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傑作!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十月南山火字數:4410更新時間:24/06/27 05:59:03
    兩位老者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正忐忑不安,不知道將會面臨什麼樣的懲罰呢,畢竟,原本還以爲,自己這些人,瞞着官府,以次充好,拿着一些旱地,甚至是坡地來冒充水田,敷衍朝廷,如今被人抓了現行。

    結果,就聽到了張良的這句問話。

    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不是應該追問,還有多少人以次充好,欺騙官府嗎,怎麼問起這個?

    但他們也不敢隱瞞。

    最後,還是年齡稍長的里長,壯着膽子,上前躬身道。

    “回貴人老爺的話,大概有十之八九……”

    十之八九!

    張良不由轉頭看向一旁的坡地,心情有些沉重。

    雖然是坡地,但面積不小。因爲臨着白河,引水方便,其實只要辛苦些,也能澆得上水。故而,這些稻子,竟然長勢不好,但也結了稻穗。

    如今,稻葉泛黃,儼然已經到了快要收割的時候。

    他走上前去,彎下腰,查看了下稻穗。

    雖然有些秕,但有實。

    但一想到這些稻子,是刨掉原來的莊稼種上去的,他就不由嘆了一口氣。

    這位白河村的里長,見張良嘆氣,還以爲張良對稻子的長勢不滿,心情越發的緊張,陪着小心道。

    “啓稟貴人,我們也是沒有了辦法。因爲今年雨水來的早,我們附近這一帶,跟往年相比,莊稼都種得比往常都早了幾天。原本還挺高興,覺得趕上了雨水,誰知道衙門裏的老爺們又要改種新的稻種……”

    說到這裏,老里長臉上的神色愈發愁苦,黑裏透紅的皮膚皺起來,如同風乾的橘子皮。

    “上面有任務,要每戶都種至少兩畝的新稻種,可我們的莊稼都已經長出來了,誰捨得把長得那麼好的莊稼給刨掉啊?但官老爺逼得急,後來沒有辦法,我們就刨了這些收成不好的坡地、旱地……”

    張良微微點了點頭,順勢問道。

    “篋家父子是怎麼回事,他們沒刨嗎……”

    里長見張良問起篋家,不由嘆了一口氣。

    “篋家原本也把村頭的兩畝旱地上的莊稼給刨了,但篋家的那小子,得罪了張家的福管事,福管事非逼着他刨他們家那二畝水田,筐不肯,這才鬧了起來……”

    這種事,是瞞不住人的。

    白河村的裏正也不敢瞞。

    “篋家沒有報官嗎?”

    裏正嘆了口氣。

    “篋家當然想要報官,但鄉老、遊繳,還有亭長,都是張家的人,他們來看了看,就判了筐一個入室盜竊的罪名……”

    張良點了點頭,讓一旁的隨從官吏把記錄下來的內容拿過來,讓白河村的裏正,以及伍長摁了手印。

    然後,又帶着一行人,調查了周邊幾個村落,這才返回大營。

    看着這一張張觸目驚心的證詞,趙郢良久不語。

    “子房,你說,難道我做錯了嗎?這問題到底出在了哪裏?明明是一件好事,怎麼會鬧成這種樣子……”

    張良躬身道。

    “殿下仁而愛人,體恤黔首,一心想要爲黔首謀福利,想讓他們吃得上飯,穿得上衣,殿下仁愛之心,天下共知,何錯之有?”

    說到這裏,張良擡起頭,看着趙郢有些自責的眼睛,沉聲道。

    “錯不在殿下,錯在人心……”

    趙郢拱手施禮。

    “願聞其詳。”

    “不是說,政策是好的,就一定能有好的結果,就一定能得到百姓的擁護。百姓愚昧,不親眼所見,不會相信新稻種。故而,會心有牴觸,而下面的官吏,爲了迎合上意,又想出色地完成朝廷的推廣新稻的政令……”

    說到這裏,張良嘆了一口氣。

    “天下之大,如皇長孫心繫百姓,一心考慮百姓得失者,能有幾人?大多數人,出來做官,不過是求一個功名利祿,封妻廕子罷了,故而,對於上命,他們做起來唯恐不足,上命其一,層層下達,層層加碼,於是,到了普通百姓這裏,說不準早就變成了三,又或者四……”

    “故而,上令不得不慎,而人心不得不防……”

    趙郢不由輕輕地點了點頭。

    “雖然如此,但曲解上令,強行推廣新稻,逼迫黔首刨糧改種,對待治下之民,毫無悲憫同情之心,致使民怨沸騰,心懷怨望,已經是瀆職失責之罪,罪不容恕!而今,逼出人命,又視而不見,是賊民害民之舉!”

    說到這裏,趙郢眼中閃過一絲厲芒,扭頭看向隨侍在身邊的錐古。

    “傳郡守渠復速來見我!”

    ……

    渠復來的速度很快。

    趙郢這邊的命令放下去,渠復那邊人就到了。

    看着跪伏於地的張氏兄弟,以及郡丞姜躺在地上的屍體,趙郢目光不由一冷。渠復上前,躬身施禮。

    “是臣失察,請殿下治罪!”

    趙郢瞥了一眼地上的屍體,以及不遠處,戰戰兢兢跪伏在地的張氏兄弟,冷冷道。

    “渠郡守,這是何意?”

    渠復臉上適時地浮現出一絲慚愧的色彩。

    “是微臣失察,不知道姜郡守竟然敢背着我,私下裏強行推廣新稻,不顧百姓已經種下莊稼的實情,反而逼迫百姓,剷除莊稼進行改種……”

    趙郢不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平復着自己的心情。

    他如今是皇長孫,不是遊俠兒,也不是以暴制暴的墨家學徒,他不能貪圖痛快,由着自己的性子胡來。

    渠復面色不變。

    “等我欲拿下此賊當場問罪的時候,發現此賊已經畏罪自殺……”

    說完,又指了指後面的張家兄弟。

    “姜郡丞生前,立功心切,在改種新稻,推行朝廷政令的時候,對治下官吏,措辭嚴厲,罪責在先。臣治下之民,張氏兄弟爲了護住自家水田,勾結姜郡丞,把自家應該承擔的田畝數,又轉嫁給了尋常的百姓……”

    說到這裏,渠復深吸了一口氣,伸出雙手,摘下了自己的帽子。

    “是臣失察,請殿下治罪……”

    趙郢:……

    他雖然有代始皇帝巡遊之責,但姜郡丞已死,死無對證,他還真不能拿眼前這個渠復怎麼樣。

    在始皇帝身邊待的久了,他明白,有時候,對普通百姓來講,交代比事實更爲重要。

    “渠郡守不必如此——”

    趙郢上前,親自攙扶起渠復。

    “郡守事務繁忙,自然不可能事必躬親,偶有害羣之馬,揹着你做出一些錯事,也在情理之中——如果非要治罪,那孤就罰你戴罪立功吧……”

    說到這裏,趙郢眼中閃過一絲嚴厲之色。

    “逼迫百姓,改種新稻之策,必須馬上改正,已經造成的損失,你必須想辦法補償給百姓——明天新稻的推廣,必須順其自然,任由百姓選擇……”

    渠復連連點頭。

    “這是當然,臣回頭這就親自督辦此事……”

    趙郢點了點頭,目光越過渠復,看向跪伏在地的張氏兄弟,聲音有些發冷。

    “張氏兄弟,打殺筐之事,必須有一個交代。”

    說到這裏,趙郢乜斜着眼睛,瞥了一眼躬身而立的渠復。

    “孤不希望,再有什麼人,畏罪自殺……”

    渠復聞言,不由激靈靈出了一身冷汗。

    連道不敢。

    趙郢點了點頭,若有所指地道。

    “你治下的有些人,勾結胥吏,魚肉百姓,爲禍鄉里,是到了該好好的查一查的時候了……”

    渠復聞言,不由心中一震,擡頭看了一眼雲淡風輕,好似在提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趙郢,心神頓時一凜。

    “諾!”

    ……

    張氏兄弟雖然跪在了地上,但並不慌亂。

    今天過來,就是做做樣子的,負荊請罪嘛,這個戲碼他們也懂。

    如果折損些顏面,能保住張家的利益,他並不介意在這位皇長孫面前示示弱,低低頭。

    府中的管事,不過打死了區區一位刁民。

    更何況,那刁民已經有了入室行竊的罪名,當不得什麼大事,如今鬧到了皇長孫殿下這裏,了不起破財消災,給一些補償。

    實在不行,還能讓福管事就此消失。

    還能怎麼樣?

    所以,他們心中早已經做好了種種預案,等着那位毛都沒長齊的皇長孫過來問話呢,結果,他們發現,那位皇長孫根本見都沒見他們,就揮了揮手,示意渠復走人了。

    這是解決了?

    果然,皇長孫再是強勢,到了南陽,也不得不給渠復三分顏面。

    想到這裏,他們兩個,臉上已經有了三分輕鬆的神色。

    “渠郡守,殿下可是要親自問話……”

    誰知道,渠復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就帶着人,從他們身邊大步而過,兩人不由一怔。

    然而,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就已經有郡守府的侍衛冷着臉上前,直接上前,把他們拉了起來。

    看着翻臉無情的渠復,兩人一顆心不由逐漸下沉。

    “渠郡守,你不能……”

    張奐情急之下,不由衝着渠復的背影出聲,誰知道,話沒說完,嘴巴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劍柄。

    頓時牙齒與鮮血齊飛。

    剩下的話,硬生生給咽了回去,支支吾吾,再也說不出話來,反而像被扔到了籃子裏的螃蟹,嘴裏一個勁地泛着紅色的泡泡……

    ……

    很快,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傳來。

    南陽郡望族張氏,勾結匪類,橫行鄉裏,侵佔民田,魚肉百姓,身背數條人命,被郡守渠復,親自帶兵拿下。

    族中嫡系親族上百人,悉數最被抓。

    隨着張家嫡系族人被抓,更多的罪狀被帶了出來。張家盤踞南陽數百年,能有如今的身家地位,怎麼會少得了陰暗骯髒的手段?

    平日裏沒人提也就罷了。

    如今被打下了水,大家自然是一涌而上,郡守府外,告狀控訴張家惡行的人絡繹不絕,排出數裏。

    讓南陽郡的一衆大小家族,不由怵然心驚。

    雖然郡守府那邊,還沒有消息,但大家都知道,張家徹底完了。

    事實也確實如此。

    隨着張家一條條的罪狀得到落實,張家越來越多的人被牽連進來,南陽郡的牢獄一時人滿爲患。

    張家所有的田莊商鋪等家產被一一查封,登記入庫。

    很快,又一項政令從郡守府發出。

    官府對在推廣新稻種受到損失的農戶,按價補償。一時間,輿論譁然,不少人歡欣鼓舞,對朝廷的印象,因之大爲改觀。

    正在途中的趙郢,接到這個消息之後,不由微微一笑,把這份密報遞給一旁的張良。

    “果然,不出先生所料。”

    張良笑着拱了拱手。

    “都是殿下運籌帷幄、渠復是個明白的,他知道,若是不能令殿下滿意,他這個郡守就當不安穩了——”

    說到這裏,張良挑了挑眉。

    “不過,他收拾了張家,他也不好過,庾氏、杜氏,與張氏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今他悍然出手,一舉除掉了張家,又把張家所有的資產全部查封,上交朝廷,必然會引起南陽士人的抵制。所謂脣亡齒寒,庾氏、杜氏等南陽世家豪門,定然不會坐視不理……”

    說到這裏,張良輕輕地放下手中的密報,拱手道。

    “恭喜殿下,南陽之患,已經清除大半……”

    趙郢笑而不語。

    篋家父子的遭遇,自然惹人憐憫,但能藉此,一舉打破南陽郡官府與世家勾結的局面,對他來講,才是最重要的收穫。

    “子房,你覺得到底是何人在背後推動此事……”

    張良沉吟良久,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好說,但此人一定所圖非小……”

    能在郡守渠復和張家的眼皮子底下,把篋這個關鍵的人物,送到趙郢的跟前,並成功地引起趙郢的注意,豈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樣的人物,躲在後面,趙郢總覺得不夠安全。

    他沉吟了一會,轉頭吩咐道。

    “給黑總管寫一封密信,請他安排人手,幫忙盯着南陽這邊的動靜……”

    張良默默記下趙郢的吩咐,趙郢想了想,又吩咐道。

    “想辦法聯繫驚管事,讓他去郢城那邊去看看情況,聯繫一下,看看還能不能聯繫到我外翁那邊的親族,讓他們幫忙修繕一下外翁他們的墳墓,此行,我要替阿媼親自祭奠掃墓……”

    此次南下,最重要的就是要調查那些六國餘孽的動向,趙郢自然不可能放着驚這個專業人士不用。

    正好趕上驚卸下了會稽郡那邊的事務,要趕回咸陽坐鎮,調度剛剛鋪設好的情報網絡,於是趙郢大手一揮,中途就把驚截回去了。

    按照時間計算,此時的驚,應該已經提前進入了雲夢澤一帶。

    ……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和張良一起品嚐勝利果實的時候,也有人正滿心歡喜地欣賞着自己在南陽的傑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