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信任障礙

    “交往都沒交往過，爲什麼你連分手的後路都找好了啊？更何況還是以我拋棄你爲前提？”

    ……因爲反過來根本不可能成立啊。

    在何等的極端狀況之下，我才能狠得下心甩掉奇犽，我毫無頭緒；至於我被奇犽甩了的理由，那可真是海了去了。

    “這是最可能的情況——”

    “我知道，我知道，又是那個理由，”奇犽沒好氣地打斷我，“因爲我年紀太小，什麼都不懂，很容易變卦，你不相信我，是吧！”

    還沒等我接話，他又不忿地嘀咕：“隨便你，這樣也不錯啦，心理預期低一點才容易顯得我好呢。”

    “不止是我這邊……其實，從現在開始，你也不要太信任我比較好。”

    “……啊？”

    互相提防的戀人。

    真不錯，這個概念聽起來又危險又浪漫。

    可惜奇犽沒有欣賞這種浪漫的閒情逸致。

    他起初似乎以爲我在說戀愛漫畫定番臺詞之“在我面前太沒防備了，會讓人想趁虛而入的”，剛想嘲笑我，看了我一眼，發覺不對，又把話收住了。

    我這才想起這說法還有歧義，補充了一句：“不是那方面。”

    “那還有什麼可防的？”

    他這麼信任我，我是很高興啦……但是反過來說，就是因爲他總是這樣，才會給我可乘之機。我寧可永遠沒有這種機會。

    ·

    我不能說在看着奇犽時從沒產生過陰暗的念頭。

    這人……某種意義上有點好騙。

    用比司吉的話說，他沒有小杰那麼確切，是所謂不穩而模糊的藍寶石，在經歷高溫處理之後才能定形。

    那麼，如果我在這個時候出手干涉的話，小杰大概率還是那個小杰，但奇犽很可能與原作中大相徑庭。或者說，如今上趕着讓我鍊銅的奇犽就已經相當偏離了……

    很難說我和伊爾迷是同類，但也不能說全無相似之處。

    民間有種說法，牴觸別人的某種特質，恰恰可能是因爲自己也同樣具備，這種厭惡的本質是自我厭惡。要讓我拆開成年人的外殼，把更深層、更可悲的想法暴露給奇犽看，那麼他一定會發現，曾經帶他離開枯枯戮山的錫，其實與伊爾迷之流也沒什麼兩樣。

    與那個人不同的是，即使我果真產生邪念，想引導這段關係的走向，或許也能成功。

    因爲“錫”一直以來都是幫他逃離畸形親密關係的角色，而不是反過來。奇犽太信任我了，這又是他的初戀，做得聰明一點的話，他很可能根本不會察覺。

    ·

    我甚至……甚至知道怎麼才能讓他最爲痛苦。

    愛不能永恆，誓約不能永恆，但刺得夠深，留在皮膚上的瘢痕一定可以。

    母親懷抱着嬰兒的時候，常常會產生將柔弱的幼子一把砸在地上、碾成爛肉、從高樓扔下去一類惡毒的閃念。

    究竟這種想法是源自內心的敵意，還是因爲太過憂懼、將自己也視作對孩子的威脅，以至於通過強迫性思維來提醒自己警惕，很多時候當事人是分辨不清楚的。……真到分得清楚了，也來不及了。

    好在我連人都不是，遑論什麼心狠手辣的麥克白夫人；

    而奇犽更不是嬰兒牀裏的月窠孩子，他有判斷和自衛的能力——哪怕防範的對象是我。

    ·

    我說：“雖然現在還沒有，但是我說不定幹得出和伊爾迷一樣的破事。我說不定會表現出佔有慾很強、想要把你當成所有物的跡象。只要發現一點不對勁，千萬要立刻罵醒我、打醒我，別給我留機會。”

    奇犽沒料到這一出，結結實實愣了一下。

    剛出虎口，又入狼窩，他想必很厭惡吧。就算現在他反悔也不奇怪。

    話又說回來，如果我鐵了心要做什麼，光是打罵可能沒用……

    佔盡揍敵客家主場優勢的伊爾迷我也能撂倒，當前這個戰鬥力體系下能阻攔我的東西已經不多了。我也是最近才意識到這一點。

    真出了什麼問題，我真做了什麼不可挽回的事，就讓他想辦法恨我吧？

    如果和他變得友好，我就能取回應有的姿態，詛咒我、憎恨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祈求我的不幸——那樣的話，我是不是就能消失了呢？

    ·

    “錫，你真的很笨耶，”奇犽聽得直笑，“哪有人當控制狂之前會先說出來的啊！這種事就像許願一樣，說出來就不靈了。”

    真是……獨到的類比。

    他們幹過殺手這行的肯定很有保密意識，但我是個搖擺不定的鳥人，時常有些詭異的強迫觀念和更詭異的道德水平，說出來了也沒辦法。

    “我不想做你討厭的事，講出來也是覺得這樣對你才公平，沒必要笑我吧！”

    奇犽說：“那樣……也不錯啊。”

    我欲言又止。

    雖然這麼說很惡毒，但是被壞蛋鳥人PUA有什麼不錯的？

    他該不會和揍敵客家是一種雙向奔赴吧？

    奇犽嗤了一聲：“幹嘛那麼看着我。反過來說，如果我這麼做了呢？”

    “大歡迎，你願意PUA我那是心裏有我，摩多摩多！奇犽哪天出門給我挑個狗繩，帶我去散步吧！”

    “……你要不聽聽自己在說什麼。”

    ·

    立在門口當只威風凜凜的看門鳥的提議被否決了。

    奇犽防我跟防賊似的，我去捲鋪蓋投奔小杰的計劃顯然也告吹了。

    我正準備躺下，奇犽伸手拽了我一下：“睡什麼地板啊，牀上不是還有地方嗎？”

    “我這種臭正太控也配睡牀？我不止不配睡牀，還應該鐵窗淚啊！”

    “都說了不會告發你了。”

    “就算你不告發我，我也受不了，我要自首——但是自首之後要是有什麼萬一，我趕不過來就麻煩了，嗚嗚，不進牢房就會煉了你，不進牢房就不能保護你，太傷感了，我終於懂得剪刀手愛德華的心境了……你說牢飯會不會有苦瓜啊？還是說苦瓜，連死刑犯都不吃？”

    “我哪知道，又沒進去過。”

    我滿腔豪情：“沒關係，我快進去了，到時候我混成牢房大姐頭，等到你哪天進來了還能照拂你一二！”

    “那種監獄裏的人脈根本用不着吧！”

    ·

    即使交往了，奇犽似乎也還是老樣子。

    我自己似乎，暫時也還是老樣子。

    ……如果說我從這種莫名其妙的平衡中感到安心，會很奇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