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不近人情海剛峯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煌煌華夏字數:4653更新時間:24/06/27 06:16:13
第160章 不近人情海剛峯
福建延平府,南平縣。
知縣魯敦禮一大早便覺得這眼皮子總跳個不停,可又弄不明白是什麼原因,趕上有人來報官,便匆匆上堂斷案。
就這上堂的功夫,魯敦禮都在心裏將縣裏那個教諭海瑞罵了好幾遍。
這個自號剛峯的教諭沒來之前,他這個知縣幹的很舒坦,不僅他舒坦,連着縣丞、主簿、典史大家都很舒坦,每天吃吃喝喝就能愉快度日,可當海瑞來了之後,一個教諭罷了,什麼事他都看不慣。
自命清高,什麼事都看不過去的人魯敦禮也見過,或者說當年他魯敦禮剛剛踏入仕途的時候也這樣,但是你看不慣你別廢話行不行,保持沉默都不會嗎?
這個海瑞看不慣就算了還是個大嘴巴,到處說。
要麼當着縣裏老百姓的面當衆懟你,要不就寫信去知府衙門告狀,延平知府龔淵被折騰的也是一點轍都沒有,最後竟然和魯敦禮說。
“實在不行,你就讓着他點。”
聽聽,這是人話嗎!
我一個知縣讓教諭?
魯敦禮鼻子都差點氣歪,甚至不惜跑到省裏去送禮,想着提學道那能夠將海瑞的功名給革掉,他就能跑去府裏將海瑞的教諭給罷掉。
結果提學使也是個老酸儒生,說啥不願意。
就這麼一耗就是兩年。
這兩年魯敦禮也習慣了,只要有人告官他就上堂。
甭管案子最終辦不辦,起碼不讓海瑞再找到話頭懟他。
坐堂的魯敦禮昏昏欲睡,心神已經飛到了泉州城那個新開的萬芳園裏,想到上個月去瀟灑的過往,心裏就和長了草一樣。
哪天找個藉口再請個病休去一趟。
嗯,還要帶上縣裏兩個富紳,不然沒人付錢。
正沉浸着呢,堂內一片喧鬧聲將魯敦禮吵醒。
“大膽,竟敢咆哮公堂。”
魯敦禮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拿起公案上的令牌就扔了出去。
“咆哮公堂、褻瀆朝廷,各打十杖。”
堂下爭執的兩夥人瞬間都不願意了,一方眼瞅着就是富家公子哥,錦衣綢緞擡頭傲視。
“看誰敢,本公子伯父乃福建布政使司右參議。”
“哎喲喲,原來是何公子。”
魯敦禮一聽這話,忙變了臉色哈哈一笑:“幾年前本官剛到任的時候還拜訪過令尊呢,那時候何公子你還是個翩翩少年,沒想到一轉眼的功夫,何公子已是一表人才,如此英俊倜儻了,連本官都認不出來了。”
聽到魯敦禮的吹捧,何公子面色越發的高傲,輕輕哼出一聲,很是自得。
他得意了,另一方跟他起爭執的便沒有這般好運,魯敦禮拿眼一瞅,見只是一個四十多歲面黃肌瘦的窮老漢,立馬就猜到了情況。
無非又是狗血的仗勢欺人橋段。
心中有了定論,但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魯敦禮便拿腔作調的開口詢問道。
“什麼事要鬧到公堂上來啊,說與本官聽聽。”
何公子姿態倨傲不屑開口,那窮老漢便叩頭告狀。
事不大,只是今日這何公子城內縱馬,撞翻了老漢的攤子,老漢找其理論,反被何公子指使家僕毆打了一頓,這才鬧到公堂之上。
魯敦禮心中頓時有了處置的主意。
左右賠點銀子的事就壓下去了。
剛打算開口,縣衙裏走進了一人,三十來歲面頰消瘦,一雙眼就似沒有人味一般冷冽的嚇人。
一看此人,魯敦禮便覺腦子都大了三圈。
來人正是南平縣教諭海瑞。
“海教諭,你來縣衙做什麼。”
海瑞先是作揖施了禮節:“下吏參見縣尊。”
爲免爭議,先明確海瑞的身份。
他的身份是南平縣教諭,在《大明會典》中,教諭和典史屬於未入流,也就是在從九品之下,按照《大明會典》的選官標準,明確寫着典史和教諭由‘吏員’擔任,吏員不是官員,但也不是胥吏。
這是一個介乎於官和吏中間的身份。
吏員可以被提拔成官員,但是胥吏不能被提拔成官員,因此吏員可以被稱作‘預備官員’或者‘候補官員’。
可以稱爲預備官或者候補官是將來的事,起碼現在循規蹈矩,海瑞的身份就是吏員。
是吏員,如何自稱下官?
當然,海瑞面對魯敦禮的時候也可以自稱下官,反正魯敦禮不會因爲這種小事來挑刺,官場嘛,花花轎子人擡人,誰都喜歡把對方的官職往大了喊,這也算是一種不成文的禮節,但海瑞的性格就是這般。
丁是丁卯是卯,一天沒真正當上官,他就認自己這個身份。
自稱吏有什麼丟人的地方嗎?
見完了禮,海瑞這才道出自己的來意,只見他用手一指那老漢,開口言道。
“下吏來,正是因爲此間這件事事情,下吏親眼目睹了現場,可做人證。”
魯敦禮的眉心連續跳了好幾下,心裏直呼大事不好,勉強着開口。
“既然海教諭你親眼看到了,那就留在堂內充作人證吧,快請就坐。”
“縣尊升堂期間,哪有下吏落座的資格。”
海瑞毫不客氣的拒絕了這個善意,還看了對面端坐着的典史。
後者面色訕訕,只好不情願的站了起來。
真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
魯敦禮嘆出口氣:“海教諭樂意站就站着吧,那咱們繼續審案。”
“審案之前,下吏還有話說。”
海瑞又開了口,魯敦禮擡手:“說說說。”
只見海瑞兩步跨出來到那何公子面前,冷冽的眸子盯的後者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
“汝是何人?”
“本公子是、是。”何公子被嚇住,可隨即反應過來,一昂脖子:“本公子是何人,公堂之上也輪不到你一個教諭有資格來問話吧。”
魯敦禮暗挑大拇哥,懟的好。
“我海瑞是沒資格問話,但我身爲南平縣教諭,可以問伱姓甚名誰、籍貫何處,有無功名。”海瑞繼續說道:“是否爲我南平縣人,是否有功名在身,說!”
何公子看向魯敦禮,後者避而不視。
無奈之下,何公子只好言語。
“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上何下辰,籍貫南平,並無功名。”
海瑞哦了一聲:“何辰是吧,你沒有功名,誰讓你站着在公堂上回話的,跪下!”
陡然一聲厲喝嚇的何辰下意識就跪在地上,反應過來後頓覺羞恥難當,剛欲起身又被海瑞伸手摁住了肩頭。
只見海瑞居高臨下的看着何辰,又言道。
“衣服料子不錯,上好的蘇繡吧,令尊做什麼的?”
“我、我。”
“你連你父親做什麼的都不知道?”
何辰頭一偏,言道:“本公子和父親並不住在一起,對此並不清楚。”
“令尊還健在嗎?”
“嘿!”何辰怒了,一把掙開海瑞的壓制跳起來指着海瑞罵道:“海瑞是吧,你竟敢咒我父親,好大的膽子。”
海瑞面不改色,只是靜靜看着何辰。
“我當然知道令尊活着,不僅令尊,令祖父仍健在,令尊與令祖父同居立侍,你年方弱冠,爲何不在家中居住立侍左右?”
“本公子憑什麼要告訴你。”
何辰冷哼一聲不屑回答,隨後又找了個藉口:“本公子遊學數年打算考取功名,這個回答行不?”
“行,當然行。”
海瑞呵呵一笑,轉身看向魯敦禮。
“縣尊,這案子沒有審下去的必要了。”
後者一頭霧水:“海教諭是什麼意思。”
“按《大明律》案犯同系兩罪者,擇重罪審斷。”
海瑞一指何辰:“自下吏來此,這何辰先後犯了藐視朝廷、不孝兩條罪,此兩罪皆大於其毆打他人的罪過。”
言罷海瑞又看向老漢:“你可以走了,你要狀告的人身系重罪,你那般瑣碎之事,無需再斷了。”
縣堂之上一片安靜,所有人齊刷刷傻眼。
魯敦禮呆怔片刻後一拍驚堂木。
“海瑞,你在說什麼胡話。”
海瑞依舊是滿臉平靜的答話:“案犯何辰,沒有功名卻拒不下跪,此爲不朝參座無禮之罪;藐視公堂,盛氣凌人,所犯乃屬罵詈之罪,依律當杖九十。
其祖父健在,他卻不與之同住,不願盡立侍之孝,此犯乃棄親之罪,依律要杖八十。
民凌詈官員和棄親不孝同屬無官者之罪,如何處斷,請縣尊自行決議吧。”
魯敦禮氣的胸膛幾次起伏,聞言冷笑道。
“海教諭,你大明律背的那麼熟,你倒是說說該怎麼決議。”
“下吏只任教諭,若言則犯了非議者之罪。”
何辰這時候人都嚇傻了,一會杖八十一會杖九十的,而且聽這意思似乎還要兩罪並罰,那不活活把人打死了?
恐懼到了極點就是憤怒,何辰一手指向海瑞。
“海瑞,老子與你無冤無仇,你爲何要如此害我,你一個小小的教諭,非得要和我何家不死不休不成?我還告訴你,你的教諭,當到頭了!”
“我海瑞只認國法,餘者一概不認。”
魯敦禮坐不住了,走下公案來到海瑞身邊,一把拉過後者,低聲苦勸。
“我的剛峯兄,你這是圖個什麼勁啊,他何公子他何辰是不懂事,但說來說去不就是打了那老漢一頓嗎,那老漢來告官也不見得是打算讓何辰去挨棍子。
你不信自去問那老漢,若是讓這何辰賠其十兩銀子,且看他願不願意,本官可以篤定的告訴你,那老漢絕對樂意至極。
本來一件可以皆大歡喜的事,你非要鬧那麼大,往死裏去得罪何家,又有什麼意思。”
言罷一扭頭看向還跪在地上傻眼的老漢。
“那個誰,此案本官給你做主,讓這姓何的歹人賠你十兩銀子看傷加賠償你的攤子損失,你可願意。”
老漢眨了幾下眼睛:“老爺適才說,十兩銀子?”
“二十兩!”
這時候何辰也反應過來了,不待魯敦禮開口,一步來到老漢身旁蹲下來,急聲道:“本公子給你二十兩銀子賠禮道歉,我錯了,您高擡貴手原諒我,成不。”
說着話就從懷裏取出一錠官銀放到老漢手裏。
“二十兩足重的官銀,你要是覺得還不夠,去我何家,再予你二十兩。”
看得出來他是真怕了。
老漢這輩子也沒見過那麼大的銀元寶啊,捧着傻眼後連聲道。
“夠了夠了,夠了夠了,謝過青天大老爺。”
說着話對着知縣咚咚的磕頭,最後抱着銀元寶傻笑。
魯敦禮這才鬆出一口氣,看向海瑞。
“你看,這樣成不。”
熟料海瑞竟然走到那老漢身邊一把奪走銀子,反手扔到了何辰的面前,冷言冷語。
“你那攤子不值二十兩,該賠多少自有定數,你挨了毆打,何辰犯毆打他人依律杖四十,其罪不如適才兩罪,擇重罪而罰,是故不予處置,回去吧。”
老漢當場不樂意了,指着海瑞道。
“我不要你替我出頭,你走,我就只要這二十兩銀子。”
海瑞聞之愕然,不可思議看向老漢。
那魯敦禮見狀忙給一旁的幾個衙役打了眼色,衆人便圍了上來。
“將海教諭請出公堂。”
幾名衙差便齊齊上手去拉海瑞。
後者這才驚醒,掙扎着喊話。
“縣尊,你這是無視國法私斷公堂、私斷公堂。”
魯敦禮氣的跺腳。
“這海瑞懂個屁,這才是爲百姓好。”
言罷對着那老漢揮手。
“抓緊拿着銀子走,快走快走。”
老漢捧起銀子掖進懷裏,歡天喜地的起身就要離開。
見狀魯敦禮和何辰都鬆出一口氣。
這件事可算結束了。
何辰還咬牙切齒的對魯敦禮說道。
“這個海瑞,本公子一定要把他弄走。”
“有道理。”
兩人剛說了一句話,便見門房快步跑了進來,身後還跟着幾個年輕的官員,穿着八品九品的官袍。
“縣尊、縣尊。”
“你是知縣魯敦禮?”
幾道聲音緊隨其後響起,魯敦禮剛想發怒看誰那麼大膽敢直呼自己的名諱,擡頭就看到這幾位傲氣凌人,鼻孔朝天的年輕官員。
八九品的官員敢直呼自己大名?
魯敦禮剛想發火,門房就說了一句。
“縣尊,這幾位是南京吏部下來的天官。”
嚯!
魯敦禮原地差點蹦上天,連忙湊上前去又是點頭哈腰又是躬身行禮,態度那叫一個諂媚卑微。
“原來是天官當面,下官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幾個年輕的吏部官員鼻孔沖天,只拿眼夾了魯敦禮一下,便將選封司的公文拿出來衝着魯敦禮比劃了一下。
“選封司任命公文,調南平縣教諭海瑞即刻赴南京吏部經歷司充任文書,不得有誤。”
海瑞,南京吏部經歷司文書?
那是個什麼職務魯敦禮當然知道。
這是去給尚書、左右侍郎做隨官的一個崗位啊。
海瑞,被南京吏部的天官老爺看中了?
扭頭望向之前海瑞被拉走的方向,魯敦禮立馬喊話。
“快將剛峯兄請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