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皮革馬利翁”

    高義身軀微微前傾，像是聽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求知慾一下子就涌了上來。

    “你說的，莫非是陶處長？”

    “陶正勳？”

    黑色雨衣哼哼：“他……還不配。”

    這回終於是高義震驚了，只見他整個人從石墩上站起，來到黑色雨衣的近前，難以置信的問道：“你說什麼？”

    沒有回答。

    黑色雨衣的瞳孔渙散,    意識已然處於生死交替的混沌中，失去了問答的能力。

    它只是自顧自的說着，像一臺故障的老錄音帶，跌跌撞撞的講述一些混亂不堪的語句。

    “已經神志不清了麼？”

    高義皺眉，看着前語不搭後語的傢伙。

    它剛剛說的，到底是真還是假？陶處長，這位東海的“諸侯”，竟然還不配成爲洽談會

    口中的“那個人”？

    如果是假的還好，但如果是真的，高義實在難以想象，到底要怎樣身份的人，才可以做到這一步？甚至聽這位洽談會領袖的語氣，似乎他們還一直都處於弱勢的一方……

    難道是遠在京樞總局的人？

    “……他不過只是一個負責對接的下屬罷了。”

    猝不及防的，黑色雨衣又爆了一個大料。

    “你知道……嗎？”

    它已經接近了死亡，細若蚊蠅的，卻又絮絮不止的唸叨着什麼。

    “你說什麼？”

    高義努力捕捉着它口中含糊不清的詞語：“……”

    作出了類似的口型。

    五個字……

    五個字！

    高義猛地睜大雙眼，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瞬間從脊背擊穿了他的身體！

    腦海中，原先女孩兒最後向自己傳遞的信息，不正是五個字嗎？熟悉的口型，相同的數量，這兩位加害者與被加害者，竟然傳遞着相同的信息！

    “皮……”

    這是黑色雨衣的第一個詞。

    “皮？”

    “革……”

    革？皮革？高義完全沒明白過來這是什麼意思。

    不過當聽到第三個，第四個，乃至於第五個字時，他已然完全明白了一切。

    “皮……”

    “革……”

    “馬……”

    “利……”

    “翁……”

    皮革馬利翁。

    出自希臘神話中的塞浦路斯國王,    一名技藝高超的雕刻家。

    然而，他卻並不喜歡塞浦路斯的凡間女子,    決心永不結婚。

    直達某一天，他親手塑造了一個異常完美的象牙少女像，卻無可自拔的愛上了它。

    蓋拉蒂，是他給心上人所起的名字。

    每天，他都給蓋拉蒂穿上金、紫色相間的長袍。

    他擁抱它、親吻它。

    但它始終是一尊雕像。

    爲了讓蓋拉蒂成爲他的妻子，皮革馬利翁祈求愛神阿芙洛狄忒，賦予雕像生命。

    最終，愛神阿芙洛狄忒被他打動，實現了這一切。

    皮革馬利翁回到自己的宮殿，凝視着自己的愛人。

    雕像發生了變化。

    它的面頰開始呈現出微弱的血色，它的眼睛釋放出光芒，它的脣輕輕開啓，現出甜蜜的微笑。

    當蓋拉蒂走向他，皮格馬利翁站在那兒，說不出話來。

    他的愛人，他心目中完美的愛人……

    成真了！

    故事，到此爲止。

    高義靜靜坐着，思索着近日裏的所見所聞，將“皮革馬利翁”與“雨中都市”的種種列舉，尋找可能的相連之處。

    “什麼是美？”

    “什麼是完美？”

    沒有腦袋的怪人,    迷茫的思索着問題。

    它無法明白都市的意志，爲什麼要讓它們搜尋美麗的少女，然後再將她們殘忍的殺死。

    “什麼是完美？”

    高義自言自語，卻沒想到黑色雨衣聽了，卻是發出一段含糊不清的話。

    “你的手，皮膚白淨，五指纖細，很漂亮……”

    “你的腿，亭亭玉立，腿型完美……”

    “還缺最後的一張臉……”

    “到底怎樣的臉，才稱得上完美？”

    高義驚出一身冷汗，猛地從石墩上站起。

    皮革馬利翁……皮革馬利翁！

    他明白了，他終於明白了！

    所謂的皮革馬利翁，根本不是對於藝術上的追求，以及對美學的深入思考。

    而是……

    有人，在創造他認爲的美！

    用萬千少女們，最美的部位……

    拼湊出，一個完美的愛人！

    多麼變態而又恐怖的想法！

    高義按耐不住的上前，一把揪住黑色雨衣的身體，將它抓了上來，沉聲道：“告訴我，與你們合作的人，到底是誰！”

    “不知道……我不知道……”

    黑色雨衣不斷做出否定：“我們只知道他的身份絕不簡單……是在總局……都很少有的一類人……”

    “陶正勳是他的下屬……是他與我們接觸的一個傳聲筒……自始至終，我們知道他，卻又不知道他……”

    說到這，黑色雨衣已經沒了聲息。

    高義一把將它的軀殼摔到了地上，看也不看，來到欄杆邊，眺望着這座破敗的城市。

    【蜃龍行】換下，少年略顯蒼白的面容，迎着雨後溼潤的風，眉頭緊皺。

    原本想來，“雨中都市”作爲洽談會的手筆，陶處長作爲東海的掌舵人，兩者之間，僅僅只是產生了某種見不得光的合作。

    只需要其中一方身死，就會被迫結束。

    原本高義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他就這麼做了。

    然而，現實卻告訴他：洽談會，也不過是某位身居高位的大人物，隨意撥在東海的一顆棋子。

    卻偏偏是這顆棋子，整個東海無人可治。處長視而不見，辦公室主任與小組人員矇在鼓裏，任由它們踐行理想，同時完成真正目的。

    現在，雖然這一方毒瘤被拔，同樣是結束了這次由“雨夜屠夫案”引起的特殊事件，但另一方面，高義，或者說“高先生”與“笛卡爾”，不得不過早的的進入某些高層的眼中了。

    這是必然的，無可逃避的。

    於此，高義已然做好了心理準備。

    大的，要來了！

    “你……你好？”

    高義跳下了幾乎入土的大廈，正準備去找找小笛跟學姐們，忽然聽到了身後有女聲響起，他轉過頭，見到一道道虛幻的女性身影，站在街道上，面露感激的望着自己。

    “謝謝你，救我們脫離這個牢籠。”

    一個被割去左耳的大姐姐躬身，眼淚難以壓抑的滴落。

    這一動，彷彿牽一髮而動全身，在場的其他人都是紛紛效仿。

    她們之中，小的不過才上初中的年紀，大的，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

    但在此時此刻，身體部位各有不同殘缺的她們，卻是做出相同的動作，第一次由衷的感謝。

    “謝謝你……”

    “謝謝你……”

    “感謝伱，大哥哥……”

    高義看到了曾經的女孩兒。

    雖然她的手腕處依然流淌着鮮血，此時臉上卻已然沒有了痛苦，有的，僅僅只是一個努力的笑顏，兩行淚水從眼角滑下。

    “雨中都市”已經毀滅，而作爲構成它的怪談，她們同樣即將步入死亡。

    不過，在經歷了長達數年乃至於十數年的折磨後，死亡，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陽光於一角灑下。

    完成了最後的心願，女孩們紛紛化作光粒飄散，灑向已然放晴的天空穹頂。

    “大哥哥，再見……”

    女孩飄散着，向高義招了招手。

    高義報以微笑，同樣招了招手：“再見了。”

    嚮往新世界吧。

    等你們回來，一起邁向愛與和平的世界。

    會的……一定會的……

    高義將進化驅動器解下，收入了揹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