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來自浙江的傳球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煌煌華夏字數:3403更新時間:24/06/27 06:16:13
文淵閣,傍晚。
嚴嵩此刻正伏案寫着什麼,身旁站着嚴世藩這位太常少卿伺候筆墨,左下手的張治捧着書看的入迷,整個二堂內一片安靜祥和。
腳步聲響起,張治擡頭看了一眼,是通政使趙文華手拿幾道奏本走了進來。
“見過閣老、張閣老。”
趙文華見了禮,張治衝他點頭回了禮隨後便接着看自己的書,前者便拿起奏本走到嚴嵩的案前,將奏本往公案上一放就要說話。
“閣老,浙江......”
話還沒說完嚴嵩就擡起了頭,先是看了一眼趙文華讓其閉嘴,隨後扭頭看向嚴世藩:“嚴世藩,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是,閣老。”
嚴世藩看了一眼趙文華,隨後躬身退後幾步,又衝着張治做了一揖。
“張閣老,下官告退。”
“嗯。”
等到嚴世藩離開了二堂之後,嚴嵩便繼續埋首寫自己的東西,嘴上開了口:“說吧。”
這個時候的張治也放下了書看向趙文華。
剛纔嚴世藩在這,不是因爲他有這個資格,而是因爲嘉靖皇帝對嚴嵩的愛護。
嘉靖皇帝感念嚴嵩年老體衰,特批嚴世藩進入文淵閣侍奉左右,這是皇恩,但嚴嵩可不敢父子坐朝,因此嚴世藩只要在的時候,基本都是閒暇時間,大家也沒人聊公事。
故而趙文華一到,嚴嵩便將嚴世藩趕走。
一個小小的太常少卿還不配聽國事。
趙文華開口道:“閣老,張閣老,浙江藩司李默、婁志德上了奏本,臬司的陸遠也上了一道本。”
“都說的什麼。”
“三人說,浙直總督張經下了令,要求浙江在三個月內徵集到足夠十萬大軍出海所需的糧草輜重。”
嚴嵩沒開口,張治先揚了眉頭。
“剛纔你說浙江上本說張經要求浙江徵集,還是籌集?”
“是徵集。”趙文華側轉身子對向張治言道:“張經要求浙江徵集物資,並親自向浙江臬司的陸遠面授命令,要求浙江臬司配合浙江藩司行動。”
張治立時就納悶起來:“朝廷不是才撥給張經三百萬兩軍費嗎?錢呢?”
徵集是強徵,打着加稅的旗號,籌集是買,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趙文華當然是搖頭:“不知道,浙江方面不清楚,只知道張經並沒有要出錢的意思。”
“亂彈琴。”張治坐不住了,立時詢問道:“那張經呢,浙直總督衙門沒有上本?”
“沒有。”
張治擰了眉頭,而後看向嚴嵩開口:“閣老,這事得和皇上說啊,強徵易引起民變,不可坐視。”
“嗯,對。”嚴嵩這才擡起頭,拿過趙文華帶來的浙江三道奏本,看了一遍後提起硃砂筆在每一道本的最後添上一句話。
‘閱,臣嚴嵩轉司禮監面呈聖上。’
批閱後嚴嵩將本還給趙文華,交代道:“茲事體大,速交司禮監。”
趙文華道了聲是,隨後立刻行動。
文淵閣就在宮中,因此離着司禮監也不算遠,陸遠三人的奏本進到司禮監的時候,溫祥這個掌印太監還在司禮監裏吃晚飯,沒去嘉靖的修道精舍伺候呢。
報值的小太監拿着奏本進了屋,埋頭就跪了下來。
“兒子給老祖宗,幾位乾爹請安了。”
溫祥人如其名,長得是溫煦祥和、慈眉善目,慢條斯理喝下碗裏的蓮子羹,衝那小太監開口。
“袁亨,什麼事啊。”
“回老祖宗,趙文華遞了浙江的奏本,說是內閣嚴閣老已經批了閱,急呈面聖。”
“拿來我看看。”
“是。”
小太監袁亨爬起身,低着腦袋快步輕聲走到溫祥跟前,將本遞上後又跪回地上。
“別跪着了,起來伺候吧。”
“謝老祖宗。”
溫祥捧着奏本看,那袁亨便掌着燈在不近不遠的位置伺候。
幾名司禮監的秉筆太監此刻也都停下筷,齊刷刷看着溫祥。
一本、兩本。
直到三本奏疏全部看完,溫祥這才合上看向幾名秉筆太監。
“浙江藩司和臬司的奏本。”
“說了什麼事啊。”
負責內官監的秉筆太監陳洪開口,這人聲音有些尖細,聽起來陰測測很不舒服。
“總督衙門要求他們浙江徵集大軍糧草,浙江不願意,這就上了本,不願意接總督衙門這道令。”
和陳洪面對面而坐的另一個秉筆太監,負責東廠、錦衣衛的黃錦跟着開口。
“徵集?這不對吧,兩個月前三百萬兩銀子可是剛剛解送浙直總督衙門,是兒子的人親自護送去辦的,一兩銀子都沒少,錢在兜裏,怎麼這張經讓人家浙江自行徵集。”
溫祥搖搖頭表示自己現在也不清楚,只是蹙着眉頭沉思。
他跟着嘉靖皇帝身邊幾十年,從後者還在興王府蹣跚學步的時候就伺候着了,那麼多年陰謀詭計、政治詭譎見過無數,深知任何一件事都沒有平白無故,地方官給皇帝寫的奏本,除了問聖躬安的廢話之外,都是包藏心思的。
既然張經讓浙江徵集就說明之前那三百萬兩銀子沒了,銀子去哪了?難道是讓張經給貪了?
這個念頭剛升起就被溫祥掐斷。
他對張經還是很瞭解的,後者不是個貪官,而且不會貪這種錢。
既然沒貪,錢只有一個去處。
花完了。
張經是浙直總督,掌兵事督剿逆,那銀子只能花在軍備上,短短時間就花完了三百萬兩,說明江南的軍備不僅僅是鬆弛,甚至有可能是糜爛,糜爛到有一個巨大的需要三百萬兩銀子才能填補的虧空。
現在虧空補上了或者接近補上了,張經想要出兵,但是兜裏沒錢所以讓浙江來自行徵集大軍糧草,浙江不願意幹害民的事,所以繞過總督衙門給嘉靖皇帝上了本。
這道本到了皇帝那,那就只有兩種辦法。
一是龍顏大怒徹查虧空,讓江南的官員把這消失的三百萬兩再找出來,二是讓皇帝來背黑鍋,下聖旨要求浙江遵照張經的命令進行強徵。
甭管是一還是二,跟張經這個浙直總督沒有關係,仗繼續打。
溫祥的腦子轉的飛快,根本不需要任何情報的佐助就根據邏輯推理出一個大概來,所以起身。
“浙江的事很迫切,內閣也批了閱,咱家得去皇上那。”
幾名秉筆太監跟着起身,黃錦說了一句。
“乾爹,這事有蹊蹺,要不讓兒子先去查個明白吧。”
能在司禮監混的沒有省油燈,黃錦在司禮監帶幹不幹也快三十年了,一樣分析的出來。
地方這是想把皮球踢給嘉靖皇帝啊。
溫祥擡手打住,隨後搖頭:“甭管有沒有蹊蹺,內閣批過閱的奏本咱們司禮監不能淹,淹了就是矇蔽主子,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讓浙江受着吧。”
“是,乾爹訓得對。”
溫祥於是邁步離開,被幾名小太監的肩輦扛着直奔嘉靖位於西苑大高玄殿的精舍。
大高玄殿不只是一個宮殿,而是一整個宮殿羣的總稱,佔地用後世單位來說大概有十三萬平米左右,始建於嘉靖二十一年,成於嘉靖二十五年,花費不貲。
這個功夫嘉靖也不吃晚飯,四平八穩的盤膝坐在一蒲團上閉目,溫祥躡足輕蹤走進來,他就開了口。
“是大伴吧。”
溫祥便誒了一聲:“主子聖明,奴婢來了。”
嘉靖這才睜開眼,呵呵一笑:“朕不需要看,閉着眼也能感知到。”
溫祥頓覺得心裏那叫一個感動,擡起袖子擦了下眼角。
“你看你,哭什麼。”嘉靖不喜道:“你也一把歲數的人了,動不動就喜歡在朕的面前抹眼淚。”
溫祥抽了下鼻子:“奴婢是開心,主子愛惜奴婢,賞了奴婢在這宮中乘輦的殊榮,可是奴婢也心疼主子,這天下萬方億兆臣民無不享受着主子的庇護,卻沒有一個人知道愛惜主子。”
嘉靖微微歪頭看了一眼溫祥背在身後的手。
“是不是又有添堵鬧心的奏本送進來了。”
溫祥低着腦袋:“是浙江上的本。”
“出什麼事了。”
溫祥將奏本的內容如實道了出來,隨後又將奏本呈上,嘉靖卻是連看都懶得看一眼,揮袍打翻,驚的溫祥趕忙跪在地上:“主子息怒。”
嘉靖並沒有生氣,也沒有再多憤怒的表現,只是吸了一口氣後說道。
“他們落功名,讓朕背黑鍋,朕都搬到西苑來了,他們還是不願意放過朕嗎。”
“都是一羣無君無父之人,實在可惡。”溫祥跟着罵上幾句,但最後還是要幫上一句腔:“內閣批了閱,奴婢不敢淹本,這才擾了主子仙修。”
一句話既保了自己撇了責任又提醒嘉靖,這是國家大事,牽扯着剿滅汪直那個逆賊的大事,不能耽擱。
“查,要查個清楚,派人去南京讓張經給朕寫本,這三百萬兩銀子到底花在了哪裏,要詳細,要一文錢都不能差!”
溫祥立時應下:“奴婢這就讓黃錦派人去查。”
“黃錦不行。”嘉靖開了口:“黃錦性子隨伱太溫和了,讓陳洪去,讓他自己帶人去。”
“是。”
溫祥應了聲,隨後便跪行到嘉靖跟前嗅了嗅,玩笑道:“主子的仙氣現在是越來越足實了,濁氣越來越少。”
“少就是還有,你這是提醒朕該洗腳了。”
嘉靖一笑:“怎麼,嫌棄朕?”
“奴婢怎麼會嫌棄主子呢。”溫祥差人去打來洗腳水,一邊伺候着一邊說道:“奴婢只是擔心。”
“擔心什麼。”
“擔心主子有一天得道飛昇,撇下奴婢一個人在這濁世,奴婢不知道怎麼活了。”
嘉靖笑了笑,隨後擡頭望向門外。
透過窗戶是漫天斑駁的晚霞。
飛昇?
自己到底還要修多少年才能飛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