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啓程

    翌日清晨。

    第一縷陽光劃過夜空，向人間撒下了金色的光輝。

    柳苑小區，自九十年代建立起，距今已有三十年的歷史。

    每棟居民樓的設計均是一致，一樓兩梯，一梯兩戶，最高樓層爲九樓，整體整齊分佈排列，一如教室裏的桌椅，陳舊老套，卻井然有序。

    居民樓曾經光鮮亮麗的外牆，如今爬滿了暴雨洗刷過後的鏽跡與水垢，磚片之間的分界縫隙，也在歲月摧殘下，日漸模糊。

    小區內的巷道，滿是修修補補的痕跡，巷道兩旁的水溝牆角，青苔叢生。

    在那陳年的老牆上，還有牛皮癬未刮淨的痕跡以及油漆書寫的“重金求子”“辦駕駛證”“學妹上門”等小廣告。

    即便現在是暑假的大早上，柳苑小區已然遍佈了紅塵之氣。

    麪包檔蒸汽沸騰之聲，打工人匆忙的腳步，高三學子飛馳的自行車，還有老人婦女買菜歸來的交談。

    衆生百態在這狹窄的小區匯聚一堂，演繹着平凡人的日常。

    某一幢居民樓前。

    暗青色的鐵門朝外推開，發出垂垂老矣的嘎吱聲。

    黑暗中。

    如陽光般的少年揹着書包，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提着紅白格子編織袋緩緩走出。

    緊隨其後的，還有一位氣質溫和的中年婦女，她則是左手提大紅水桶，右手提全新未拆封的棉被。

    “阿睿，你朋友幾點來？”

    少年正是鄧睿。

    鄧睿拿出手機看了眼vx，說道：“他們剛吃過早餐準備出發，大概半小時後到。”

    中年婦女是鄧睿的母親，名爲薛秀馥，體型微胖，身高比鄧睿矮了小半個頭，約爲一米六。

    “還有時間，要吃早餐嗎？”薛秀馥詢問道。

    鄧睿看向小區外一排早餐攤檔，心神微動，卻搖了搖頭，說道：“不吃了，我怕暈車。”

    “多少吃一點，上了高速可就沒得吃了。”薛秀馥輕聲勸道。

    鄧睿不願反駁薛秀馥，再者自己確實有些餓，於是答應道：“那就吃一點。”

    薛秀馥嘴角揚起一抹弧度，柔聲問道：“想吃什麼？”

    “街對面的雞蛋瘦肉腸。”

    柳苑小區附近的早餐鄧睿全都吃過幾輪，尤爲鍾愛正對面那家肥叔腸粉店。

    他家的腸粉，厚實滑嫩，白粥免費任加，實打實的能夠填飽肚子。

    鄧睿想在外出求學前再吃一次，不然到了首都，想再吃到純正地道的腸粉，可就不容易了。

    “好，我們走吧！”薛秀馥果斷應下。

    兒子都快要去外地上學了，下次回來估計得明年一月份，吃什麼不能答應呢？

    母子二人來到腸粉店，隨意尋了個露天位置。

    剛放下手上的行李，一位體型高大，身材肥碩，面相卻很友好的中年男子迎了上來。

    “喲！這不是我們五道口的大學子嗎！大包小包的，準備去首都了？”

    “是的，肥叔！”鄧睿噙着微笑，禮貌的回道。

    柳苑小區不大，住的時間稍微長一點，街坊鄰里基本都能打上一聲招呼，

    而鄧睿更是剛出生便在此住下，肥叔可以說看着他長大的。

    回想十幾年前，初到此地打工掙錢，恰好碰上鄧家滿月酒席，那時的鄧睿還是個躺在襁褓中，連眼睛都不太睜得開的嬰兒。

    現如今，自己娶妻生子，家庭美滿，鄧睿也學業有成，即將進入全國最好的學府求學。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眼你就長大了！去了首都，以後可就吃不到我這裏的腸粉咯！”肥叔感慨道。

    “您可以到首都開分店，煥發事業第二春，這樣我不就能吃到了？”鄧睿調侃道。

    肥叔擺擺手，說道：“我才不去，羊城的物價我也就勉強承受得起，首都的怕是要貴到天上去！”

    “還是看地區的，沒那麼誇張。”

    羊城屬於一線城市，物價與首都雖有差距，但也沒特別大，房價就另當別論了。

    這時，薛秀馥出聲打斷兩人的閒聊，“別聊了，先把早餐吃了再說。”

    “行！大學子，想吃點什麼？這頓我請客，就當祝你一路順風了！”肥叔熱情的說道。

    “謝謝肥叔。”

    鄧睿看向店內牆上的菜單，說道：“來兩碗瘦肉粥，兩碟全家福腸粉。”

    “還真不客氣啊！”

    肥叔的大手拍在鄧睿的肩膀上，說道：“五分鐘，馬上給你弄來。”

    說完，肥叔邁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店裏忙活。

    薛秀馥幫鄧睿理了一下被書包肩帶壓出褶皺的衣服，問道：“阿睿，來接你的朋友叫什麼，我認識嗎？”

    鄧睿抽出水杯，擰開瓶蓋仰頭喝了一口，回道：“你肯定認識，成人禮那天他還上臺演講了。”

    “男的女的？”

    “男的。”

    薛秀馥腦海中迅速浮現出一個帥氣的男高中生形象。

    “就是明目張膽說自己早戀那個？”

    “對，就他，數學很利害的。”

    鄧睿眼裏浮現幾分佩服之色。

    陸悠是他遇到的第一個，即使付出成噸的努力，也依舊趕不上的人。

    “他好像是保送的吧？去了哪所大學，讀的哪個專業？”

    “首都大學，數學與應用數學。”

    “這個專業以後是做什麼的？當數學老師？幫別人算賬？”薛秀馥疑惑的問道。

    鄧睿額頭直冒汗，無語道：“媽，你這話說的，人家是要一路讀到博士，立志當數學家的，能從事的行業多了去了！尤其是當前最熱門的人工智能，很缺高端數學人才。”

    “這樣啊。”

    薛秀馥和趙慧娟一樣，是全職家庭婦女，與社會脫軌太久，方圓百里的芝麻瑣事她聊熟於心，而當今社會的主流行業，她就知之甚少了。

    下一秒，薛秀馥的思維又跳躍到陸悠早戀的事情上。

    “對了，你說的那個陸悠，他和他女朋友咋樣了？分手了沒？”

    “沒，他們感情很好，聽說見過父母了，估計沒畢業就會拿證。”

    “好快！”

    薛秀馥驚訝了一瞬間便恢復正常。

    想來也是，成人禮上，他們敢當着衆多老師家長的面公開關係，十有八九是徵得父母同意的。

    不過，十八歲的年紀，在保證學習的前提下，談個女朋友似乎也挺好的？

    這個時期，還沒經歷社會的毒打，心思還算得上單純，狗血情況相對出現較少。

    漸漸的，薛秀馥看向鄧睿的眼神愈發古怪。

    自己兒子條件不差，找個女朋友應該不難。

    鄧睿一激靈，有種被遠古兇獸盯上的感覺。

    “你這麼看着我幹嘛？我臉上有東西嗎？”

    薛秀馥眯起眼睛，試探性的問道：“想不想找個女朋友？”

    鄧睿額頭冒出的汗更多了，他算是體驗到，被人催婚是何種滋味。

    “媽，你別亂來，我才上大學，談戀愛的事還早！”

    “早？哪早了！”

    薛秀馥嚴肅道：“你都不知道現在的形勢，找個好點的女孩子有多難！再不出手，就給其他人挑完了！”

    “總之你別管！我目前只想好好讀書，短時間內不打算談戀愛。”

    “你要是交了女朋友，我單方面每個月給你加五百塊的零花錢。”薛秀馥補充道。

    鄧睿搖搖頭，堅定的說道：“有大志者，當不困於情，我不會找女朋友的。”

    鄧睿想了想，又補充道：“起碼兩年內不會。”

    其實，鄧睿想說十年的，但怕薛秀馥急眼，改口說了兩年的保守數字。

    薛秀馥很是無奈，她瞭解鄧睿，一旦認定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行吧！讀書人以學業爲重，很合理。”

    “謝媽媽理解。”

    鄧睿暗自鬆了口氣，還好薛秀馥沒有強迫他，不然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突然，薛秀馥話鋒一轉。

    “但是，如果遇上看對眼的，你也不能浪費機會，成家也是人生大事。”

    “嗯，我懂的。”鄧睿隨口敷衍道。

    他從小到大，心跳就沒爲女生加速過，即便是唐婉、葉紅酥那個等級的。

    不是鄧睿取向有問題，自家人知自家事，鄧家經濟狀況有問題。

    早些年，鄧睿的爸爸借親戚朋友的錢做生意，沒想到一把虧完了，欠下一筆不小的債，至今仍未還完。

    鄧睿能上大學，全因高考成績足夠優異，拿到鉅額的獎學金。

    減去還債的一部分，剩下省着用外加申請補助，勉強夠四年的學費和生活費。

    進入大學，鄧睿就要直面學業與生活的雙重重壓，沒心思也沒時間想多餘的事。

    如陸悠、李瑜那般自身優秀，且家世出衆，未來無憂的人太少了，更多男生，是在無能爲力的年紀，卻碰見了想要守護一生的人。

    鄧睿不希望這樣，索性，封鎖內心，不對任何人抱有期待與渴望。

    困苦艱辛，他一人承擔。

    心思飄逸之際，餐桌上多出了兩碗熱氣騰騰的瘦肉粥和兩碟誠意滿滿的腸粉。

    肥叔大大咧咧的坐到鄧睿旁邊的位子，問道：“想什麼呢，大學子，這麼入神？”

    “沒什麼，幻想一下開學的場景。”

    鄧睿簡單帶過話題，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腸粉送入口中，嚼了三兩下便嚥進肚子裏。

    “還得是肥叔，不殺熟，全家福加的料真夠足的！”鄧睿讚許道。

    “哈哈！”

    肥叔大笑兩聲，驕傲的說道：“那是，我做生意十幾年，講的就是倆字！”

    “心眼？”

    “去你的！”

    肥叔又給了鄧睿肩膀一巴掌，疼的他直咬牙。

    “是實誠！手藝好，待顧客實誠，才能有回頭客，有回頭客才有穩定的客源，有穩定的客源才會有好的口碑，這是生意之道！”

    “受教了！”

    三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七點半剛過不久。

    一輛黑色的添越自路口駛出，緩緩停在腸粉店前。

    肥叔眼眸閃過一道亮光，直直的盯着車子，宛如霓虹動作片裏，隔牆偷窺妻子被人牛的丈夫。

    “好車啊！賓利添越，落地三百萬起步，這一帶可不多見！”

    添越？

    鄧睿正摸到手機，準備vx問陸悠在哪了。

    駕駛座的門無聲開啓，陸悠從車裏下來，來到他面前。

    “等很久了嗎？”陸悠的笑容一如既往的讓人心生好感。

    “剛吃完早餐，不算久。”

    鄧睿背上書包起身，說道：“肥叔，我走了，等明年寒假我再來，可千萬別倒閉了！”

    “放心，不會倒閉的！我找人算過，我這店，至少還能開二十年！”

    肥叔雙手撐着桌面站起身，語氣柔和的說道：“大學子，到了首都要好好學習，爭取將來找一份好工作，別浪費你媽媽的一番苦心。”

    “會的！”鄧睿鄭重的點點頭。

    陸悠拿過地上的水桶和棉被，朝薛秀馥說道：“阿姨，我們走了，等停車，我會提醒鄧睿給您報平安。”

    “麻煩你了！”

    鄧睿與薛秀馥做了最後的道別，在陸悠的協助下，放好行李，一起上車離去。

    望着車子消失在來時的路口，肥叔感慨道：“阿睿終究是長大了！”

    “你把話說完了，我說什麼？搞得阿睿像是你兒子一樣！”薛秀馥沒好氣的罵道。

    “乾兒子也是兒子！”

    “什麼時候阿睿成你乾兒子了？”

    “我看着他從小長到大，不是我乾兒子是啥？”肥叔理直氣壯道。

    “不說了，上班高峯期來了，我得去廚房幫忙，你自便。”

    肥叔腆着肚子，搖搖晃晃的走回店裏。

    薛秀馥也沒繼續停留，邁開腳步前往菜市場。

    鄧睿走了，家裏只剩她一人，這飯菜可不好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