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節 京師(四十九)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吹牛者字數:2972更新時間:24/06/27 06:17:27
    “此人很有背景?”

    “深不可測。”王業浩說到這裏的時候不覺壓低了聲音,“不說其他,就是奴酋那邊,他都說得上話。”

    “竟有這樣的人!”周先生大感詫異。

    “這李洛由家祖上原本就是做遼東生意的大戶,”王業浩興致勃勃地說,“和口外的蒙古部落,建州的老奴,都算是世交的關係。所以這蒙古、遼東的生意,一直就沒有斷過。如今又和髡賊眉來眼去――據說髡賊每年從他那裏要購買許多牛羊皮。朝廷裏他也有大靠山,前後幾位閣相,宮裏頭的太監都與他有勾連,等閒沒人敢動他。”

    “若能得到他的助力,反髡之事豈不更爲順當。”

    “我也這麼想過。只是這李老爺的機心深不可測。看不懂,弄不清!”

    “不是朋友,便是敵人……”

    王老爺和周樂之都大吃一驚,沒想到先生居然會說出這麼決絕的話來,從先生的表情看,這話並不是一句戲言。

    “先生慎言,這李老爺若真得與我等爲敵,只怕髡賊要如虎添翼。”王業浩道,“他如今搖擺不定,雖不肯反髡,可是對朝廷依舊算得上忠心耿耿……”

    回到自己院中,周先生顧不上逗居里和牛頓,一頭扎到了自己的書房之中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周樂之奉命去見李洛由,相談之下收穫良多。回到先生身邊將經過原原本本的稟告了一番。

    “你覺得此人對髡賊到底是什麼態度?”

    “嗯,如先生所言,乃是‘糾結’。”

    “糾結?哈哈,你說得好!”周先生笑了起來,“雖然我沒見到他,不過聽人說起此人的事蹟,大概也能猜得出他的心態。”

    “是,他對官府朝廷是無比的失望;可是要他襄助髡賊,當新朝元勳,他又接受不了。”周樂之回憶着整個見面的過程,“若說有什麼本心,那便是不願意髡賊東虜這樣的蠻夷入主華夏……”

    “蠻夷?髡賊也是蠻夷?”周先生似乎吃了一驚,而後又大笑起來,“不錯,不錯,他們的確是蠻夷!”

    周樂之不知道先生到底有什麼好笑的――這髡賊海外而來,縱然自稱是大宋後裔,亦是入夷而變夏,不是蠻夷是什麼?

    “如此說來,只要是華夏英雄當皇帝,不管是誰他都無所謂嘍。”

    “這話他可不敢說。我瞧着他的本心大約就是如此。”

    “他當然不敢說。”先生微微點頭,“他和樑家不同。”

    樑家別看賺着澳洲人的錢,內心卻與髡賊是勢不兩立。真要到了關鍵時刻,毀家紓難也不是不可能的。李家可就不一樣了。

    “造槍炮的事情,他還有意要做嗎?”

    “這李洛由最在意之事便是刷新火器。朝廷原本就叫廣東這邊鑄炮,只是工價銀給得太低。而且他覺得現在鑄的炮太差了,還不如弄到髡賊的制炮之術……”

    “靠,這是什麼邏輯,”周先生罵了一句,又問道,“關於髡賊他還說了什麼?”

    “說髡賊待百姓如子女,而且衙門講信用……總之就是說了很多好話。”

    “屁!”周先生嗤之以鼻,“在廣東殺了這麼多人,還隨隨便便把人吊路燈還待百姓如子女!”

    “先生息怒,李老爺也說髡賊無大義,一味以小恩小惠誘惑無知百姓,諸如搞剃頭易服悖亂倫常之事做了不計其數。”

    周先生聽了這些倒是波瀾不驚,他在房中轉了幾個圈子,道:“你去見他的時候,和他說,你有一本髡賊的炮術冊子,雖說主要是講炮術,但是其中亦有一些制炮的技術在內。他若有興趣,可以贈給他。”

    “是,學生明白了。”周樂之知道這小冊子應該就是先生所著了。說起來,先生真是個“全才”,什麼都懂,什麼都知道。

    “他肯定會有興趣,慢慢地釣着他。我這裏還有幾本書,等時機成熟了你再給他。”

    “學生知道。”

    “你去吧。”先生說道,“讓你讀的幾本書都讀完了嗎?”

    “都讀完了。”

    “晚上把讀書筆記拿來,我看一看。”

    先生對周樂之的學習抓得很緊,不但經常會拿書給他看,還要他根據心得撰寫讀書筆記,第二天再根據書的內容和筆記進行講授。學習雖然緊張,周樂之倒是樂在其中。

    晚上吃過晚飯,他拿了筆記就到先生的院中,沒想到還沒跨入院門,便聽到正房裏一陣喧囂。其中還夾雜着先生的怒喝之聲。

    這倒奇了,周樂之跟隨先生多年,極少見他發火,斥罵奴婢下人的事更是少之又少。這會怎麼在罵人了?

    趕緊舉步進去,只見個僕婦抱着周居里倉皇從正房出來,小姑娘眼裏還有淚,抽抽搭搭在僕婦懷中哭泣。再一看有容站在西廂房廊下一臉的得意之色,身邊站着個僕婦抱着周牛頓。

    王知正在正房廊下,見周樂之來了,趕緊迎了上來,低聲道:“你來得正好!趕緊進去勸勸……”

    “裏面什麼事?”

    “是結衣姑娘……”王知欲言又止,“老爺最看重你了,你去勸勸。”

    “哼,只怕這種悖逆之事沒法勸,”有容在廊下陰陽怪氣道,“還是趕緊請家法打着問要緊!。”

    周樂之眉頭一皺,實話說他對先生的兩位侍妾沒什麼特別的印象――對於先生的女人他一貫謹慎。不論是結衣、有容,還是沒了蹤跡的志玲,都是保持距離,敬而遠之。

    不過,相對於結衣和志玲,他對有容這樣行院出身的女子多少有些反感,覺得她們太“會”。有容生了兒子之後,更是氣焰囂張,言行頗爲無度。

    他裝作沒聽到有容的話,只對王知道:“你且把院門關了,着人看守者。莫要驚動了總府中的其他人。”

    “要不要馬上派人稟告老爺?”

    “暫且不要,待事情平息之後再說。”周樂之覺得這大約是師父的“家醜”,還是不要外揚的好。

    來到正房廊下,卻下槅扇大開,方磚地上是被打碎的茶壺茶盞。結衣跪伏在地,只是一味哭泣。先生漲得滿臉通紅,氣得語無倫次。

    “你……你……你,敢給老子下藥?!說!是誰叫你這麼幹得!”

    砰的一聲,地上又碎了一隻花瓶。

    周樂之頭皮一麻:下藥!這可不得了。原本想開口相勸,這下連話也不敢說了。

    結衣跪在地上磕頭如雞奔碎米:“老爺明鑑,奴婢這是補藥啊。老爺是奴婢的天,奴婢怎敢欺天!奴婢冤枉!冤枉!”

    “既是補藥,有什麼不能與我說得?偷偷摸摸下到茶水之中,怪不得這些天茶味不正!你是何居心?!”先生的表情已經扭曲,怒吼道,“來人,叫劉釗來!他不是鎮撫司出身嗎?給我打着問!”

    “老爺饒命啊!”

    眼瞅着結衣的額頭已經腫起,還破了皮。周圍又無人敢出聲,周樂之只好硬着頭皮道:“先生……”

    周先生看了他一眼,瞬間讓他感到什麼叫“以眼殺人”,周樂之從來沒見過先生如此震怒,但是爲了先生的顏面和家庭和睦,他只好勉爲其難開口了。

    “先生,您莫要震怒。您往日裏不是教導我,不要在情緒衝動的時候做決策嗎?還說過‘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縱然結衣姑娘有什麼不是,也要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做發落……”

    “我都看到了!還有什麼可說的。”先生的聲音雖大,但是氣勢已經下來了,周樂之知道有戲,趕緊繼續勸諫道:

    “雖說眼見爲實,但是結衣姑娘伺候先生多年,也是有感情基礎的。先生與她,又有居里,她有什麼動機要害先生?先生不是一直教導我,凡事都要講邏輯看動機,要調查研究……”

    這番話上去,先生似乎是被打動了,周樂之忙向門口的王知使了個眼色,王知會意立刻捅了捅抱着居里的僕婦。

    僕婦一下明白過來,馬上抱着居里跑進屋裏,跪下哭道:“老爺!老爺!結衣姑娘千錯萬錯,求您都看在居里的份上,饒過了她……”

    居里原本就被嚇得臉色煞白,這會更是號啕大哭。先生滿臉無奈之色,喘了口粗氣道:“也罷!既然如此,就依你所言―――先調查調查!”

    僕人們見老爺鬆了口,趕緊圍了上來,有打掃地面收拾屋子的,有趕緊把結衣攙走的,也有送上茶水的……

    周樂之剛鬆了口氣,卻聽先生道:“結衣不許走,我有話要問!”

    周樂之知道今天的事情不問個水落石出先生是睡不着覺的,當即吩咐道:“大家該忙什麼的忙什麼去,看什麼熱鬧。”

    僕役們聞聲趕緊退了出去,只聽得西廂房廊下又傳來有容的聲音:“哼,縱然說出話來,也是……”

    先生抓起一隻茶壺,連水帶壺的往門外擲去,隨着一聲清脆的破裂聲,院子裏先是有人哭唧了幾聲,接着便是寂寥無聲了。

    周樂之忙示意王知將槅扇都關上。轉身又勸道:“先生莫要動怒,縱然結衣姑娘有什麼不是,問明白了再發落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