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這王朝,不救也罷!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煌煌華夏字數:4605更新時間:24/06/27 06:16:13
    話分兩頭。

    南京。

    今天是老孃的五十五壽日,陸遠請了一堂戲班子來府裏唱戲,帶着兩個媳婦一個孩子一起陪着父母過壽,陸遠沒有招呼任何同僚,只是一家子享受着天倫之樂。

    陸東也從浙江趕了過來,一來爲了賀壽,二來也是和陸遠彙報一下最近家裏的生意。

    “正事明天再聊。”

    陸遠陪坐在老孃身邊,後仰身子對坐在身後附耳過來的陸東說道:“今日開心,叔父晚上要多喝兩杯。”

    “好,一定。”

    祥和團圓、歲月靜好,這種感覺讓陸遠很陶醉,但胡宗憲的到來打破了這份鏡花水月般的美好。

    看到胡宗憲那一臉的焦急模樣,陸遠就是心中嘆氣。

    安心不得了。

    “爹、娘,兒子去一趟。”

    陸遠告了一聲罪,起身走向胡宗憲,帶着後者離開小園子,問話道:“出什麼事了?”

    “堂官。”胡宗憲沉聲道:“剛剛北京來了天使帶着皇上的聖旨,咱們吏部尚書王部堂調入京任吏部尚書,韓部堂調京任戶部尚書,歐陽憲臺調京任工部尚書,在新的主官未到任之前,各部暫由左侍郎署尚書職。”

    一聽這話就算是陸遠也不由面色嚴肅。

    朝廷來拆臺子了。

    這個時候嘉靖竟然還有心思拆南京的臺子,眼下都六月二十八了,想來如今俺答已經寇邊,心是真大。

    “走,進宮。”

    陸遠拔腿便走,胡宗憲緊隨其後又言道:“還有一個消息。”

    “什麼?”

    “通政使趙文華在六月二十二被廷杖打死了。”

    陸遠的身子猛然一頓。

    什麼玩意?

    堂堂通政使,九卿之一的趙文華被廷杖打死了?

    他這是犯了多大的罪過啊。

    不對,如果是該死的罪,大可以拉出去砍頭明正典刑,沒必要用這種欲蓋彌彰的手段來處死。

    廷杖打死的意思是官員的罪責不該死,但是皇帝又想殺這個人,這才演變出廷杖這種隨時可以忽左忽右的畸形刑罰。

    陸遠沒有問胡宗憲,因爲這麼大的事後者肯定不可能知道原委,因此陸遠加快了腳步登上候在府門外的馬車,即刻進宮見了韓士英。

    “部堂。”

    這功夫韓士英正忙着收拾自己公房裏的信件奏疏,看到陸遠笑了笑。

    “伯興來了,坐吧。”

    “是。”

    蔣如儼前來送上茶水,剛欲退下被韓士英喊住:“一巖,你也坐下。”

    前者趕忙規矩落座在陸遠下手,也沒敢爲自己準備一杯茶。

    還是韓士英收拾好奏本來的時候,給蔣如儼帶了一杯,使得蔣如儼誠惶誠恐。

    “北京來天使的事,伯興聽說沒有。”

    “來的路上聽胡宗憲說了,部堂調任北京戶部尚書,屬下給部堂道賀。”

    韓士英坐到了陸遠的對面,笑了笑:“是啊,能近距離的伺候皇上,是咱們爲臣子的幸事,確該道賀。”

    頓了頓,韓士英又道。

    “聖旨催的緊,老夫馬上就要北上,所以喊你來,交代一些事情。”

    陸遠進屋的時候就有發現,屋內並沒有左侍郎駱顒,因此刻意多說了一句:“部堂有示下,下官一定牢記,後面辦差的時候也會多和駱堂官通氣。”

    “那就不用了,也不是什麼公事,就是咱們自己人說幾句關起門來的話。”

    一聽這話,蔣如儼立馬起身將公房的門掩上,這才重新回到座位。

    “駱侍郎和本官雖然是四川老鄉,但他入翰林之後一直在北京,對南京的很多事都不太瞭解,爲人書生氣也太重,雖然在咱們南京戶部幹了幾年,但很多工作協調的並不妥當,張閣老說,這次老夫走後,以前咱們南京的戶部尚書張潤會調回來。”

    陸遠聞言立時明悟,面上只是平靜的點頭並未作聲,等着韓士英繼續向下說。

    “和聖旨前後腳來的,還有張閣老寫的一封信,家國不寧,北邊的俺答叩關了。”

    陸遠這才皺眉開口:“果真打來了。”

    韓士英點頭:“看來伯興果然早有擔心。”

    “是。”陸遠拱了下手:“幾個月前屬下就有此擔心,還上了奏本,走的四百裏加急送入京師,邊關之重系社稷穩定,屬下不敢不提醒皇上。”

    韓士英嘆道:“伯興能如此敏銳洞悉北疆防務,是國朝的幸事啊,可惜你的那道奏本沒有起到作用。”

    陸遠沉默一陣後言道:“下官的擔心畢竟沒有實證,通政使司並不重視也是常情。”

    “有沒有重視不清楚,只知道伯興你的那道奏本,沒有找到。”

    聽到韓士英這句話,陸遠立時一頭霧水。

    什麼叫沒有找到。

    就算是奏本被淹掉那也該在司禮監裏存放着,總不能憑空消失了吧。

    韓士英繼續言道:“因爲奏本被趙文華取走了,至於趙文華取走的是不是你陸遠上的奏本那就不知道了,總之司禮監的黃公公去找趙文華,沒有從其手中拿到他從司禮監取走的奏本。”

    說到這裏韓士英不說話了,看着陸遠,等待後者的反應。

    陸遠瞬間明白過來。

    趙文華爲什麼要去司禮監取走自己的奏本銷燬,這是要來一手死無對證啊。

    是出於什麼原因要這麼做。

    站在陸遠的視角,他肯定不知道嚴世藩那日在文淵閣失口說出的那句漏話。

    “俺答真打來了?”

    因爲不知道有嚴世藩的這句話,所以陸遠的邏輯鏈中缺少了從頭部開始推理的最關鍵一環。

    可這不妨礙陸遠利用結果來倒退邏輯。

    趙文華被廷杖打死是結果,廷杖是一種爲了掩蓋某些事情而產生的畸形刑罰,核心用處是處死一些按大明律不該處死的官員,繼而起到滅口的作用。

    按照趙文華擅取淹本的行爲肯定夠不上處死,可嘉靖卻打死了他。

    其用心顯然是爲了滅趙文華的口,讓趙文華來替其身後的人來承擔責任。

    趙文華的背後是誰?

    肯定是他的乾爹嚴嵩。

    難道是自己上的奏本嚴嵩看了之後沒有重視,省去批閱就送進了司禮監成爲淹本,如今俺答果然犯境,嚴嵩擔心嘉靖皇帝亂髮邪火,遷怒到他所以選擇將趙文華推出去頂鍋?

    沒道理啊,嚴嵩如果選擇讓趙文華頂鍋,又何必讓趙文華再去司禮監拿奏本銷燬呢嗎,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

    除非。

    陸遠想到一種可能,立時眼神一厲。

    “趙文華銷燬奏本,是爲了污衊屬下從來沒有上過奏本,他們通政使司也從沒有見過屬下的奏本,然而屬下確上奏本的事情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皇上那已經知道了,所以趙文華阻塞聖聽的事情敗露,因此獲罪而死。”

    韓士英不說話,仍然看着陸遠,後者於是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

    “實際上阻塞聖聽的並不是趙文華,而是嚴閣老,嚴閣老看到了屬下的奏本卻並沒有在意,沒想到屬下的擔心一語成讖,俺答犯境,因此嚴閣老擔心屬下上奏本勸諫的事被皇上知悉,繼而怪罪他阻塞聖聽,所以命令趙文華前去銷燬屬下的奏本,可這件事已經捅了出來,嚴閣老無法欺君,因此選擇將趙文華推了出去,靠廷杖將其打死滅口。”

    之前韓士英都說了,自己人說幾句關起門來的話,陸遠便無所保留。

    也無須保留了,王八蛋嚴嵩竟然一開始想推自己出來背鍋,真是冷血無情。

    韓士英滿意的哈哈大笑兩聲。

    “陸伯興啊陸伯興,你說的雖然不盡對,但也相差無幾了。”

    隨後韓士英將事實原貌告知陸遠,最後感慨一聲:“大難臨頭各自飛啊。”

    陸遠的心情也是有些複雜。

    從一個政客的視角來看,嚴嵩讓自己背鍋的選擇並沒有錯,兩害相權取其輕,這件事中只有自己背鍋的責任才最小。

    既然伱擔心俺答犯邊爲什麼不上疏勸諫?

    有人可能會覺得不可思議,不上疏這也算是個罪過?

    要這麼說,全天下的官員都沒上疏,是不是都應該降級罰俸。

    不一樣。

    陸遠有這個擔心而且說給了嚴世藩知道,那就相當於白了世間,這種情況下你就要起到一個上疏勸諫的責任了。

    就算全天下的官員都有擔心但他們沒說出來,沒人知道,就可以光明正大一口咬死。

    “我大明朝如日中天,從沒想過俺答敢來侵犯我大明邊疆。”

    當然,嘉靖再無聊也不會一一去問天下官員。

    另外不勸諫爲什麼會有責任。

    這其實沒責任,要看皇帝是誰。

    但凡是個英明的皇帝當然不可能因此怪罪陸遠,可嘉靖是個什麼德性?

    當嘉靖得知陸遠有過這個擔心後鐵定一種想法。

    你爲什麼不上疏勸諫?

    你只要上疏勸諫朕肯定會納諫,繼而嚴加防範,哪還會有今天這種事情發生。

    不單單是嘉靖,普羅大衆很多都如此。

    這種就叫事後諸葛亮。

    自以爲是。

    嚴嵩太清楚嘉靖的秉性了,自以爲是而且喜歡甩鍋,沽名釣譽愛惜羽毛,過錯都是臣子的,天底下就他這個皇帝英明睿智,所以當俺答大舉犯邊之後,嘉靖一定會怪罪嚴世藩阻塞聖聽的事。

    如果不是因爲你淹本,朕現在都在大同設好埋伏,全殲俺答、繼而一統草原了!

    韓士英此刻對陸遠也是愈加的滿意,言道。

    “現在俺答雖然大舉犯邊,但宣大防線固若金湯,敵虜也奈何不得,料不過一月必自去。”

    陸遠忙言道:“部堂,倘若俺答部自古北口而入呢?”

    “古北口?”韓士英有些迷糊:“在哪?”

    陸遠這才想到韓士英一生幾乎都在南京,而且又不是兵部官屬,恐怕從沒有關心過兵事國防,就算天天看大明地圖,估計也只看着北京,了不起餘光掃過幾眼古北口這個位置,又哪裏會記在心裏。

    “長城的一處關塞。”陸遠言道:“朝廷在這個地方的守備並不充分,一旦俺答攻破此處,就能大舉入關、寇略京師了。”

    韓士英面露驚容:“伯興,連你都知道的事,朝廷難道會忽略嗎?你未免有些太杞人憂天了吧。”

    朝廷當然知道,但朝廷沒有想到仇鸞這個狗日的王八蛋會通敵賣國,坐看俺答猛攻古北口入關啊。

    陸遠不能背歷史,只能硬着頭皮強行解釋道。

    “朝廷當然不會忽略,可就像朝廷沒有想到俺答會忽然犯邊一樣,萬一俺答在大同擺下重兵,吸引朝廷的防備重心,隨後以偏師猛攻古北口,則朝廷很可能會大意之下被打個措手不及。

    一旦俺答部入關,其部數萬草原騎兵來去如風,則整個北直隸要被俺答燒掠一空,朝廷今年乃至明年,怕是都要斷糧、斷衣,不知道多少百姓要在今明兩年凍餓而亡了!”

    韓士英頓時坐不住了,騰地一下站起身來,沉臉。

    半晌之後復歸入座。

    “今晚萬部堂和幾位同僚擺宴,爲老夫和王部堂送風,你也來吧,但你之前擔心的事不要說了,記住嗎。”

    “是。”

    韓士英隨後一指蔣如儼:“一巖是個幹吏,老夫走後,留他給你做個幫手。一巖。”

    蔣如儼忙起身:“屬下在。”

    “日後老夫不在,你要如敬老夫一般敬伯興,遇事,定要向伯興稟報。”

    “是。”

    蔣如儼隨即轉身面向陸遠,撩袍下拜。

    “屬下蔣如儼,參見陸堂官。”

    “使不得。”陸遠驚的跳起,趕忙扶起蔣如儼,責怪:“一巖兄年長陸某,無論是爲官之道還是才華更是遠勝陸某,有什麼事咱們弟兄倆多多商量,有處理不了的事,還需多向韓部堂請示。”

    韓士英適時開口。

    “行了,這些繁文縟節你們後面再續,先去辦兩件差事。”

    “部堂請示下。”

    “張閣老說,山東巡撫孫世祐接任應天巡撫,同時兼總理糧儲、漕運河道。

    糧儲、漕運、河道皆我南直隸重中之重,你二人要即刻去清點各倉,一應錢糧重新核數登記造冊,待孫撫臺上任後,要儘快交接不得有絲毫差錯和遲誤。”

    “是。”

    陸遠二人告辭離開,一出門,蔣如儼就開口問道。

    “堂官,部堂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不知道嗎,裝什麼傻。

    陸遠嚴肅面容,寒聲道。

    “立刻派人,將南直隸歸屬我戶部的各糧倉、布倉;漕運總督衙門、浙直運司歸屬我戶部的大倉全部搬空,事後放火燒倉,本官只一句話,一粒糧食、一錠銀子都不給孫世祐留!”

    蔣如儼抱拳。

    “屬下遵命,這便親自去辦。”

    陸遠有些失落的回到自己的公事房,無奈長嘆。

    大明朝,我該拿什麼拯救你?

    嘉靖、嚴嵩你們倆就攪吧,攪吧,攪到張經前方打仗沒了軍需,吃了敗仗;攪的東南大亂,攪的俺答賴在北直隸不走,將整個河北洗劫一空,把大明朝亡了國,大家夥大不了陪着你們倆一起完命就是!

    這樣的皇帝、如此腐爛的政治體系,不救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