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臂夜叉】執子之手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空留塵緣嘆字數:2427更新時間:24/06/27 06:27:13
    秋風掃落葉的沙沙聲響給靜寂的天地平添幾分聲色。

    秋日聽葉落,縱然很快樂的人也會覺得淒涼蕭瑟,何況舊人剛去,悲念再添淒涼,只是更悲。

    平地間一隆起的土丘邊,正有一黑一白兩道身影上下翻飛,引起疾風陣陣。

    秋風更盛,沙石亂舞。

    土丘邊上,一塊剛從新木剃下的長木條搖晃欲墜,刻於其上的工整字跡因而難瞧得真切。

    黑影在不斷閃躲。

    白影則緊咬不放。

    細較二人身法步伐,如出一轍,難分伯仲。

    黑影本可抽身而去,卻似乎被一道無形的鎖鏈給牽絆着,不論如何,在離開土丘五六丈遠後,必然迂迴再次靠近土丘。

    再然後,便是再次被逼離土丘,而後再靠近土丘,循環往復。

    如此看來,白影似乎是土丘的守衛者,只要黑影靠近,便不顧一切地將之驅散。

    雖算不得荒山野嶺,但此處倒也算得人跡罕至,這土丘看來並不獨特,其上的土石見來嶄新如初,絕不會是埋藏着古寶稀珍之地,到底是何魅力令這一方土丘,讓人如此嚮往,讓人如此堅守?

    啪嗒!

    長條狀的木塊終於難在“狂風”中站穩身形,向前扣倒。

    正在其邊上的黑白身影,卻因這輕微的聲響,同時駐足,側目而來,再不動彈。

    較近於土丘的是一白衣男子,生得眉清目秀,看似年紀輕輕,實已過了而立之年,一副書生打扮看來溫文爾雅,配着腰間的酒葫蘆,顯得毫不着調。

    另一黑袍男子,看來更像女子,長髮披肩,秀氣似佳人的葉眉之下是一雙勾魂攝魄的深紫色瑰麗眼眸,肌膚白皙勝雪,似微微散發着瑩光一般,生得邪魅卻未脫稚氣,想來不過二八之年。

    黑袍男子凝視着那塊躺下的木條,不覺熱淚盈眶,抽搐薄脣令人心生憐惜。

    他舉步向土丘方向挪動一寸,那邊的白衣書生便向着他的方向跟着動了一寸。

    他打消了靠近土丘的念頭,將目光挪向那白衣書生,艱難地開閉戰慄的雙脣,顫聲道:“師兄,善泊自知年幼,學識不如你,見識不如你,悟性更不如你,師傅已將生平所學盡數相授予你,善泊更無爭奪衣鉢傳承之心,想來對師兄構不成任何威脅。而今,師傅病重仙逝,尚未安歇,師兄何故要在師傅墓前行此手足相殘之事,令師傅入土難安?善泊不解,還請師兄告知一二。”

    自稱善泊的黑袍男子緊盯着白衣書生的視線已被淚水打糊,他實在不敢相信,就在一盞茶前,當他刻好墓碑上的文字,將之插入墓前時,這位比自己年長十餘歲的師兄,竟會從背後對自己下殺手,若非自己靈覺敏銳,察覺身側掌風欺近,翻身閃躲,恐怕自己要同師傅葬身於此了。

    白衣書生輕嗤一笑,道:“師傅和師兄平日間沒少教過你,只要你身在江湖,有時連呼吸都是錯的,有人對你起了殺意,你要麼逃,要麼被殺死,要麼殺死要殺你的人,餘下之話,皆爲空談。”

    善泊聞言驚怒,攥緊了拳頭,道:“同門之……”

    未待善泊吐出下面的文字,白衣書生已是截語道:“同門之誼又如何?師傅沒曾教導過你,會給你致命一擊的往往是你身邊的人麼?”

    善泊腦海中一片亂麻,良久無言,緩過神來後,訥訥道:“那師傅的死?”

    “師傅的死,確是其陳年舊疾,與我無關。”

    “我的存在……真的妨礙到你了?”

    “若說沒有,倒不真實。”

    “音家三小姐不日將奉旨去往都城幽京,音家可遣一護衛一侍女相隨。音臺小姐天資聰穎,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入宮後雖是從宮女做起,可憑其相貌才華,早晚能爲宮中貴人,其護衛侍女必也跟着沾染富貴之氣,師兄莫不是爲此才爲取我性命?”

    “我對榮華富貴並無企盼,但數十年來均在草野中混跡,對宮廷盛景倒是頗爲期待,確實是想借這機會去長長見識。”

    “……師兄有此想法便去與音家老爺說便是。”

    “那老骨頭並非薄情寡義之人,小丫頭入宮後,富貴榮華也好,受冷孤老也罷,此生終將斷送在皇庭高牆之下,畢竟爲音家換來一時名利,他定會尊重小丫頭最後的意願。”

    “既是如此,師兄讓善泊給師傅叩拜三個響頭,敬最後一份心意後,善泊便從此遠走高飛,再不出現在音家,也不出現在師兄面前!”

    白衣書生不語,似是默認了善泊的說法。

    而後,善泊一動,白衣書生不動。

    善泊走過白衣書生身側,白衣書生仍紋絲未動。

    當第三次跪拜正罷,耳邊掌風又起,善泊的心已涼了半截。

    *********

    音家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小戶人家。

    音家老爺音合卻與江湖上首屈一指的暗器高手鬼無爲知音之交。

    鬼無身有舊疾纏身,自知時日無多,便在這數月間,攜着一大一小兩個徒兒易無生和善泊在音家叨擾甚久,只爲同音合暢談今生,歡度最後韶光。

    無巧不成書,年紀相仿的善泊與音臺不知不覺間成了一對年輕的知己。

    平靜的日子總是在不經意間被打破。

    音家府中千金有三,小女兒音臺的出衆不知緣何竟傳入都城之中,前幾日得來朝中聖旨,一家上下自是頗爲欣喜,都指着小女兒一步登天,福澤音家。

    恰在此時,鬼無算準自己大限已至,便提前兩日,令兩個徒弟隨自己至僻靜之處,待己過逝之後,悄然安葬。

    怎知,便在其入土下葬後的當刻,上演了同門相殘的戲碼。

    善泊重傷逃離,一時在江湖絕跡。

    易無生得償所願,相伴音臺去往幽京。

    然,似是天意使然,去往幽京的行程並不順利,遭遇一路強匪。

    一行官兵無一生還,傳言音臺逃跑中失足跌落山崖,生死未卜,而易無生則不知所蹤。

    善泊不知從何處聽聞音臺此行的劫難,星夜兼程趕至山崖之下,搜尋音臺的蹤跡。

    關心則亂,三天三夜未曾閤眼的他,終是氣力枯竭,昏厥於溪石邊上……

    *********

    “醒了?”

    似在混沌中沉睡許久的善泊,隱約聽聞這樣一句柔聲細語。

    迷濛睜眼,眼前一手拖着小半截竹節,一手輕捏綠葉,小心翼翼往他嘴裏送入甘汁玉露的,不是令其魂牽夢繞的音臺又是何人?

    千言萬語近在嘴邊,可卻無力吐出隻言片語。

    他想從她微笑。

    或是因多日爲進食,面部肌肉僵硬得很,他咧着嘴,露出和這張秀氣皮囊毫不搭邊的醜笑,畫龍點睛最後的敗筆莫過於此。

    “你爲我而來?”音臺問道,她明知他無力答話。

    他第一次毫不羞澀、毫不避諱地盯着她的雙眸,盯着她的玉手,笑着,一直笑着。

    儘管那笑,依舊是那般醜。

    ……

    竹馬青梅緣未盡,萬水千山爲卿來。

    但教天下紛亂爾,執手天涯梁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