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男之家,女人的衣櫃 第391節
類別:
科幻靈異
作者:
馬桶上的小孩字數:4454更新時間:24/06/27 06:24:20
甚至那道門還留了條門縫。
非常甘燈式的隱晦邀請的做派啊。
她嗤笑一聲,用力推開門。
眼前是灰白色風格的套房,並不是很大,外頭的客廳裏有書桌和吧檯,強烈的白色陽光照射在灰白色條紋的地毯上,一切都簡單得像是白紙上的素描。宮理看向半鏡面的落地窗外,光着腳走過去,窗外是飛掠過的沙漠,她震驚道:“……這是在乘積飛行器裏?你一直沒離開沙漠附近?”
甘燈卻沒有迴應。
宮理轉頭看向套房深處的,裏頭還有起居室,她目光能穿透幾扇門,看到白色的牀頭櫃與枕頭。
她腳步正要往那邊走去,就聽到了甘燈的聲音:“……來聊聊吧。”
她穿過幾道門框去,走進了在偌大的起居室內,牀前有一臺取暖的電子壁爐,配着兩把沙發,與一張小桌。甘燈坐在灰色的沙發中,他依舊穿着襯衫,蒼白的面容在陽光下像是被擦去筆觸的素描人物,瘦得脖頸處筋骨分明。
他擡眼看向光着腳穿着沙灘度假般的大花裙子的宮理,嘴脣抿緊,擡手道:“坐吧。”
宮理走到他面前,俯瞰他:“跑什麼?”
甘燈垂下眼去直視着對面的空座位,道:“沒有。只是累了想回來休息。”
宮理看他的柺杖,已經換了款式,是那種銀白色的帶肘託的類型,說明他必須要用柺杖借力更多才能行走了。她看向他頸側,在衣領的掩蓋下,也能看到他頸側有針孔,貼着一小塊醫用膠帶。
宮理只是想知道他的身體狀況,但在甘燈眼裏,這逡巡的目光讓他像是被日光灼燒般,他凸起明顯的喉結滑動了一下,終於轉過眼來看向宮理:“……坐下吧。”
宮理真的很有一種掰住他這張假臉的衝動。
畢竟她見到過這張臉蹙眉動情,放縱呻|吟的樣子。
但她還是一甩手,坐在了他對面:“哈,你真的要把收容部給我?ROOM要求的?”
甘燈:“不能說是要求,是暗示。她希望繪裏子留下的收容物能被方體研究,但繪裏子不想讓這些東西隸屬於方體,或許是她們倆商議出的折中方案。她希望我交出一部分收容部的權力。”
“但如果只是一部分,我們遲早會有摩擦分歧,會意見相左。所以你既然已經留在方體,就把收容部都拿走吧。”
宮理將腳蜷在沙發上,摸着嘴脣道:“你早就猜到花崗岩會讓我繼任嗎?”
甘燈點點頭:“大概能想到。因爲她太懶了,雖然她是ROOM還在世時就任命的委員長,一直以來也似乎在替ROOM做事,但大部分時間都是神隱在外,對委員長的職務很不屑。這次她主動參與,跟你有了這麼多接觸,我就猜她很想找個接班的人。而且ROOM會同意的接班人,恐怕只有你了。”
宮理咬了一下手指:“既然她都這麼擺爛了,我其實也可以擺爛吧。反正我也沒有領|導,也沒人管出勤,真要是ROOM讓我|乾點啥,我就幫忙唄。”
甘燈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似乎早知道她會這麼想:“理論上來說,是這樣。”
宮理嘖了一聲:“工資怎麼樣?有醫療保險嗎?”
甘燈嘆了口氣:“……委員長的收入還是很穩定的。”
宮理沉默了一會兒,甘燈知道,她真的會成爲他們平起平坐的同僚了。
宮理往後靠在椅背上,思索片刻後開口道:“收容部,我不想管。很煩人啊,我看平樹上班,就知道收容部事兒不少。我就是想擺爛,啊,說來,這個什麼收容部的主管老大,有副職嗎?”
甘燈也沉默了一下:“……可以有。”
也就是以前沒有過。
宮理可不想真的接手收容部。作爲體系最複雜的部門之一,她哪有那個精力去管理,到時候做不好還一堆人看笑話,說不定才遂了他的意圖呢。
宮理笑起來:“那你來當副職來操心吧。活接着幹嘛,我這主管收容部的正職幹幾天,說不定願意打開一些收容物,放出來給大家研究一下。”
其實甘燈知道,她就是反骨,但這些收容物可能會在天災中發揮作用,讓幹員少一些涉險,甚至解決已有的問題,關鍵時刻她還是會願意拿出來幫助他人的。
甘燈擔心的問題是:“你的意思是,要跟我一起管理收容部?這不是什麼好事。”
宮理彎着兩條腿,裙襬遮蓋了膝蓋與腳掌,她靠在沙發扶手上,笑道:“爲什麼呢?你怕跟我在同一件事情上起衝突,還是怕從我手中奪回權力的時候鬧得很難堪?”
甘燈垂下眼睛。
宮理笑:“我不怕鬥死你的,你也別怕鬥死我。”
他輕輕啓脣,似乎怕她不明白一樣,點破道:“現在我鋒芒過盛,很容易讓其他的委員長聯合起來與我對抗,內鬥太盛的話,對方體這段時間的戰略沒好處。我需要暫時勢弱,也需要給自己脖子上架一把刀。如果可以,我希望那把刀是你。”
他點明,自己也有要利用她的心思。
宮理驚訝:“暫時——也就是說以後你遲早不再需要裝勢弱?而且,非讓我來威脅你的地位……啊,不會是,覺得幹過幾炮我會心軟念舊情,到咱倆起衝突的時候,我就不捨得對你下死手?”
甘燈:“……”
他張了張嘴,臉上顯露出一絲無奈、懷念與痛苦,但很快眉頭鬆開,又重新面無表情:“我沒有那種自信。”
宮理死盯着他。
他睫毛抖動了一下:“你確實也是最難對付又最懶散的人,既不會處處插手我的工作細節,又真的能威懾我不要走歪了路。”
宮理突然笑起來:“你每一步都算得真好啊,確實,我哪怕主管收容部,也容易被你架空。但你要知道,我要是想不被架空,也有辦法。”
甘燈瞳仁看向她:“所以,我也是架在你脖子上的刀。”
宮理笑起來:“你真的瞧得上自己。在權力上,我沒有讓你威脅的脖子。你要是魚的話,權力就是水。但權力對我卻是擺在桌子上的小玩意兒。我願意當這個委員長,就是因爲從此之後,方體沒人能管我了。”
如果她離開方體,做出什麼驚世駭俗之舉,很有可能會被方體視作“敵人”進行針對。但她有個頂格的委員長身份,想怎麼浪就怎麼浪,也沒人能管束她,甚至委員會都沒有投票把她踢出去的權力——
甘燈嘴脣翕動,他似乎想要對形容他和權力的關係的話語辯駁一下,但又無力甚至不得不默認。
宮理思索着,她也不想管收容部,而且甘燈這麼多年整頓建設收容部,他的權力也不可能是能“讓”出來的。但掛個名頭,至少可以在收容部違規使用收容物的時候,有權力進行否決。
而且手底下有一樣散漫的自由人幹員們,宮理覺得挺好的。
她伸了個懶腰,開口道:“那就這樣定了吧,放心,以後我也不會比花崗岩出勤多的。就這些事了吧,不需要我現在就籤什麼文件吧。”
甘燈搖搖頭:“文件還需要準備。但你已經作爲委員長,最好給自己想一個代稱與代表物,如果你希望刪除自己過去的檔案記錄,也是可以做到的。”
宮理:“嗯我考慮一下。”
倆人就此陷入沉默中。
宮理其實想走,但是她剛剛開始,餘光就注意到他右腿很僵硬,任憑他挪動姿勢,腿卻紋絲不動,而且膝蓋處有些棱角,頂起了褲腿。
宮理覺得既然她已經釋然,就該有所表示,她盯着他膝蓋,沒注意到甘燈隱隱坐立難安的表情,道:“我該向你道個歉的。”
甘燈愣住了。
他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宮理會跟他道歉,他也想不出她有什麼道歉的必要。
宮理笑着聳聳肩:“畢竟我也騙了你嘛,我把那個黑色立方體偷走了。啊不過我掉腦袋之後的時間,就不算是方體的幹員,不用爲了炸空間站這種事道歉吧。”
甘燈看着她,終於問出了多少噩夢裏困擾他的問題:“……很疼吧。掉腦袋的時候。”
他不知道夢裏有多少次,醒來的時候發現宮理的屍體在他的毯子下,她頂着脖子上的血痕和額頭的槍洞要將他溺死在浴缸裏。
但此刻,宮理側臉在陽光下有着透明的泛紅,她回憶了一下:“還好,那時候獻天使已經快侵佔我的大腦了,痛感都不強烈了。而且我的意識也都被傳輸走了。”
甘燈卻很難因爲她輕鬆的口氣而心頭鬆開,他蹙起眉頭,蒼白的嘴脣在輕抿了好幾次之後,道:“……對不起。”
宮理看他:“原因是?”
甘燈卻半閉上眼睛搖搖頭,並沒說自己道歉的原因。
他摸索着沙發旁邊的柺杖,似乎想要站起來,柺杖滑倒砸在了他膝蓋上。宮理聽到了咚的一聲響,明顯是褲腿下已經不是……
她忽然跳下沙發去,雙手抓向他褲腿。
甘燈意識到她要做什麼,臉上顯露出一瞬的驚惶,擡起柺杖就要打向她:“別碰我!”
宮理蹲在沙發邊,強硬地伸手捲起他褲腿,他的柺杖就跟斷了的小樹杈似的落在她後背上。宮理一把抓住柺杖,道:“鬆手。”
甘燈盯着她,宮理使勁兒一拽,他試圖想扯回去,柺杖狠狠磨傷他掌心,還是被宮理輕而易舉奪去了。
宮理將柺杖扔在白色的牀鋪上,捲起褲腿,很快就看到了半透明的白瓷製成的假肢……
她呆住了,仰頭看向甘燈。
宮理擡起了他小腿的假肢,做得很精緻而且很輕,關節擬真。他對金屬、樹脂和電子元件容易過敏,但陶瓷應該好很多。小腿後方甚至有放置匕首或摺疊激光槍的暗槽,摸上去冰涼細膩。
他是……最終沒保住那條壞死的腿嗎?
截肢的位置是到哪裏?
甘燈閉着眼睛,手死死按着膝蓋,阻止她把褲腿再往上推。宮理卻乾脆直接伸手,隔着褲腿去按壓他大腿——
甘燈猛地睜開眼,像是憤怒像是難堪:“宮理!”
宮理捏到了,之前他綁着束帶的大腿處,現在明顯能摸到假肢與皮膚的接縫。他之前的腿雖然僵硬但好歹是自己的,適應假肢走路肯定還要更多的時間……怪不得他上次在坐輪椅。
他手抓住了宮理的手腕,要把她按在他大腿上的手拽起來,但宮理使上勁兒他不可能拽得動,他因爲薄怒,蒼白得跟白瓷假肢一樣的臉上,終於顯露出幾分血色:“你到底是想在幹什麼?把手拿開——”
“怎麼?想告我騷擾嗎?”宮理鬆開了手,卻握住了他手臂:“不知道哪個部門能受理委員長騷擾另一位委員長。”
甘燈喉結滑動,不說話了。
宮理看着他瘦到嶙峋的手臂,道:“你要是活不過幾年可不行,收容部的活我可不想幹。”
甘燈掙脫開她握着他胳膊的手,道:“……我命比你想得硬。”
宮理哼了一聲笑起來:“你最好。否則我可能會想辦法也給上傳意識弄成仿生人,讓你在委員長的位置上打工一百年。”
甘燈忍不住笑了。他看着她的臉,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但他手只是伸到一半就停下來了,像是在無法前進一分。甘燈有點恐懼碰到她,他怕那些灼燒過他骨頭的回憶,會隨着觸碰涌入身體。
但宮理不理解,她斜眼看向他的手,搖頭笑了起來,那笑容彷彿在說“你還是這麼會裝欲拒還迎啊”。
甘燈想解釋,宮理卻抓住他手指,按在了自己的臉頰上:“我活了之後,你還沒確認過吧。捏一下試試,真的活人。”
是,她皮膚有彈性,表情鮮活,在他冰涼的掌心下溫暖得驚人。
甘燈盯着她,忽然意識到,哪怕是宮理跟他沒有更深的親密關係,她只是出現在他視野裏,生活周圍,他都覺得像是死水裏跳進一條搖頭擺尾的活魚,把他灰暗無色的一切都給攪活了。
或許就該如此,他體會過最熱烈最瘋狂的自我焚燒般的愛戀,就應該放過她,留下一點餘燼緩慢燃燒,長久回味。否則他們的糾纏不會有好結果的……
否則他們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如果是以後每一次無聊的委員長議事,都有她列席,投上反對他的一票或者開口嘲諷其他人;要是因爲收容部的事情意見相左,她會衝過來罵他,會對他砸文件……
那該多有意思啊!
他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屏息了幾個月,終於能呼吸。只是這口氣再緩緩吐出來的時候,他聽到自己有些氣息不穩,眼前似乎也有點氤氳。
宮理在他對面,怔怔的看着他的表情。
甘燈感覺到自己咧開了嘴,眼角溼潤,很丟人,但他不想阻止。他靠在椅背上大口呼吸,哽咽中笑出了聲,在宮理發愣的時候,用力捏了她臉頰一下。
宮理仰頭看着沙發上癱軟着的甘燈,他一隻手搭在額頭上,笑得直咳嗽,臉上卻有點看不太清楚的淚,他因爲咳嗽臉上都泛紅起來。
現在的甘燈,是個活人。跟之前面無表情和她談判的傢伙判若兩人。
他還是主動鬆開了手,手按在眉骨上,遮住了眼裏閃動的水光,笑道:“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