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這官當的真過癮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煌煌華夏字數:3712更新時間:24/06/27 06:16:13
朝廷撥付的軍費呢,難道是被人挪用了不成?
這當然不可能,因爲這筆銀子是嘉靖皇帝帶着北京百官省吃儉用擠出來的,誰敢動這筆錢就同時得罪了皇帝和百官。
得罪皇帝或許能活,得罪整個文官集團必死無疑。
銀子一兩不差就在南京,可是當張經算完一筆賬卻發現這三百萬兩銀子甚至都不一定夠他整軍的!
江南衛所的糜爛程度已經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
事情還要說回前段時間的清兵。
江南的空餉有多可怕,拿最嚴重的南直隸來說,整整八十個營的編制,竟然只有一萬七千多人,松江府九個營滿編一萬兩千人,實際人數,六百八十人!
是不是覺得很魔幻?很荒謬?
現實比這魔幻的地方多了去了。
“時嘉靖三十四年,倭寇犯大安德門,衆不過六七十。”
這是明實錄的記載,嘉靖三十四年,一夥六七十人的倭寇自登陸後一路打到南京城下,朝廷前後歷時四十餘日方將其剿滅,還付出了三百餘人的死傷。
這段記載到了清修《明史》的時候,更是乾脆誇張十倍,變成了三四千人死傷。
再後來以訛傳訛,甚至連幾個倭寇打半個中國這種網絡謠言都有了。
謠言歸謠言,史實也夠魔幻。
幾十名倭寇如何能打到南京?然後就是明軍怎麼能付出幾百人的死傷?
簡明扼要來說就是因爲空餉。
地方衛所已經徹底爛透,只死了幾十人乾脆就向朝廷虛報十倍,故而縱覽整個嘉靖倭亂時期,若是看記載,那明軍足足付出了幾十萬人的死傷。
這就和銀行被搶一百萬,上報一個億有異曲同工之妙。
張經現在面臨着的就是如此一個爛透的局面。
他想要打汪直,但是山東、南直隸的地方衛所早已無兵可用,雖然打汪直不需要地方衛所,只需要水師即可,但是不先做好防守如何進攻。
總不能前線打的火熱,後方老家都被人汪直給抄了吧。
所以先募兵把後方保護好是第一位。
除了兵額的空缺巨大之外,張經還要面臨第二個難題,那就是軍械的嚴重不足。
屠大山之前和他說廣東、福建、浙江三省有多少戰船、多少門大將軍炮,這些數據倒是沒有水分,可是船隻年久失修,大炮已經生鏽,存放炮彈和火藥的倉庫更是空的可以跑馬,這仗還怎麼打。
朝廷年年撥給地方水師修繕戰船的銀子呢?
年年用於採買炮彈、火藥的銀子呢?
庫存的炮彈和火藥又是被誰給倒賣了?
這三個問題一個比一個嚴重,腐敗啊!
爛到骨子裏的腐敗,地方官員文武聯手,上欺下瞞盜竊國家已經將整個江南的軍備完全掏空了,留給張經的就是這麼一個爛攤子。
所以這三百萬兩既要用來招兵,又要修戰船、生產炮彈和火藥,一轉手的功夫錢就沒了。
現如今張經能用的兵竟然只有寥寥幾支,而且還不全是水師。
這也是爲什麼張經要求陸遠這位浙江按察副使配合藩司衙門進行強徵的原因。
軍費花完了,想要從民間購買物資的打算無法實現,只能先苦一苦浙江的老百姓了。
張經想的簡單,儘快尋機和汪直決戰,滅掉倭患後就上報朝廷,請求免除浙江三年賦稅,如此也算是償還浙江百姓。
銀子去了哪的原因陸遠當然不清楚,他回到杭州後找到藩司,當着兩名藩司主官的面直接說道。
“兩位蕃臺,部堂下令咱們浙江爲大軍籌措糧草輜重和一應軍需,這件事你們知道嗎?”
“李蕃臺已經和我說過了。”婁志德嘆出口氣,亦是滿面愁容:“總督衙門有難處。”
“下官只是按察副使,上司的難處下官不清楚也不敢過問,只管聽令行事。”
陸遠用淡漠的口吻說道:“部堂說要我臬司配合,怎麼配合?是不是要讓下官帶着兵直接衝進老百姓家裏去搶,請兩位蕃臺給下官一句準話,下官馬上去辦。”
倆人都能聽出陸遠語氣的不爽,可不是嗎,這種喪天良的差事誰願意去做?
也就不怪陸遠拿話直接來擠李默二人了。
你們下令吧,你們說搶那就搶,大家一起遺臭萬年。
若說你們二人怕擔這個罵名,那我陸遠就有藉口、有膽子拖總督衙門的差事。
婁志德於是看向李默,主動言道:“這件事還需要從長計議,強徵容易引起民變,到時候仗還沒打地方上先亂了,上無法和朝廷交代、下愧對黎民百姓,強徵一事不可行。”
後者長嘆:“李某又何嘗不知,只是部堂那已有嚴令,限期完成,若是完不成亦爲失職。”
“寧可失職,不可害民。”
婁志德提出了一個想法:“不如咱們二人直接給皇上上疏,闡明此事,請皇上聖斷吧。”
“也,只好如此了。”
李默看了眼陸遠:“既然這樣,那也請陸副使和我等一起上疏吧。”
陸遠一直保持沉默,聽到這話才開口。
“下官只是按察副使,這事要和胡臬臺彙報一番。”
別什麼麻煩事都沾我陸遠身上,臬司衙門一把手是胡榮又不是我。
李默知道陸遠想躲麻煩,直接說道:“呵呵,那陸副使且去彙報吧。”
陸遠不想沾上這種腌臢事,故而便直奔臬司找到胡榮,和後者說了這件事,結果胡榮一攤手。
“最近路匪強盜橫行不法,民間府縣又連出多起大案,非得儘快平息不可,兵事方面近來一直都是伯興你在負責,頗有成效,本官信得過。”
說躲就躲,躲的幹淨利落。
誰讓人家是一把手呢,陸遠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擔下這給嘉靖皇帝寫奏本的倒黴差事。
爲什麼說這是個倒黴差事,原因很簡單,還是之前陸遠那個疑問。
朝廷給的三百萬兩軍費呢?
雖然不知道錢去了哪裏,但是陸遠用腳趾頭都能想到,肯定是某些地方有大虧空,這個虧空大到三百萬兩現銀都填不滿。
惹得龍顏大怒已是必然,誰知道皇帝會不會胡亂遷怒,故而這麻煩誰都不想沾身上。
自古地方官員給中央寫奏疏都是報喜不報憂,要不是這次被張經逼到沒有辦法,李默、婁志德兩人也不願意繞過總督衙門直接給嘉靖皇帝報憂。
只是這次又捎帶上了一個陸遠。
奏疏怎麼寫陸遠心中沒底,於是去請教了朱紈,後者則是哈哈一笑,給陸遠指點了迷津。
“爲這麼一件事,張經都專程把你從杭州傳見到南京了,伱還不明白原因嗎?這個奏疏還就缺你不可。”
陸遠沉思半天,隨後哎呀一聲拍了大腿:“下官當局者迷了。”
爲了強徵的事,張經只需要照會浙江藩司即可,就算需要臬司配合也只需要一道手令,爲何非要面談。
姑且就算面談顯的更加正式,面談的對象更合理人選也是胡榮這個一把手,此番卻是繞過胡榮找陸遠。
張經和陸遠以前又沒有什麼私交,沒必要如此顯得他張經好像多器重陸遠一般。
繞這麼一個大圈子,這就是張經的精明之處。
強徵這差事幹好幹不好都要背上殘害百姓的罵名,而李默、婁志德兩人是出了名的清流,愛不愛民姑且先放一邊,清流黨是絕對不會背殘害百姓這種污點名聲的,幹了這差事李、婁二人自己仕途毀了不說,連帶着全天下的清流黨都要跟着受連累。
所以他們倆一定會選擇上疏嘉靖,什麼叫茲事體大讓皇帝聖斷?
說明白點就是把皮球踢給嘉靖皇帝,你下聖旨我們搶老百姓,如此史書上罵的也是你嘉靖和我們這些清流沒關係。
等到仗打完,我們還能逼着你給浙江免賦稅,到時候史書上的好名聲就歸我們了。
罵名皇帝擔,美名歸清流。
但是嘉靖皇帝不傻啊,這種啞巴虧嘉靖皇帝哪能願意吃,所以張經擔心李、婁二人的奏疏會被司禮監給淹掉,畢竟只要奏疏不面聖,那嘉靖皇帝永遠都可以說自己不知道這事,也就可以繼續裝傻充愣。
可是加上陸遠就不一樣了。
陸遠是嚴黨的人,張經逼着陸遠也去寫這個奏疏,如此就讓清流黨和嚴黨站到了統一陣線上,你嚴嵩也不想背一個殘害老百姓的名聲吧,如果不想背,那就和清流一起給司禮監施壓,將這道奏疏送到嘉靖皇帝面前去。
如此一來,張經的真正目的就實現了。
他要藉着清流和嚴黨的嘴來捅破江南腐敗局面的蓋子,把自己面臨的爛攤子推給嘉靖皇帝來處理。
我張經也不想強徵,但是我沒錢啊,你給的三百萬兩銀子都用來補虧空了,我也知道朝廷難,知道皇帝你難,所以我張經也沒說找你老人家訴苦,我是打算自己處理,誰知道浙江藩司和臬司竟然會繞過我總督衙門直接給你皇帝寫奏疏?
那我沒辦法了,你皇帝看着辦吧,你要說接着搞我們就接着幹,你要說喊停那就停,你自己想辦法再給我弄點銀子來。
有點複雜,但是大概就是這麼一個邏輯。
張經的核心思想還是爲了剿倭,可是他現在有經濟上的困難,迫切需要朝廷的支持,但是又不好自己張口,所以只能選擇用這種辦法來借清流和嚴黨的勢。
清流呢一直都是自命清高,愛惜政治羽毛,所以爲了自身名聲必須要出這個頭。
至於嚴黨。
“這個奏疏,下官還寫不寫?”陸遠理弄明白這裏面的彎彎繞之後向朱紈請示。
“爲什麼不寫?”
朱紈很是詫異的說道:“你不寫倒顯得他們愛民,難道咱們心裏就沒有老百姓了?”
陸遠低頭應了一聲是,後言道:“只怕閣老那。”
都想着把責任推到嘉靖皇帝身上,外臣也就罷了,嚴嵩畢竟是嘉靖皇帝的‘體己人’啊。
“難爲你這個時候還知道替閣老着想。”
朱紈滿意頷首,表示了對陸遠的肯定,隨後說道:“張經想借咱們和清流的勢,咱們也可以順勢去借張經和清流的勢,江南財政虧空嚴重,這個蓋子之前不好掀,怕又惹人非議說閣老黨同伐異,現在有了張經、清流,那可謂正當時矣,讓清流們去爲閣老衝鋒陷陣吧。”
鷸蚌相爭、坐收漁利。
高,真他媽的高!
陸遠此刻便覺得,自己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大明朝的官當起來確實有意思。
上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