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清流佈政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煌煌華夏字數:3334更新時間:24/06/27 06:16:13
    杭州城外,官員雲集。

    剛剛升任按察使及按察副使的胡榮連同陸遠二人在巡撫朱紈的帶領下,偕浙江上下官員在這等候浙江新的主官到任。

    左布政使李默及右布政使婁志德。

    前者是從江西布政使司左參政任上調來,屬於越級拔擢,後者則是浙江官場的老熟人,從杭州知府職務上升任的右布政,這次也是先去了一趟南京吏部接受任前談話,順道便和李默聯袂到任。

    “一個清流、一個黑臉包公,以後差事不好幹啊。”

    胡榮感慨一句,陸遠笑着點了頭沒接話。

    清流指的就是李默,這李默是正德年的進士,嘉靖元年便已是正五品的戶部主事,後又升吏部選封郎中,主持武會試,只是因爲得罪了當年的兵部尚書王憲繼而被一貶到底,成了寧國府同知,在基層輾轉熬了快二十年,這才挪到浙江擔任左布政。

    如此說來也就大概知道了李默的性格,又剛又直又臭,而且歲數也大了,今年虛歲五十五。

    至於這個婁志德那更是浙江官場出名的一個清官,綽號黑臉包公。

    陸遠和這婁志德沒打過交道,他的家也在淳安不在杭州,平日裏連見面的次數都少,對其瞭解也多是耳聞,婁志德是典型的六親不認型官員,甭管是誰犯了國法那就堅決法辦。

    屬於是另一個海瑞了。

    如此二人做了浙江主官,也就不怪胡榮感慨以後差事不好幹。

    而朱紈的神情也是一臉嚴肅,情緒上看起來很低沉。

    走了林雲同兩個清流,這又來了兩個更大的清流,他這個巡撫想在浙江掌握權威基本是沒希望了。

    嚴黨在浙江很難打開局面啊。

    “撫臺、臬臺,人到了。”

    探風的小吏來彙報,不久的功夫,去往南京方向的官道上便出現一支隊伍,烏泱泱的幾百號人,頭前開路的兵差打着四面旗牌。

    浙江承宣左布政使、浙江承宣右布政使。

    出巡、迴避。

    正主到了,接下來便是那無趣乏味的寒暄引薦流程,陸遠全程很少說話,除了面禮時應上兩句,其他時候一言不發,哪怕是到了晚上的接風宴,陸遠也是如此。

    尿不到一個壺裏,說多了沒好處,還是閉嘴吧。

    和陸遠想法一致的官員不在少數,大家都打定了主意,只等飯菜上桌便埋頭吃飯,就這麼熬到了佳餚擺桌,百十名官員便齊刷刷的看向陸遠所在的主桌,等着兩位新蕃臺開口好動筷。

    衆人矚目下,李默開了口,但這飯卻是吃不下去了。

    “一直聽聞浙江之富,今日得見才知所言不虛。”

    沒來由的一句話有些難以理解,但朱紈順着李默的眼神看向桌面便明白後者的意思。

    美味佳餚上了幾十道,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遊的全有了。

    主桌只坐了八個人,菜卻上了幾十道,李默這是嫌棄鋪張浪費。

    “蕃臺,這都是我們浙江上下衆同僚的心意。”

    朱紈點了一口酒,舉起杯子滿面笑容。

    “心意?”李默反問了一句:“那請問撫臺,今日這桌接風宴的花銷是衆同僚出的錢還是走藩司衙門戶曹裏出的錢?”

    這話可是把朱紈問住了,訕笑兩聲放下杯子。

    只見李默擡了調門喊道:“經歷司周元周經歷可在?”

    布政使司經歷周元在副桌位置上站起身答話:“下官在。”

    “今日這接風宴誰負責的?”

    “自然是下官。”

    “擺了多少桌?”

    “回蕃臺,十六桌。”

    “花了多少銀子?”

    “一百六十餘兩。”

    平均下來一桌十兩,當然每一桌吃的也不一樣,主桌、副桌、陪桌的規格差遠了。

    李默又問道:“這錢是我浙江同僚一同出的,還是打咱們藩司衙門戶曹裏支出的?”

    周元支吾不言,陡聽李默一聲厲喝。

    “說!”

    當下嚇了一個激靈,趕忙開口道:“回蕃臺,這錢是走戶曹裏出的,藩司戶曹有一筆專門的銀子專用於款待上司。”

    “何爲上司?”

    “北京和南京下來巡查的欽差、堂官、巡撫巡按是爲上司。”

    李默於是看向周元,繼續發問。

    “那我李某人是浙江的上司嗎?”

    “非、非也。”

    李默又言道:“今日咱們在座的一百多人中,似乎只有朱撫臺一人是上司,今天是朱撫臺第一天到任我浙江嗎?”

    “不是。”

    “既然不是,這招待上司一說,誰說的?”

    場面一時間變得尷尬無比,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李默會在到任的第一天,當着浙江上下那麼多官員的面直接發難。

    如此不講團結的行爲竟然是一省佈政做出來的事。

    再看朱紈,臉色已經是極差。

    李默這是衝周元發難嗎?

    明明是衝他這個巡撫。

    左右佈政沒來的時候,他朱紈負責浙江上下的事務,這堂接風宴的規格周元自然也要向朱紈彙報,現在李默揪着這事要詰責周元,那和詰責他朱紈有什麼區別?

    “擅自挪用戶曹公款,該當何罪?”

    李默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目光轉向了朱紈。

    後者是巡撫,官員不法當然歸巡撫管。

    朱紈面色鐵青,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正爲難着,陸遠的聲音響了起來。

    “蕃臺,下官有話要說。”

    “哦,是陸副使,陸副使身爲我浙江按察副使想來對大明律也很熟,你說說,這挪用戶曹公款,該當何罪?”

    陸遠面不改色,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道:“蕃臺,下官斗膽請問,何爲挪用?”

    “用度不按章程規定便是挪用。”

    “周經歷從戶曹支出一百六十餘兩擺了今日這堂接風宴,爲的是接待上司。”

    “沒錯,上司何在?”

    陸遠笑了笑,答話道:“這話下官也正想問蕃臺,上司何在?”

    所有人都在驚詫着,朱紈卻是雙眼一亮。

    此刻又聽陸遠開口。

    “兩位蕃臺今日到任,應有吏部或南京吏部的郎中一級堂官親來宣讀皇上詔命、內閣敕令,如此自然就有了上司,可眼下卻是兩位蕃臺自行帶着任命的敕令到任,想來是吏部的堂官事務繁身不便前來。

    下官等人事前可不知道堂官們會不會來,周經歷按照章程準備招待上司的接風宴有何過錯,食材早已採買好,銀子也已經花了出去,這時候知道上司沒來,難不成將這些已經採買好的食材全部扔掉浪費掉?

    若是兩位蕃臺來任之前先書信一封告訴下官,上司不來了,那今日這堂接風宴就是我等下官自行出錢來辦,可是兩位蕃臺沒說,那下官等人就只能按章程來辦了。

    既然是按章程用的銀子,何來挪用一說?”

    李默眯起了眼睛,許久冷笑:“陸副使不愧是伶俐之人。”

    “下官身爲按察副使,知法懂法守法,不需要伶俐,守好國法規矩便是大聰明。”

    這話是赤裸裸的不給李默面子了,也是公然頂的李默沒法下臺。

    怎麼個意思,你懂法我李默不懂法不成?

    當衆頂撞一把手這種事何其愚蠢,但陸遠卻又不得不幹,這也是一種無奈。

    今天在主桌坐着的人中,只有他和朱紈是嚴黨之人,朱紈被李默難爲的沒法下臺,這個時候自己沒法裝聾子啞巴,選擇裝傻明哲保身那才是最大的愚蠢。

    主動替朱紈吸引火力,哪怕是駁斥的不對,說錯了話,最多也就是被李默責罵幾句,但忠心表露出去,朱紈自然會力保自己,他是浙江巡撫,李默也好婁志德也罷,誰也沒資格繞過朱紈直接處置陸遠。

    李默無話可說,婁志德卻來了這麼一句。

    “胡臬臺有位好下屬啊。”

    火,瞬間燒到了胡榮這位新任按察使身上。

    胡榮內心那叫一個苦,自己可不想摻和進你們之間的鬥爭,陸遠也不是我胡榮的人,捎帶我幹什麼玩意。

    可婁志德的話已經扔了出來,自己不接那就是默認陸遠出來頂撞李默、頂撞藩司衙門,可是自己又該怎麼接這話呢?

    做了幾十年的官,胡榮腦子轉的還是很快,當下有了說辭。

    “啊對,陸副使確實很出色,朝廷也是因功擢的這按察副使一職。”

    太極拳一耍,胡榮就把陸遠和自己撇清了關係。

    他陸遠可不是我的人,自然也不是我授意他頂撞你們的。

    這個時候現場已經是極其難堪,所有人都觀望着,也都期盼着。

    有熱鬧看咯。

    鬧吧,鬧的越大越好。

    看熱鬧的不嫌事大,但身處熱鬧中的幾名當事人卻必須要想辦法圓場了。

    再不圓場,那誰都沒法下臺。

    周元站了出來自行領罪。

    “下官身爲經歷司經歷,應在兩位蕃臺到任後主動請示此事,如此尚有時間將這些食材退回節省部分戶曹用度,如今造成這般靡費,蓋因下官失職,願自請停俸兩年償補。”

    不就是一百六十兩銀子嗎,我周元自掏腰包補了。

    當然這就是給個臺階讓李默下,銀子朱紈肯定不會讓周元補。

    周元主動領罰,李默也算找回了一點面子,再多不滿也得踩着臺階下來。

    “如此最好,那就這般吧。”

    緊張凝固的氣氛總算打破,所有人都鬆出一口氣。

    當然,也有很多人輕鬆的同時覺得失落。

    沒有熱鬧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