,在數十年前,他們便是民間的海上霸主,朝廷遇之也是繞道而行。東瀛四面環海,只要東瀛人想以海爲生,或者想到外面看看,自然不得不與紅衣教打交道。”

    雪清歡道:“這麼說來,紅衣教中會否有東瀛人當家做主?”

    俞樂道:“雪閣主這可是說笑了,早在成百上千年前,哪有東瀛人一說?說到底,他們也不過是廣袤中州上較不入流,較不被人待見的旁系末支罷了。”

    雪清歡道:“俞公子教訓的是,倒是雪某見識短淺了。”

    俞樂道:“不過,在下倒是好奇,慈鋒兄是怎麼以東瀛人的身份混入石府的?石將軍就沒發現?”

    慈鋒道:“此事說來話長。”

    俞樂道:“那便言簡意賅,長話短說。”

    慈鋒雖也不待見俞樂,但他還是決定說出實情。

    這樣至少會讓洛飄零好受些。

    “十歲之前,我和我的母親生活在家鄉。

    我從沒見過我的父親,只聽母親說過,他是百裏挑一的真正武士。

    我的家鄉很美。

    百里紅花,千裏冰封,那些景象,我只在家鄉見過。

    但我的家鄉並不適宜生存。

    紅花的土地過潮,不適合耕種。

    一年四季只有秋冬。

    每年冬日的嚴寒,每況愈下,以致於每年都有更多人被凍死。

    還有,便是海嘯。

    許是地勢之故,每兩三年,我們腳下的土地總會出現一次大的震顫。

    緊接而來的,便是鋪天蓋地的海嘯。

    百里紅花不怕海嘯,更甚者,海嘯幫它們優勝劣汰,讓它們越長越美麗。

    可人不一樣,海嘯一來,我們無處遁形,幾乎只能面對死亡。

    我們不得不每一兩年遷居一次,可死亡仍無可避免。

    在不斷地遷徙後,我們遷入了一個村落。

    那個村落比我們原來的小村落,興盛繁榮。

    他們的臉上有更多笑顏。

    從他們口中我們得知,遠在大海另一面,還有一片富庶之地。

    我們可以在那獲得無數金銀財富,然後造一艘大船,把好東西帶回來。

    還可以把家裏人一齊接到對岸生活。

    我和母親,還有許多同村人,選擇踏上那條路。

    誰知我們彷彿天生便被命運詛咒,本該晴空萬里的時日,在我們出航一週後,竟烏雲蔽日,暴雨突臨。

    還有我們最不願意見到的,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