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7章 泉州往事（中）

    【泉州事變】

    關於泉州最高權力的轉移，流行幾種說法。

    比如有一種說法，留從效彌留之際，已經徹底失去對部將們的管控，衆將人心動搖，有位姓王的將領趁機將其官印騙到手。衆將推舉張漢思爲新帥，陳洪進爲副，然後外放這位王將軍到漳州，王將軍不去，大家又打算讓他去莆田駐防，老王還是不聽。於是衆將就把他圍毆了一頓，把他打得半死不活，然後送到同安縣關押，結果老王傷重不治而亡。

    爲何不推戴留從效的兒子做新帥呢？因爲留從效沒兒子……沒親生兒子，留從效將弟弟（一說哥哥）留從願的兩個兒子留紹基、留紹鎡收做養子。

    實際上，當留從效病危時，留從願正坐鎮漳州，長子留紹基入南唐爲質子，唯有幼子留紹鎡在身邊，所以最初確實是留紹鎡小朋友襲位的。

    留從效集團的核心骨幹是陳洪進、王忠順、董思安、張漢思等。創業初期，留從效是泉州散員指揮使，陳洪進是他的副手——兵馬副使；王忠順、董思安是留從效的部將；張漢思是陳洪進的部將。

    五人的關系網很簡單，如果非要分派系的話，那就是留從效、陳洪進、王忠順、董思安爲「核心系」，陳洪進、張漢思爲「庶系」，注意樞紐人物——陳洪進，他的頂頭上司是留從效，而他同時又是張漢思的頂頭上司，他成爲兩派的紐帶。

    或者按照排座次的習慣：

    一把手留從效；

    二把手陳洪進；

    三把手王忠順、董思安；

    四把手張漢思。

    在團隊發展的過程中，留從效的管理思路很傳統，提拔三把手王忠順、董思安，壓制二把手陳洪進，並讓四把手張漢思「咬死」二把手陳洪進。來看具體操作：

    團隊初有成效時，也就是割據了泉州、漳州之後，留從效當然要佔據革命老區泉州，新到手的漳州則由三把手的董思安而不是二把手陳洪進來坐鎮；當二把手陳洪進被任命爲統軍使時，四把手張漢思則緊隨其後被任命爲統軍副使。

    如果二把手不老實，想造老大的反，那麼老大就可以教唆四把手先造二把手的反；同時讓三把手越級升遷，讓其制衡二把手。滿滿全是套路。

    人算不如天算。王忠順無愧於他的名字，亡於忠順，在南唐攻打建州王延政時，爲閩捐軀。董思安坐鎮漳州後，留從效的兄弟留從願將其鴆殺，取而代之，而留從效並未怪罪留從願，顯然留從願是受留從效暗中指使。

    如此一來，「核心系」就只剩留從效這個孤家寡人了，「庶系」的陳洪進、張漢思正無聲壯大。

    當然，嚴格來講，「核心系」應該再添加一人，那就是留從效的兄弟留從願，他正坐鎮漳州，佔據着閩南的半壁江山。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正因「庶系」一直被打壓，一直被留從效「看管」，所以也就一直留在留從效身邊，徘徊在最高權力附近。當留從效病危時，才發現自己的失策——「自己人」死走逃亡，全都不在身邊！於是史籍上就出現耐人尋味的記載，說留從效病重時，「中外音問不通」，留從效被某些人軟禁了，切斷了與外界的聯繫。

    現在再回頭想一想爲什麼會派長子留紹基入質南唐，是不是就咂摸出不對勁的味道了？藩鎮諸侯往朝廷或其他強藩派質子，一般不會派長子，或者說不會派繼承人，通常都是其他兒子，有時候甚至是侄子。一旦自己不測，身邊的繼承人就要立刻轉正接班，都到別國當人質了，還怎麼接班？留從效爲什麼不派幼子留紹鎡，而派長子留紹基？讓留紹基入質南唐，真的是留從效本人的命令嗎？

    我個人認爲，很有可能是陳洪進、張漢思「矯詔」，留從效末期已經被架空。

    史書只雲留紹鎡年幼，卻未明其年齡究竟幾何。陳洪進、張漢思只讓留紹鎡做了一個月的傀儡，就將其綁赴昇州，給南唐納作投名狀。隨後，陳洪進推戴張漢思做留後。

    張漢思一直都是陳洪進的副手，爲什麼陳洪進要退而求其次，甘願做張漢思的副手呢？這是因爲此次換帥的性質有了變化，之前的「兵變」好歹是擁立留從效的兒子，尚屬五代時公認的藩鎮世襲，而這次則是名副其實的異姓造反。

    陳洪進不敢當出頭鳥，於是讓副手張漢思替自己試水，試探一下南唐的態度。史書也說張漢思「年老不能治，軍務皆決於洪進」，明確了張漢思傀儡的地位。

    在大宋的威懾之下，南唐後主李煜已經無暇南顧，對泉州方面的任何動作都是無底線地妥協讓步。

    既然南唐對取代泉州留氏沒有意見，那麼陳洪進、張漢思之間的矛盾就開始浮出水面了。

    陳洪進原本要將張漢思用作問路石，如果南唐態度強硬，那麼張漢思就會成爲泉州事變的背鍋俠；如果南唐態度緩和，那麼張漢思就該退位讓賢了。這是陳洪進的如意算盤。

    作爲創業元老的張漢思，難道會看不穿？他們這個團隊就是靠着扶持傀儡起家的，從王繼勳到留紹鎡，先擁立觀察，再卸磨殺驢，早就形成了路徑依賴，如今還想照方抓藥？都是一個廟裏的和尚，就別阿彌陀佛了。

    張漢思打算先下手爲強，除掉背後的陳洪進。張漢思的幾個兒子都是牙將，也就相當於泉州的「中央禁軍」，在張漢思看來，要想除掉陳洪進也是很簡單的，無非就是等陳洪進上班打卡的時候，侍衛們一擁而上，亂刀砍死，簡單粗暴、行之有效；或者擺一場鴻門宴……總之，弄死他的方法千千萬，說幹咱就幹！

    963年4月的一天，張漢思擺了一場鴻門宴，宴請諸將來帥府喝酒，暗中埋伏好刀斧手，只等摔杯爲號。陳洪進很傻很天真地欣然赴宴，絲毫沒有覺察到危險的臨近。

    按理說，張漢思的計劃雖然簡單，但絕對堪稱滴水不漏，不出意外的話，陳洪進即將過早地離開我們。然而歷史的惡趣味就在於不出意外是不可能的，這場樸實無華的暗殺計劃不出意外的出了意外。

    酒宴上，張漢思與同謀的幾位將領偷偷遞眼神，正準備動手，突然——發生了地震，瞬間地動山搖，房屋大有倒塌之狀，與宴者也被震得東倒西歪、連滾帶爬。

    當時的人們深信天人感應，有幾位參與密謀的將領相信這是蒼天示警，說明陳洪進命不該絕，有天神助之，不可圖也。於是有人將陰謀偷偷泄露給陳洪進，陳洪進大驚，慌忙趁亂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