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男之家,女人的衣櫃 第217節

類別:科幻靈異 作者:馬桶上的小孩字數:5079更新時間:24/06/28 16:23:40
    宮理走近的時候,他正在給一個溼了褲子的老頭換褲子,男孩看了宮理一眼,就垂下眼皮毫不顧忌的給老頭脫褲子換衣服。男孩手上有着凍瘡與傷痕,與這些癱軟在沙發上的人相比,他好像吃了更多的苦。

    宮理拿了一張山冶市的明信片,單手插兜:“我以爲這裏是反瑞億的,沒想到會有這麼多腦機。”

    男孩子又沒精神地看了宮理一眼,才慢吞吞道:“有些人是媽媽的朋友,也有些是媽媽收了他們的錢,要給他們送終的。再說這幫人已經廢了,好多人都在回聲裏,要養到他們涼了爲止。反瑞億有什麼用,瑞億無處不在。”

    宮理聳聳肩,並不對他的話反駁,男孩子表情裏多了點好奇:“大姐姐,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宮理道:“萬城。”

    男孩瞪大眼:“萬城?!就是那個——最繁華的、上千萬人口還有方體總部在的萬城!那你爲什麼要到這裏來!”

    宮理隨便找了個理由:“想看積雪。”

    男孩臉上露出憧憬的表情:“不會積雪,那豈不是更好,比這破地方好一萬倍、一千萬倍!從萬城來這兒,那就是從天堂到地獄裏來玩啊!”

    宮理露出笑容:“天堂要是萬城那樣,那上帝都應該戴着口枷跳鋼管舞才行——啊,抱歉,少兒不宜了。”

    男孩照顧人很利索,他給老頭換好了褲子,一邊給另外一個女人的嘴巴裏滴某種營養液,一邊主動道:“大姐姐見過萬雲臺嗎?去過霓國街嗎?吃沒吃過一種叫華夫餅的東西?”

    宮理剛想回答他,音響中上一首歌播放結束,正放着新一首歌,都是同一個樂隊的搖滾樂曲,但這首莫名有些熟悉。她皺起眉頭,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這首歌,而且她平時不怎麼聽音樂,更很少聽搖滾,怎麼會對這首歌熟悉——

    宮理問道:“這首歌叫什麼?”

    男孩爛熟於心:“《山遷我不遷》,你喜歡的可以買張專輯,這是遷山樂隊最出名的歌之一……當然也就是在我們這兒出名,你肯定沒聽過。”

    宮理:“……遷山樂隊?”

    男孩點頭:“對,我媽說是山冶市的本地樂隊,但我不太喜歡,前面有賣專輯,我媽是他們狂熱粉絲,你要想買可以去前面問。”

    宮理扭頭就往前廳跑,男孩嚷嚷道:“姐姐,再給我講講霓國街啊!”

    宮理到前廳的時候,老闆娘都快身子探出前臺,跟平樹聊得掏心窩了:“哎呀!後來你也知道的,山冶幫名聲大噪之後,瑞億把我們市裏出山的隧道給炸了,又斷網、斷水、斷電,還——”

    宮理打斷道:“那個什麼遷山樂隊的專輯,在哪裏有賣?”

    老闆娘很高興,拍着手指向旁邊的貨架,正是宮理剛剛沒仔細看的那個貨架。

    遷山樂隊的周邊佔據到小半邊貨架,有兩三張專輯,看都是十年前到六七年前的那段時間出的,甚至還有幾張專輯是老式的CD盤,連封面都沒有,是手寫的紙條夾在專輯裏。

    當樂曲進行到高|潮,宮理終於想起來她在哪裏聽過了。她只聽過一次,就是在她還扮演着繆星的時候,在那次遭受山冶幫示|威者襲擊的電影節上——

    在動亂開始之前,宮理把繆星的前老闆騙進廁所裏暴打,欒芊芊在洗手間裏用光腦放歌掩蓋了她打人的聲音。

    那時候她放的……就是這首遷山樂隊的歌!

    第207章

    宮理看向了一旁樂隊的海報, 那張海報不像個搖滾樂隊,更像民工進城,樂隊四個人, 兩男兩女,在一處滿是礫石的山坡上,背後是滾滾白煙的廠房煙囪和大半個山冶市。他們都穿着髒兮兮的工裝,腰上是安全繩、榔頭或者鉗子。

    最前頭的主唱佔據了中心位置, 她大概二十六七歲, 劉海到額頭中段的短髮, 嘴脣微厚, 臉頰圓潤有些痘痕, 並不怎麼漂亮,但卻直勾勾地看着鏡頭, 有種像是會一拳擊碎鏡頭的尖銳和脆硬。她穿着的靴子上滿是泥濘, 樂隊四人腳邊全都是堆疊着的外接腦機頭盔,甚至有一個頂在架子鼓上當吊鑔。

    她這張臉, 似乎並不是宮理第一次見了,宮理把目光環視前廳內, 果然就看到一些山冶幫的周邊上, 除了印着爆炸的圖案以外, 主要就是印着樂隊四人的臉。

    他們對於山冶市像是一個文化符號一樣。

    宮理問道:“這個樂隊, 現在還出歌嗎?我看最新的專輯也六年以前了吧。”

    老闆娘看了她一眼:“他們去萬城發展了,說是邀請他們去辦演唱會, 就再也沒回來。”

    平樹不太懂, 就跟着點頭。

    老闆娘看着評書, 大笑起來:“看來是這幾年網上帖子視頻刪得夠快啊,你真的一點都沒聽說過?哎呀, 遷山樂隊那四個人都沒正經學過音樂,還有兩個是在礦上的工人,也就在我們那個半封閉的市內唱一唱,但出去了哪有什麼名氣。他們最早出名,是好幾年前我們去瑞億在北方的分公司示|威的時候,她們樂隊給我們做伴奏。”

    老闆娘聊起樂隊更有一種壓抑着的熱情,字裏行間裏有點想要跟她掏心窩子的衝動——她拿出一張專輯喋喋不休起來:

    “她們給示|威人羣的吶喊做伴奏,而且還唱了《以鐵拳砸爛股市》,就是那個夾着紙條的專輯。原版的歌後來都被瑞億收走了,那是我轉錄的。扯遠了,就說當年,拍下來的搖滾示|威的視頻在網上火了——當然你們現在也搜不到了。但我們示|威了好幾個月也沒結果,路費生活費都用光了,就只能回市裏,結果當時就有個網絡唱片公司邀請遷山樂隊去萬城,說要給他們發專輯、辦演唱會,說他們很受歡迎。我們兩撥人就暫時分道揚鑣,他們去萬城,我們回山冶了。”

    結果,一邊是示|威隊伍的幾輛大巴在回山冶市的路上,出了車禍連環追尾,死傷近半,許多拖家帶口去示|威的,一家人都死在了車禍裏。

    一邊是遷山樂隊,在信誓旦旦地說要徹底“朋克”起來,要掀起人們的憤怒與革命,要讓這世界聽到他們的聲音。

    四人到了萬城之後,才發現所謂網絡唱片公司背後還有資本。遷山樂隊幾乎是被騙來,面前只有兩個選擇:

    一、他們要簽下協約,把所有歌曲版權及遷山樂隊本身,都拱手讓給唱片公司,他們幾個捲鋪蓋回家老老實實當線上線下的礦工;

    二、要不然就是他們可以被捧紅,被包裝成朋克明星,給他們四個人編排各種“叛逆人設”,要參加綜藝唱一些“在允許的叛逆範圍內叛逆”的指定曲目。

    朋克明星,聽起來就是一個四個字的簡短笑話,真正的朋克當成爲了明星自然就不再朋克了。

    某些歷史上的朋克樂隊至少還能像煙花一樣,最絢麗的時刻就是結束的時刻,在人羣看見光芒與餘煙,開始狂歡、讚歎與膜拜的時刻,就是樂隊壽命結束的時候。可以說,被惦記的朋克永遠都是朋克的屍體。

    而被帶到萬城的遷山樂隊,迷茫中連朋克都沒朋克起來,就這麼熄火了。

    遷山樂隊的四個說話都帶口音的地方樂隊土包子,在那個光怪陸離的萬城裏,到底經歷了什麼,老闆娘也不太清楚。

    她只知道當時山冶市裏謠言四起,都說遷山樂隊去萬城辦巡演,發達了之後就忘了老家了;甚至有很多人扔了家裏的專輯,去往樂隊四個人的父母家裏扔垃圾袋。但過了沒多久,樂隊回來了,去的時候是四個,回來的時候是三個人,貝斯手死了。

    怎麼死的,沒人提及,也沒人敢問。

    “她回來了,瘦了好多,還黑了。山亦遷,這名字本來是說山冶市被挖空的山,還有那些遷走的人……”老闆娘陷入了回憶之中:“可她沒有遷走,還是回來了。她回來後就再沒聽她唱過歌了。”

    宮理沒有打斷她的話,但也在想着。

    欒芊芊。與巒和遷字同音。

    巒字就是山與亦。

    遷山樂隊。

    這其中名字經歷了一些變化和掩飾,或許是也怕別人發現,但細想確實是有很多共同的部分。

    “她開始回來找人,挨家挨戶去上門跟人談,她也本來找我談,但進屋看見當時我抱着孩子玩,沒說什麼喝了兩口茶就走了。”

    她是怎麼跟人談的,大家當時都不知道,只知道大家眼裏還像個叛逆小姑娘的山亦遷,帶走了三十多個人,跟她走的人都挺年輕。也聽說山亦遷那個酗酒的爹最後哭着讓她不要走,不要離開山冶市,但她還是揹着吉他,帶着幾件衣服走了。

    沒多久她爹就在家喝酒配藥,喝死了。

    那時候因爲山冶市去示|威的事在網絡上有了發酵,山冶市通向外頭的公路都安裝了不知道多少攝像頭,還有一些平日在叢林裏的機器人會出來巡邏,想要徹底走出山遷市都是難事。

    老闆娘說話又快又草率,像是在罵人,但又似乎動了些感情,也點起煙,坐在櫃檯後的高凳上:“她沒有辦法,聯絡了當時在北方有點名聲的那個憑哥幫忙。你這個年紀的可能不知道,在好幾年前,這裏有個能把你想要的任何東西搞到手的‘憑哥’,曾經我還從他手裏高價買了個激光脫毛儀呢——”

    “那個憑哥當時已經不怎麼往北方做生意了吧,但他聽說了之後還是幫忙了。找了以前一個幹偷渡的蛇頭,帶着爬山工具繞遠路把三十多個人從山冶市帶出來,然後開着貨車拉進萬城裏去的。就可惜我沒見過那憑哥,恐怕也是那種西裝革履的大老闆了吧。”

    宮理看向平樹,平樹表情卻像是沒聽見這些一樣平淡,但他腦子裏卻不安生。

    憑恕覺得有點離奇了:“我什麼時候幫過他們?我是在他們要炸瑞億的時候,才跟他們摻和着玩——是你幫他們的?!”

    難道是平樹跟他們之間早有聯繫?

    確實,當時那幫人想炸瑞億這種離譜的大事,竟然敢跟從未見面的憑恕提及,他也覺得有些奇怪。

    但如果是“山”之前就跟平樹有過一些接觸,就說得通了……

    那平樹最後阻攔“山”的自|殺式襲擊,是因爲提前就知道了點什麼嗎?

    老闆娘把菸灰缸重重放在櫃檯上,被劣質菸草薰黃的手指靠在嘴邊:“臨走之前,她給山冶市旁邊一條公路附近的紅色公共電話機,搭了一個雨棚,裏頭偷偷立了一個寫着電話號碼的牌子。

    “她說,誰在山冶遭遇了不公,或因爲外接腦機死亡,亦或是山冶發生了什麼變故想要求助,都可以直接打這個電話。她如果在那頭就一定會接,會聽,會幫忙。”

    “她幾乎不再跟我們聯繫了,我也用那電話機打過電話,不是向她求助,我就是想聽聽她聲音。她只跟我透露過幾句,什麼他們準備舉辦的獨立演唱會被人毀了場地和器材;她聯絡到的某個很強大的超能力者關鍵時刻背叛了她,但已經被她切了舌頭挖了眼睛……”

    她似乎想盡了各種辦法,在陌生的遠方拳打腳踢,四處碰壁,卻從未氣餒。

    但是這個電話在五年前,就再也沒人接聽了。

    也是從那時候,山冶市聽說了瑞億地下停車場爆炸的消息,他們第一次聽說了“山冶幫”的存在,在他們驚疑不定,紛紛猜測的時候,那些出走的三十多人一個也沒有回來,反而是瑞億的勢力來到山冶市,開始了清算與封城。

    許多與遷山樂隊四個成員有關的人都被帶走了,山冶市經歷了一輪輪的盤問,面向全市的賠款罰金,對產業的徹底拆分等等。

    山冶的許多人恨死了遷山樂隊,恨死了她搞出來的“爆炸”,毀掉了他們最後生存的空間。

    也有些人離開了山冶市,去到各個城市,乾脆用着山冶幫的名號努力發展出各種組織,走上了跟她當初類似的道路。

    很多山冶市的標誌和周邊,都是老闆娘做的,她發在一些內部論壇裏供人使用。顯然老闆娘跟這些年在外面暴|動的“山冶幫”也不是毫無聯繫。

    平樹道:“那山冶市裏沒人了?”

    老闆娘收拾着煙盒:“也有些死都不願意走的。但進去真是沒意義,那裏到處都是巡邏的機器人,也已經斷網了。”

    宮理付款買下了專輯和那張樂隊四人合照的明信片,道:“那老闆娘爲什麼還在這兒?”

    老闆娘指了指剛剛那沙發上坐滿了人的裏廳,道:“也有些人要照顧,也確實習慣了北方——反正各種原因都有吧。我這兒生意可不錯呢!跑車的雖然不多,但幾乎都會在我們這兒停,很多人都知道山冶幫,都會來買點明信片。他們死了五年了,也算是還留下點文化遺產,讓我能賣錢建出這個地方來。”

    平樹突然道:“那讓我們住一夜吧,我們付房費。”

    老闆娘明顯不信,因爲那房車上居住條件可比她的汽車旅館還要好。平樹撒謊道:“車上熱水器特別不好使,住在車裏頭還費電。我們也想洗個熱水澡,睡個不會晃的牀。而且也想吃咖喱飯!”

    老闆娘露出笑容,點了點老式平板:“哈,那給你們開個大牀房?”

    平樹連忙擺手道:“不不不,就兩個單間就好了。”

    老闆娘擰起眉頭:“想要支持我的生意也不用這樣,我良心不安的!這樣吧,標間算了——被子都給你們弄得厚厚的!”

    平樹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老闆娘就熱情地帶他們出門看房子去了。宮理也無所謂,住一個屋和住一個車差別也不大。

    老闆娘凌空往上頭一指,指向汽車旅館上部那些堆疊在一起的集裝箱:“就是那個藍色集裝箱,別怕,我裏面都做了保暖的,可暖和了,也接了水管,就是拉屎要去外面的廁所——”

    平樹先上了金屬樓梯,老闆娘進屋拿了拖鞋什麼的,塞給宮理,宮理順嘴問道:“說來,您跟那幾個樂隊成員、啊或者是說那個山亦遷,是不是挺熟的?”

    老闆娘笑了一下:“我是她高中班主任。算起來,她今年也三十多歲了。”

    ……

    夜幕也漸漸降臨,宮理上了樓去進入藍色集裝箱,如老闆娘所說,裏頭確實挺溫暖的。集裝箱開了幾個窗子,隔斷出一個浴室,地毯鋪得又厚又軟。宮理坐在單人牀上,平樹收拾着東西,盤算着一會兒要買些什麼東西,要不要再加一些油和電。

    他擦了擦滿是水霧的窗子往外看,忽然愣住不動了。

    宮理起身,也湊過去往窗外看。她大概知道老闆娘還留在這裏的理由了。

    窗子能看到這個汽車旅館的後院,那裏沒有花草或雜物,被圈起來的後院只孤零零地立着一架紅色的公共電話亭。

    公共電話亭外的玻璃雨蓬,被人擦得鋥光瓦亮,那裏還依舊掛着牌子,似乎時常更換,字跡沒有褪色。

    “山冶市民:如果有事需要幫忙,可以撥打電話求助。電話號碼:090-2850-1756。”

    落款:山。

    第20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