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男之家,女人的衣櫃 第84節

類別:科幻靈異 作者:馬桶上的小孩字數:4938更新時間:24/06/28 16:23:40
    她又哭又笑又想逃,最終只是把鼻涕眼淚抹在那她賠不起的演出服上。

    二人死裏逃生後,因爲要收拾些東西,就準備坐車去左愫租房的城市。

    她挫敗到了極點,不敢回春城面對師弟師妹,不知道該如何跟他開口聊起離家的這些年。她甚至直接在車站混進了人羣中,消失在了她師父面前。

    就當她的離家出走還沒結束吧。

    但左愫也擔心師父近些年未出山,在魚龍混雜的車站被人騙了,也不敢走遠,就在暗處觀察。

    直到車站從白天到深夜,拎着行囊或用着老舊義體的旅人來來往往,有人在吃泡餅,有人在打呼嚕,有人招搖撞騙。師父只是坐在長椅上,沉默的等着她。

    直到凌晨,車站裏鼾聲四起,連霓虹燈管都爲了省電不再閃爍,左愫終於無法再躲藏或逃走,她走到了在那裏枯坐十幾個小時的師父面前,像是自己只是去上了個廁所般,含混道:“走吧。去我住的地方。”

    她住的是城市邊緣老破小老樓裏,屋裏十幾平米,廁所浴室都要去樓下,師父就跟她穿過狹窄的昏暗的衚衕,穿過剝落牆皮的走廊,擠進了那狹窄的出租屋。

    她屋裏的晾衣繩上除了幾件T恤便都是她的書法,房間裏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他只能坐在牀沿,擡手翻看那些她晾乾的書法。

    她去樓下拎了兩壺熱水,二人洗臉洗手換衣服,她拿屋裏衣櫃的門做阻隔,簡單換了件T恤,回頭看師父手足無措的立在狹窄的牀與衣櫃之間的小空地上,只垂頭背過去不看她換衣服時的裸背。

    左愫不想讓師父可憐她,或許這房間內也空氣太凝滯發黴,她連忙脫了鞋,踩到牀上去推開屋裏僅有的那扇小窗,對他招手:“你看,從這裏能俯瞰整座城市——”

    師父也跪坐到牀上去,兩個腦袋擠在一起,往空調外機與防盜窗框之間看去,那裏是燈火如幻夢的城市,沿着山坡而下,到處都是全息廣告與亮光閃爍,那裏是跑車夜店、是明星綜藝、是金錢洪流。

    左愫道:“這風景是不是很美?我之前每天都能從這兒看到錢也買不來的風景。”

    左愫望着遠處的風景,卻沒注意到師父在看向窗外藍綠色光的路燈,還有路燈下糾纏飛舞的蛾子。

    左愫還要再說,師父的一隻手卻撐在窗戶上,將那貼着半透窗花紙的窗戶合上了,外頭的路燈與城市的光全都遮斷大半在外。

    她轉頭看向師父,昏暗光線下,他臉上沒再掛着對什麼都勝券在握的笑意,只是另一只冰涼的手捧住了她臉頰,而後突然靠近了她。

    左愫後背觸到自己有些發潮的被褥。擁抱但不只是擁抱,親吻但不止於親吻,她只聽到自己被他溼潤了的嘴脣倉皇的喊道:“師父!”

    他動作一頓,卻更用力的像是要和她一起溺死在被褥裏。

    左愫抓着他衣襟,像是要把他給扯爛了,她聽到自己像個太多委屈的孩子一樣嚎啕大哭,卻也將手用力且主動地攀上他瘦了的肩膀。

    她從小到大倔強的不曾流淚,如今卻在這掛滿書法宣紙的狹窄出租屋裏哭的停不下來,用自己自卑過的臉去親吻,用自己千萬次徒勞又努力過的握刀的手去觸摸。

    他只是一次次撫着她汗溼的額頭,道:“愫愫,別怕。你我都是凡人,這世界容得下千千萬萬凡人,當然也容得下我們。”

    他說的或許是容下他們的情,左愫卻覺得這世界容得下他們的平凡與無力。

    當她意識到自己如此一事無成,對世界的風暴如此孱弱,卻有人一次次用指甲拈開黏在她額頭的發,說“我們”,說“以後”,她覺得她自己就可以是築巢的螞蟻,是狂妄的天災,是即將長亮在某處的燈火。

    而時至今日,春城再無燈火人煙,也不會有人笑着說“愫愫比師父要高啦”。她雖早已接受他病入膏肓早晚離開的事實,可如今藍紫色天空斗轉星移,她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面,只能對這混亂的令人恐懼的水母,用盡她從他身上學來的一切殺招。

    這雲浪樓燈火還會再長亮嗎?這“我們”還有“以後”嗎?

    ……

    在左愫以符紙化作的閃電,從空中擊向水母時,這短暫出現的驟亮,也讓宮理看清了地坑之內的景象。

    她忽然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地坑的大小趕得上一個大操場,如碗一般開口大底部小,坑壁上滿是他們來時沒有的樹影。她一開始沒有注意,此刻閃電照亮,宮理只看到突然出現在那裏的密集樹木形態各異,或開花結果或禿枝垂條,但幾乎全都有“人”的要素——

    或是樹幹處人面浮現,或是花朵如人耳,有些甚至是枝杈如同指節極長的人手,樹枝末端還有着指甲的輪廓!

    而且也不只是樹木,盛開的獨簇巨花抽動着裙襬般的花瓣;亦或是成團菌菇生長在浮腫的身體上。

    這水母籠罩在地坑之上,一開始並不是爲了捕獵他們,而是爲了殺這些植物系的污穢者!

    雖然水母已經不分敵我的進攻所有人,但這裏明顯有更大的威脅。除了昆蟲污穢者以外,這些植物系污穢者像是也來組團來殺水母了。

    左愫也在雷電之中看清四周,她一時間大受震懾,思維混亂,停下手來。而在此時,被她逼得升至空中的水母,忽然帷幔收攏,齊齊揮舞向地坑外地面上的某個位置。

    宮理連忙讓雲浪樓弟子從身後沒有樹木的位置爬出去,儘快爬到地坑外的地面上。

    這幫孩子組成的小隊相互幫忙拉扯,左愫轉頭對他們比了個手勢,他們就像是戰爭中合圍的作戰小組一般,幾個人立刻站在落腳處幫忙拽人或站在高處警戒。

    宮理也飛速跳出地坑,看到了水母此刻攻擊的對象。

    七八頭腦袋變成樹冠的大型靈鹿如精靈般出現出現,其上馱着身穿各色道衣僧袍裙衫的修真者,其中兩位宮理很眼熟,就是那頭部變作蓮花和八角宮燈的男女道長。一行人如探路的先鋒,威脅又欣賞的望着水母,遠處似乎還看到了成隊的火光靠近。

    這羣騎鹿者顯然具有一定的思考能力,與之前受了指令渾渾噩噩來送死的昆蟲怪物不是一個級別,他們似乎看到了宮理等人,卻混不在意,壓根不把他們當做敵人,只是回擊着水母的進攻,纏鬥在一處。

    正此時此刻,忽然在樹林那端的火光之中,傳來一聲變了調的尖嘯聲。

    第78章

    尖嘯聲緊接着變了調的嗩吶聲、二胡聲、敲鑼打鼓聲齊聲鳴奏。期間還有各種沙啞的含混不清的, 簡直像是燒紅鐵棍燙了屁股似的“歌聲”。

    彷彿一萬場村裏紅白喜事交織成一團,就這樂聲彷彿是哭喪抱新娘,婚鬧闖棺材, 墳頭蹦迪的開始跳脫衣舞,喪夫的老太太喜不自禁劈叉旋了兩個大綠棒。

    而那燈火的隊伍在這樂聲中走的更帶勁了,簡直像是在飄忽中幾次快速移動,幾個眨眼間就來到了宮理視野範圍內。

    一羣人連忙蹲伏在草堆裏, 一邊後退一邊隱匿身形。

    前後有手持火把頭生枝杈的污穢者開路, 還有各路已然不成人形的怪物拿着嗩吶樂器跟在後頭, 用自己的木頭肺可勁兒的吹拉彈唱。

    隊伍正中, 大型紅木轎輦頂鑲寶珠, 四角掛有金蓮裝飾,晃晃蕩蕩, 前後八個擡轎的頭若花苞的男女, 像是被惡趣味的打扮的滿身金玉紅帛,妝容豔俗, 膝蓋以下卻長成了木輪。木輪嘎嘎吱吱往前滾,讓人說不清楚這到底是車還是轎了。

    轎子四壁倒是沒有布帛, 足以看清裏頭金光閃爍的寶座, 上頭坐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只瞧他兩腿隨意分開, 坐姿狂妄, 手裏拿着個紅色蘋果拋起接住。蘋果拋接時,另一面也轉了過來, 宮理竟看到那蘋果上生了一隻眼睛, 正害怕般緊緊閉着——

    聒噪的嗩吶二胡破鑼聲還在繼續, 在這灰黑色的樹林裏熱鬧到詭異,從那簡直如同待嫁新娘的紅轎子裏, 傳出沙啞懶散的聲音:“行了行了。”

    後頭形態各異的污穢者樂團忽然被掐斷了聲音。

    坐在紅轎中的男人壓根沒往宮理和左愫半蹲着的灌木叢的方向看,只是攥緊了手裏的紅蘋果。

    那蘋果痛的睜開眼來,睚眥欲裂,眼白佈滿血絲,簡直像是要被活活掐死,他卻又鬆開手。

    紅轎裏的男人道:“左桐喬,你都變成這幅鬼樣子了啊。”

    宮理沒想到自己能在怪物堆裏,聽到人說話的聲音。男人慢慢悠悠從紅轎子裏站了出來。

    宮理先看到了大片如血的臘梅,在他胸口肩膀處肆意綻放。

    這男人一頭紅髮,只穿了件幾乎沒遮肉的破碎玄衣,露出肌肉虯結的雙臂與脖頸上的金環。他半邊胸膛與面目,是那種病態的牆皮般的冷白色,另一半卻是如老樹樹幹,佈滿樹癤木裂與枝杈,血紅的臘梅在他木質化的半邊身體上生長着。

    這一頭紅髮和出場的陣仗,宮理覺得這應該就是甘燈說的那個屠戮了定闕山滿門的邪修。

    而左愫竟然也認識這個男人,蹲在樹叢裏,喃喃道:“……絳響。”

    左愫望着他,神態中隱隱浮現有些混亂癡狂的神態,宮理想到甘燈提及——遇到這紅發男人的幹員非死既瘋。

    宮理猛地掐一下左愫的胳膊,低聲道:“你先帶着弟子們走。我不是爲了給你斷後,這人便是我要找的人。我不會受他影響。”

    左愫猛地回過神來,回頭看到雲浪樓弟子們也陷入混亂掙扎的表情,心裏一驚,立刻點頭,去掐醒那些神智受蠱惑的雲浪樓弟子,帶他們偷偷從反方向離開。

    絳響半邊臉也已經完全木質化,像是失去水分的木乃伊,幾乎能看到牙齒和眼眶的輪廓,這臘梅似乎也想向他面容上蔓延,卻在脖頸以上的部分都被折了枝,甚至臉上甚至爲了抑制這紅梅的生長,還有無數層層疊疊的燙烙痕跡。

    他拋接着蘋果,水母似乎也如臨大敵,靜靜懸浮着與他對峙。紅髮男人另半張臉笑的有幾分狂妄,聲音沙啞的就像是木頭在摩擦:“大師哥啊,自廢功法二十多年,聽說人病的快死了,但你自己也想不到自己會變成一隻軟囊囊的水母吧。”

    但男人卻又半晌道:“……你之前快病死了也未曾找過我,到春城出了事,偏要爲了一幫凡人弟子來向我求救。我得知的晚了。不過也沒用了,我不會救他們。春城也早已無藥可救。”

    看來左愫師父說要去求救,求的人就是眼前一頭紅髮的絳響!

    宮理也在觀察他。

    說是春城最早的異兆,他也是一位植物系的污穢者。但他明顯還是絳響本人,也沒有失去理智……

    他彷彿壓制住了附着在他身上的“污穢”,與之共生共存。定闕山早都被屠戮滿門了,卻遠遠看來燈火通明,熱鬧非凡,顯然是他成爲了定闕山頂峯的王。

    宮理看到他身邊那些匍匐着的污穢者,還有騎着靈鹿的污穢者也垂下頭,似乎是本能中的臣服。

    宮理想到了……自己。

    想到了萬雲臺時候的一些對她俯首稱臣的污穢者。

    “左桐喬。我卻沒想到這份力量在你身上。別慌。我送你上路。”

    絳響話音剛落,宮理只瞧見他擡手,身上只是某朵含苞待放的臘梅綻開花瓣,那七八位騎靈鹿的修真者身子一緊,像是被他驅使,齊齊朝水母攻擊而去。

    靈鹿躍至空中,像是能在半空中行走一般,迅速接近水母。水母的帷幔觸足和絲線不再像剛剛那樣慢吞吞,而是開始如胡旋狂舞的衣袖般甩動,而它光芒亮起時,從它傘罩之下,竟有許許多多的小水母鑽出——

    而左愫聽到聲音,也止住腳步忍不住回頭看向那被多方圍攻的水母。

    那邊纏鬥成一團,絳響只是拋接着蘋果笑看着,忽然他身影原地消失了!

    宮理忽然聽到身後不遠處爆發數聲尖叫,她猛地轉過頭去,只瞧見左愫符紙中一個“刺”字在空中閃耀,一團紅發出現在左愫離開的方向,攔截住了他們!

    絳響已經不在剛剛的地方,他彷彿是瞬移過去的!

    宮理猛地彈身而起,朝左愫的方向飛奔而去。

    左愫甚至沒有來得及掏出第二張符紙,絳響已然出現在她面前,手指用力扣住他脖頸。

    他胸口肩膀上的梅花像是春風吹拂過一般,緩緩綻放顫抖着,便聽到左愫喉嚨裏發出幾絲孱弱又反抗的嗬嗬聲,她瞪着眼睛,面部表情卻像是被人強擠成笑容,身子也軟倒下去。

    而她身後那幫弟子們更是雙目呆滯瑟瑟發抖。

    絳響正要緩緩鬆開手,忽然捕捉到一絲破空聲,他擡起頭,只瞧見銀色戟尖朝他眉間而來。

    白色短髮身材修長的女人,手持長戟,周身還纏繞着蒸汽或騰雲,朝他狠狠殺來——

    他再變位置,那女人竟似乎早有預料,凌空身子一擰,腳朝後踢向他肩膀。

    絳響這才注意到她銀色的手臂與雙腿,在樹隙月光碎影之下,閃爍着耀眼的浮光。

    仿生人?!怪不得他絲毫沒有探查到她的氣息。

    絳響伸手捉住她腳腕,正要用力一捏,這女人另一只腳簡直是打年糕一樣,不講道理且凌亂的踢向他門面,完全沒有正派弟子的一板一眼的套路。

    期間竟然還相當聒噪:“喲,還是個足控啊?不好意思鐵腳沒有那味兒,滿足不了你的特殊癖好。”

    絳響太久沒聽到有人說話,這麼有活氣的說話——他也笑了,紅髮如獅鬃,再次瞬移,直接出現在半空中,手臂直直劈向她橫在空中反擊的身體,將她狠狠擊落在地!

    女人悶哼一聲,臉朝下砸在地上,她腰腹倒是人類般的柔軟。絳響懶得打鬥,身上紅梅再次綻放,這女人卻絲毫沒有顯露出呆滯或瘋狂。

    他倒有些驚訝了。

    她完全不受影響?!

    絳響擡手要去將砸在地上的她拎起來,她卻銀色手臂滑膩如魚,從他手中迅速逃脫,身子順着這滑溜溜的勁兒,翻身到他身後竟直接像蛇似的攀上他後背。

    而後兩腿夾住他脖頸,身子團抱住他腦袋——

    絳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