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男之家,女人的衣櫃 第83節
類別:
科幻靈異
作者:
馬桶上的小孩字數:4237更新時間:24/06/28 16:23:40
但這裏並沒有人,昌和剛剛慌神起來想要上前,宮理忽然一把按住他肩膀。
在地面的苔蘚與碎石叢裏,有幾條用鐵絲勾扎出的絆索,絆索連着幾個掛在暗處的金屬鈴鐺。
這裏的師弟師妹,自制了防禦措施,或許是聽到他們在洞穴裏傳來的聲音,此刻就全都躲了起來。
宮理凝神捕捉到一點反光,這才發現山洞壁的一塊陰影裏的突石上,蹲着個少年,正瞪着眼睛看向這邊,拉滿弓,手中磨得鋥亮的箭矢頭反射着篝火,這才暴露了她的位置。他身上穿着老鼠皮縫的襖子,臉上手上抹了灰泥,隱藏的非常好,雖然毫無靈力,卻像個機警的狙擊手。
那少年對視過來,也看清了左愫的臉,驚駭狂喜卻沒發出聲音,直到昌和揮揮手:“是真的大師姐!不是幻象!大師姐來找我們了!”
但山洞裏依舊沒聲音。
這幫孩子真是警惕性很高,他們能好好活下來,跟這份心智上的冷靜密不可分。
左愫面上幾分欣慰,幾分心疼,她從懷中抽出一張符紙,朝天空拋去,那符紙在空中幻化成嘭嘭幾朵小煙花,煙花還有兔子、花草的輪廓——
一下子,在那帳篷之後、草墊之下,或石壁上方,二十來個人突然跳出來:“大師姐!是大師姐!”
一時間石廳內全是哭笑叫喊,左愫伸開手臂,從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到六七歲的小男孩,這些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孩子們,全都涌上來恨不得跳到她身上!
宮理不想打擾他們這份團聚的狂喜,就退到一邊。
左愫確實是定心骨,她幾乎抱了每一個人,一邊抱一邊其實也在暗自點人,終於她點了一圈,開口道:“姜珠呢?”
狂喜的孩子們一下子安靜了起來。
“姜珠她在……我們來這個洞穴之後沒多久,她就開始總說自己頭疼,開始掉頭發,有一天我們醒來,發現她腦袋上凸出了一個碗這麼大的大水泡,大水泡裏好像還有東西在晃動……”
“然後!然後她害怕光,一直用衣服擋着那個水泡,到後來,就開始……腦袋都變形了,就跟、就跟那種凹凸不平的鵝卵石一樣,腦袋大了兩倍!她一直用衣服裹着頭,說不想看到光亮。我們也害怕,就把她藏在那邊看不到光的地方,天天給她送吃的。結果突然有一天,她就失蹤了!”
頭上裹着衣服?
那豈不是跟他們剛進入春城時遇到的怪人一樣。
宮理站直身子,左愫轉頭輕聲道:“姜珠是我們當中,唯一一個修真綱能力者,她能力大概在F級左右,只是能煉製一些基礎丹藥。”
果然。
左愫安慰道:“別擔心,先送你們出去,我會想辦法找到她。你們知道我能做到的,對吧。”
孩子們紛紛點頭:“對!”
“大師姐只要回來了,咱們雲浪樓就不會、就不會散!大師姐不要再走了!”
“大師姐可一定要找到姜珠啊……”
這幫孩子其實居住在這裏的長時間,也沒有放棄四處探尋出口,但其中幾個人在暗河山澗內摔到骨折,也沒能找到其他出口。
而孩子們也盼望着左愫找到了師父,但只換回了左愫的搖頭。
如今正是有蟲類在外頭跟那只危險水母纏鬥的時候,沒有什麼時機比現在更適合溜走了。
左愫立刻清點人數,要他們輕裝簡行,不帶任何會發出聲響的重物或金屬物,每個大孩子拉扯幾個小孩子,跟她一起離開這裏。
宮理道:“我殿後?”
左愫搖頭:“不,你打頭陣吧,我在後面負責讓他們不掉隊。我對他們的狀況更熟悉。”
宮理跟她合作過很多次,也有默契,點頭走在了最前頭。
其他也有些人好奇的看向宮理,不論是她額心的洞,還是她的白色短髮和衛衣袖子露出的銀手。
走出去的路比進來時要快得多,特別是這幫孩子絕沒有拖後腿,他們既是已經適應了黑暗和洞窟內崎嶇的地形,走的又快又穩,相互拉扯幫助着,還有幾個人在前頭拎着靈燈爲他們指路。
到達洞窟附近,有穿堂而過的風聲,宮理側耳想要去聽是否還有打鬥聲,卻只聽到一點樹杈晃動的聲音。
或許真該帶柏霽之來,他走路悄無聲息耳朵又靈敏,實在是適合在這裏作戰。
宮理走出狹窄的洞窟,到達塌陷的碗型地坑內,環視四周,後面的雲浪樓弟子輕聲道:“難道它走了……”
宮理擡手本是要看聯絡器上的地圖,但她銀色手腕上,卻反射出了一團不起眼的灰色微光——
她猛地擡頭,發現那透明章魚竟就在他們頭頂之上高懸!
它似在埋伏隱藏,身體透明的幾乎只有一層淡淡的灰色輝光,而它傘罩邊緣的絲線,將整個地坑籠罩住。
而那幾片輕紗帷幔般的觸足張開,如同紗帳一樣攏在他們頭頂,彷彿隨時會收網。
還有數個跟它形態類似只是小得多的水母,在藍紫色的天空下游曳盪漾,看似好奇實則危險的朝她們靠攏過來。
這距離足夠近,她也終於看清了那水母傘罩表面的紋理,那不是花紋或斑點,而是層層疊疊的字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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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都是偏旁部首。
宮理呆住了。這太熟悉了,這水母必然是——
那水母似乎有些驚訝,沒想到宮理他們鑽出了地洞,它立刻就要將其中十幾根細絲如射出去的水柱一樣,刺向宮理和她身後的雲浪樓弟子!
這碰上去,絕對就是個死!
左愫忽然從後方拔劍而起,一手將一枚符紙捏在手中,一手揮砍向那些細絲!
宮理驚道:“左愫!它很有可能是——”
左愫:“我知道!”
她捏成一團的符紙猛然甩出去,在空中爆成一團,沒有火光卻有氣浪,顯然是故意擾亂這只有聽覺或能感知聲波的水母。
左愫咬緊牙關:“他是,也不是!此般已經與那人面蜂,毫無區別!我不信他會襲擊自己的徒兒!”
水母緩緩降下來,細絲更加急迫的想要將他們逼迫回去,那細絲斬不斷,一碰到刀便浮浮蕩蕩彎折起來,如同空中飄舞的棉紗,根本無處使力。
身後一個女孩避之不及,身上穿的老鼠皮衣裳碰到了細絲,瞬間變焦黑萎縮一片,她連忙避讓,脫下衣服,可手臂上依然有一處凍傷似的黑痕,而且還在隱隱擴散。
女孩一咬牙竟拔|出匕首,將那塊兩個拇指大的黑肉剮下,以繩帶止血,飛速往後退去。
左愫雙目泛紅,她從衣衫之中,掏出一把紙符,如同早已思考過千萬次如何排兵佈陣的打牌,數張紙符交疊揮出去,一時間,狂風大作掀起水母輕薄的細絲,天降細雷直插水母的傘罩,火浪向天滾起燒焦它觸足的幔邊——
宮理驚駭:她真的知道嗎?
她真的知道眼前的水母很可能就是她的師父嗎!是她從小依戀的、長大後傾慕的、陪伴她二十多年的人嗎?
但宮理看向左愫被道道雷電照亮的面容,她咬牙到兩腮抽動,雙目似怒火似絕望,卻絲毫沒有停下殺招——
她知道。
左愫在那召喚出的狂風中,沙啞道:“你說過,你病死只是時間,我無論如何也要護好雲浪樓弟子。你要我剪一縷發,向你發誓。那如今哪怕是你要傷害他們,也別怪我遵守咱們的誓言!!”
第77章
左愫知道。
她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知道了。
既是有隱隱的感應, 也有她的分析。
爲何那麼多人發狂變異,左愫的同門師弟師妹卻沒什麼事兒,很可能靈力是污穢的“傳染介質”。
師弟師妹是無法吸取能力的凡人與非修真綱低弱能力者, 反而沒有被污穢的靈力沾染。
但她師父就不一樣了。他因爲養病必然吸取大量靈力來調養身體,卻因此也可能發生程度更高的變異,那水母中輪廓不清的身體,很可能就是他……
而且, 這附近既沒有水源, 也沒有食物, 水母在這裏佔地盤踞, 或許不是築巢, 而是他留存的執念和記憶,讓他還徘徊在此地保護雲浪樓弟子。
“不能讓他們離開洞窟去到危險的地方”
“不能讓任何人通過這裏進入洞窟”
這兩條似乎已經成了他以化作水母的身軀中, 最後能遵守的鐵則。
只是如今的他, 已經無法辨認哪些是要保護的人,甚至可能看到徒弟們從山洞中想要離開, 還會襲擊他們——
左愫沒法想,如果她沒有來:發狂變異成怪物的師父枯守着洞窟門口, 只記得保護與攻擊這件事本身, 直到洞窟內無法離開的徒弟們活活餓死, 或真的殺死了想要離開洞穴的他最親愛的弟子們……
雲浪樓是她和他的小家, 是他病氣侵襲後送她離開春城前,他們手牽手最後的承諾。
春城已經如此瘋狂與詭異, 她必須帶着僅剩的雲浪樓弟子離開這裏。曾經在夜城, 她沒做好大師姐, 但此刻她必須——
這一萬個賭咒一樣充斥在她腦海中的“必須”,卻在她於狂風閃電中仰頭看那水母的一眼後, 所有腦海中叫囂的聲音如浪潮般退遠。
她看到了水母中的半個身軀,還有他似乎快融化在水母體內的面容。
爲何這水母失去視力,只能聽聲辨位,因爲他本來就在年輕時右眼上橫亙着刀疤,失去了一隻眼睛。而另一只眼睛的位置,如今有一個拳頭大的不再流血的窟窿,顯然是在還沒有變異成水母時,被不知名的怪物所傷。
他在化成水母之前,就已經受傷變成了瞎子。而那軀幹上的致命傷,最起碼還有三五處。
這傷是因爲他去定闕山求助?還是因爲他默默守在這洞穴外?
他在變成水母之前,或許已然奄奄一息了……
但那張臉似乎還含着笑。
水母半透明的傘罩就像相片上包覆的薄膜,他的面容如此近、如此遠。
左愫雙眼滾燙發疼。
她忽然想到無數瞬間。
甚至是那段她都沒跟宮理細講過的她離開雲浪樓的那些時間。
她自始至終沒對師父說自己在外面搬過貨物,她幹過打手,也開過小賣店賣符紙。她不會營銷不會做生意不會靠着本領招搖撞騙,打了無數份工,卻還總是在社會上找不到自己該有的位置。
這種被孤零零的感覺不僅僅與感情受挫相關。
她生長在天才頻出、門派林立的春城,自身卻遠不能與那些在大比上風頭出盡的修真者相比,她甚至連加入大比的資格都沒有。
但她也是一羣凡人師弟師妹眼裏無所不能的大師姐,所有人都跟在她屁股後頭,仰視她,期待她。彷彿永遠能迴應他們、保護他們的大師姐,遠比那些定闕山或古棲派的天才要強上太多。
左愫也知道,如果讓這些仰望她的孩子們,知道大師姐在外頭都是個混不下去的打工仔,那他們該對自身多麼不安啊?
她只能想盡辦法立足,卻也不敢忽視修煉。她總是深夜練劍或練字,在租房的天臺上,在小區的路燈下,在城市的湖畔邊,在那千千萬萬紅藍黃綠的天幕廣告下,在義體與致幻劑、暴力與爭鬥的城市裏——獨自靜默的修煉,獨自想家也想他。
她恨自己的任性,也恨他的不迴應。
她穿破爛的布鞋蹲在公園裏,一邊吃飯一邊在Toutube看那些修真者的經驗視頻;她在輾轉的出租屋裏可以不要家電不要衣服,卻箱子裏裝滿了習字的紙張筆墨。
但或許她師父已經從她照片中佈滿瘡痍的手上得知了一切。
當時的左愫,在外出做短工時遭遇天災,她覺得自己可能就此如無數無名無姓死在天災中的人一樣,再也等不到師父,再也回不了家……
而就在這個時候,師父竟成了逆行闖入天災的人中,在茫茫受困的千萬人裏找到了她。而她如此狼狽,穿着給人做武打替身的衣裙髮釵,像在沙塵裏打過滾。他卻只是笑着說:“啊,我只是想說要不要在你屋裏做個書櫃,所以來找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