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秋雨

類別:科幻靈異 作者:鍋裏沒肉字數:2119更新時間:24/06/27 05:50:14
    下雨了。

    溼溼黏膩的氣溫攀爬上皮膚,氤氳的水霧洇得街邊落下帷幕的路燈都閃爍得隱約不定。

    正午十二點,黑狗吞日?

    這雨下得突然,從雲上直接往下倒水,沒打算給人落腳的機會。

    我有些犯愁地駐足在這已被枯藤纏繞住的破敗的咖啡廳門口,雨滴落在我的鞋面上,一分好幾瓣,又碎開來。

    紅葉鋪滿留有裂痕的路面,顯然是許久無人打掃了,七零八落地被雨擊打着,無力還擊。

    秋雨本該是愉快的、清爽的,怎麼落得如此沉重?

    咖啡店門口的桌椅上還有兩杯涼透了的咖啡,其中一杯的杯底墊着收據,上面已經印刷不太清晰了,但是仍然清晰地書寫着時間:

    ——算一算,這個時間大約是我還在上大學的時候?

    算上這輩子,這個該是五十年前的收據了吧?

    我嘆了口氣。

    五十年前。

    這顯然不是發生了什麼時空跳躍或者是輪迴剪輯——只是被拉進了一個異空間,而且很明顯,這玩意兒透露着一股陰森的深淵的氣息。

    即使不想面對這個已知的事實,但死去的記憶不斷攻擊着我:

    ……是狂化域啊,是你熟悉的狂化域啊!

    怎麼會有人狂化得如此悄無聲息,如此陰晦沉默?

    我也沉默地環顧周圍,暗自感慨:好端端上班,怎麼總是遇到這些有可能需要申請工傷認定的情況?怎麼會有如此倒黴的小嚮導,短短一個月把別人嚮導一輩子都可能不會遇到的狂化域遭遇了三次?奶奶滴,就愛得着一個人使勁薅是吧。

    不過突然想起來,工傷認定老闆說要幫我追一追,也不知道落實了沒有。

    ……算了,領導的話統統還是當放屁,生活會變得比較舒適一點。

    越發打量着,我越發覺得這地方眼熟,眼熟得要命。

    這好像是……以前上學時候,我總是被喊去的那家學生街的咖啡店路口?

    只是遠遠沒有我印象中來得生動活潑,一眼沒能馬上對應上。

    本該是熱鬧的街道,會和我熟稔打招呼的店員,對面如火燃燒的巨大楓樹,陽光如炬,印得因風翻動的樹葉都散發着蓬勃的生命力;還有那樹下的戶外咖啡桌上,等候着我來的人的笑眼和早已準備的兩杯熱騰騰的咖啡。

    世界空了。

    像是被風吹走、雨洗刷完了。

    一切生靈都蒸發了,只剩空殼一具,殘敗得像是被遺棄在過去的回憶。

    這是他的狂化域,也是他的精神圖景,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將我包圍吞噬、納入其中。

    ——他的世界早就默認向我敞開。

    像我的情況,一般採取的淨化方式最優先級是肢體接觸,而如果預後不好需要深化,還可以採用體/液交換的方式進一步淨化。不過這些都屬於表層淨化,清理不了深淵侵染最深處的情緒垃圾,且限制於我的精神力等級,我做不到像那些s級嚮導打個啵就能把人從鬼火少年改造成陽光開朗大男孩的地步。

    而一旦選擇進入哨兵的精神圖景進行淨化,這就相當於和他本人的靈魂進行接觸,是一種深層次的、完全的、但破格的淨化方式,只會發生在最親密的、信任的人之間。

    同時這也意味着,被進入的高傲哨兵將要敞開自己不願提起的記憶深處、迎來他生命中最脆弱的時刻——嚮導入侵了,並且可以對他肆意妄爲、任其擺佈。

    我一直認爲記憶是宮殿,由記憶碎片構築的宮殿,隨之構成了那恢弘的圖景。

    精神圖景之於哨兵就好比一段能讓他在面對深淵時不會沉淪的記憶錨點,往往這段記憶對他來說是最珍貴的,也是最重要的,甚至可以說是他一生可以只爲了這一刻而活。

    而狂化域,絕大多數包括撰寫教科書的人都認爲,它是深淵力量侵蝕的具現化,是另外一個由狂化哨兵製造出來的異空間,沒有人把它和精神圖景聯繫在一起,畢竟,長得實在是太掉san了。

    但作爲剛親歷過兩個s級交融形成的狂化域,我想,它的真相應該不再是那麼一回事。

    狂化域也不過是哨兵的精神圖景分割出來的一小部分,只是它像個只有慾望的嬰兒,爲了獲取一切而哭泣、僞裝、說謊和得逞。

    所以它也可以呈現出不掉san的樣子,如果這位哨兵對自己狂化域的掌控易如反掌的話。

    ——但什麼情況下,哨兵會掌控自己的狂化域?

    狂化狀態根本就不是認知裏的可控狀態,要達到這樣的程度,起碼該哨兵得一輩子都沒得到過淨化,憋着忍着壓抑着,在面臨隨時崩壞的自己面前,將自己的精神圖景揣摩、打碎、再凝練,反覆個幾萬次吧。

    即使這樣,那珍貴的回憶也會變成一種折磨。

    那相當於,在絕望的人面前彷彿播放那如泡沫的美好回憶,然後反覆告訴他:

    哀吧怒吧恨吧,這是你再也回不去的從前。

    於是這樣,狂化域就能在他的掌心裏,漸漸地、最終地,被磨合成他想要的模樣。

    我將面對的,是這樣一位放任自己沉淪在記憶裏幾萬次的哨兵。

    ——而人一生有限的時間裏又有多少個幾萬次?

    我不知道綠泡泡原來能對我信任到這個地步——能夠單向地向我開放精神圖景,畢竟此生我們素不相識:大家都是擁有嶄新人生的人,很難說還是不是過去那個認知中的好友,人心也難測。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忍到現在,還仍然能夠保持自己的理智並且沒有異化。

    找不到拋下這可憐的地方跑去哪裏了的狂化域的主人,這有點像是一個表現正常的精神病患者失聯了,讓人覺得心不安。

    而且在這瓢潑秋雨面前,我的“春雨”顫顫巍巍,抵不過秋風蕭瑟,一吹就散。

    嗯?“雨”?

    我伸出手,接了一滴輕柔下落的小雨。

    ……噢,是“雨”啊。

    這漫天落幕的虛假的“秋雨”,原來就是他唯一有效的鎮靜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