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走着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與門字數:4560更新時間:24/06/27 05:29:28
    牆上歐式掛鐘的指針徐徐轉動,半個小時轉瞬即逝。

    餘歡將手機放在腿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昨晚睡得時間太短,突然有點犯困。

    彷彿受到了傳染,林有容擡手捂住嘴巴,也跟着打了個哈欠。

    轉過頭,對他說:“要不先午睡一會?我休息一下,下午還要練歌。”

    “好的。”餘歡頷首。

    倏忽,林有容端着的水果手機,響起經典的來電鈴聲。

    餘歡不經意地瞥了一下,看清楚了聯系人。

    暗忖:“討債鬼?”

    說時遲那時快,林有容卻是偏轉了一下屏幕,當即掛斷。

    《舌尖上的華國》裏,李立宏渾厚深沉的唸白,再次自林有容掌中的手機響起。

    與此同時,餘歡感覺大腿壓了一半的手機“嘟”得一聲。

    他擡了擡腿。

    自動語音,聲若蚊蠅:“對不起,您的通話已結束——”

    此時此刻,哪還不知道那個聯系人是誰?

    給他的這個備註……

    尷尬啊!

    原來在林有容眼裏,他是這麼的一個人嗎?

    餘歡忽然感覺有點牙癢癢。

    林有容一臉平靜,只是身體明顯有些緊繃。

    餘歡斟酌了一下,此際,最好還是當作沒有看到。

    恍然地自大腿下抽出手機:“哦,手機沒關屏幕,壓在腿下面誤觸了。還好只是給有容姐你打了一個電話,沒有打給別人。”

    “嗯。”

    林有容眼神專注地盯着手機屏幕。

    “爲了答謝你幫我賣歌,我晚上請你吃小龍蝦!”

    “小龍蝦?好的。”林有容補充:“還有螺螄粉。”

    “沒問題!”

    她關掉手機,將茶几上的那頁歌詞拿在手裏,再提前言:“我去午休半個小時。”

    “我也睡。”

    兩人一前一後,各自進入緊挨着的門扉。

    餘歡醒來的時候,耳際已經有着微弱的吉他旋律,還有林有容的吟唱:

    “是你是你~身後的青春都是你~”

    “繪成了我的山川流溪~”

    “爲我下一場傾盆大雨~”

    “淋掉泥濘把真的自己叫醒~”

    悅耳的音樂聲中,他摸出枕頭下面的手機瞧了瞧,已經是下午五點一十六分了。

    說是睡半個小時,卻沒有設置鬧鐘。

    一躺平。

    眼睛一閉一睜,就四個小時過去了。

    他套上衛衣,穿好褲子,開門至客廳。

    歌聲一止。

    些許昏暗的陽臺裏,林有容轉頭看他:“醒了?”

    聞言,餘歡點點頭之後,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林有容將吉他靠在落地窗,眉宇間有着一絲疲倦,似是有些累了,起身癱坐至沙發。

    忽然轉頭看着餘歡,慢條斯理,不經意間說:

    “伱這首歌,是寫給那個叫雨婷的吧?”

    “啊?”

    “我們記得對方,青澀的模樣,背後的青春都是你?”

    “什麼雨婷?不存在的!?”餘歡又是搖頭又是擺手:“我只是先亂彈出了一段旋律,然後爲了湊韻腳,瞎填的!”

    “生搬硬湊,還能有這麼好的詞?”

    林有容差點就把‘我信你個鬼’寫在臉上了。

    果然還是遇到了這種狀況。

    餘歡有冤說不出。

    她旋即起身說了一句“我去換衣服準備出門”,便踱步去往臥室。

    餘歡坐在沙發上掏出手機,等了一會,摸約十數分鐘的時間,林有容適才拉開了門扉出來。

    擡眼向她打量了一下。

    上身是寬鬆的亞麻灰連帽衛衣,領口微微敞開,顯露出她纖細的頸部線條。

    一條修身的牛仔褲,肆無忌憚展示着她那瘦而有肉的優越大長腿。

    頭上正戴着一頂深棕色的漁夫帽,帽檐低低地壓在眉梢,投下一片陰翳。臉龐被黑色棉口罩遮掩了大半,只露出一雙明亮澄澈的眸子。

    一手抓着門把手關上門,一手指尖捏着一隻灰色墨鏡。

    “走吧。”

    林有容朝傻坐在沙發上的餘歡招呼一句。

    之所以陷入傻坐狀態。

    是因爲,餘歡瞅着她身上那件連帽衛衣。

    怎麼瞧起來,感覺,有點像和他是情侶裝?

    他是深灰色。

    她是亞麻灰。

    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內心作出食腸評委同款咬牙切齒表情)

    收回小念頭,餘歡忙不迭站起身來,緩緩跟在林有容身後。

    見她彎腰從鞋櫃裏拎出一雙精緻的蝴蝶結平底皮鞋,不由問道:“有容姐,你不怕冷嗎?”

    林有容側着身子在換鞋,頭也不回地說:“我穿了保暖褲襪。”

    “哦。”

    餘歡坐在鞋凳上,轉頭瞄了一眼。

    呃,還是白絲的那種。

    吸溜!

    不過他收回視線,低頭看着自己那雙黑色棉鞋,倒犯了難。

    買它的時候,也是太隨便,看中了保暖舒適,不會壓迫到傷腳。

    可真要穿着它,走在她旁邊,好像是有點跌份?

    林有容彎腰穿上鞋以後,轉頭朝他看了看,有些諧謔地說:“怎麼了?還不把你的老頭鞋穿上。”

    只要人長得帥,穿什麼都好看!

    餘歡暗忖着心中一定。

    而後面不改色,利落地套上鞋:“走着!”

    出門前,餘歡在玄關處的窗戶,往外看了一眼。

    夕陽西下,連片的街道被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橘黃。如織的行車彷彿一來一去兩條長龍,在暮色中緩緩遊動。

    隨即收回視線,跟在林有容身後。

    兩人行至地下車庫,上車以後,餘歡把着方向盤,將汽車緩緩駛出小區。

    他心裏早有章程。

    在林有容換衣服的時候,臨時抱佛腳下載了好幾個地圖app,檢索螺螄粉而不得。

    蓋因這年頭,還不是螺螄粉遍地開花的時候。

    最後於幾個大學羣聊裏都刷屏問遍了,這才得知中心廣場不遠的銅鋪街巷有一家。

    胸有成竹的餘歡,好整以暇:“有容姐,你想先吃螺螄粉,還是先吃小龍蝦?”

    戴着漁夫帽、口罩和墨鏡的林有容撇頭望他:“就不能一起嗎?小龍蝦又不能作飯吃!”

    “也行!”餘歡頷首:“先去把螺螄粉打包帶着!”

    “嗯。”林有容轉頭望向窗外。

    二十分鍾的車程,抵達銅鋪街的時候,唯見一道道斑駁的牆壁上,是連片的‘拆’字。

    餘歡將汽車停在街口,和林有容二人邁步其中。

    寒風吹過老街的角角落落,陽光斜斜地灑在街道上,彷彿爲那些拆字鍍上了一層光暈。

    他忽然有些唏噓。

    這幾年星城的老街是成批的拆,市井煙火氣也是成批的消失。

    銅鋪街與諸多巷口相交,四通八達,長不到百米。

    呈緩坡狀。

    因爲要上坡,又因爲餘歡左腳有點不便,所以兩人行進緩慢。

    餘歡正左顧右盼端詳着,倏忽,感覺左邊胳膊被扶了起來。

    轉頭一瞧。

    唯見林有容不知道什麼時候從他的右邊,晃到了左邊。

    遮掩得嚴嚴實實的臉,看不出有什麼表情:“你這路都走不穩,別把腳給崴了。我扶你。”

    她語氣平淡。

    餘歡嘴脣翕動一下,聲帶彷彿落家裏了。

    街巷裏瀰漫着一股淡淡的木頭味,那是兩旁老舊的木結構房屋所散發出來的。

    與餐館和小吃攤上飄出來炊煙氣和炒菜的油香、還有米線的清香,這些味道交織在一起,充斥在鼻間。

    驀地大風一刮,一股獨特而幾欲讓人窒息的臭氣,蓋鼻而來。

    過於濃烈,將無數的市井味全都給遮蓋住了。

    過路行人紛紛捂住口鼻,避之不及。

    餘歡倏忽抽抽鼻子,忙不迭一臉大驚小怪地說:“有容姐,你聞到了嗎?”

    “嗯,就像大熱天垃圾桶裏那種腐爛的氣味。”

    林有容點了點頭。

    擡眼便望到了一家柳州螺螄粉的橫招。

    踱至門前,林有容鬆開了手。

    餘歡幾步上前。

    店面裏,零零散散支着三張摺疊木桌,一桌幾個高中生,一桌一對年輕情侶,一桌一個大腹便便的眼鏡胖子在刷手機。

    爐竈就擺在了店門前。

    也沒有地方坐,餘歡向老闆娘點了兩份螺螄粉,一碗加一個虎皮雞爪。

    瞧那幾位高中生互相打趣得熱火朝天,餘歡笑說:“你們星期六還要上課啊?週日單休嗎?”

    一個留着寸頭身板較小的男生轉頭看他:“是啊,晚上還要自習嘞。”

    “錯了,是單休,也不是單休!”

    “半日休!”留着波波頭的小妹子總結。

    聞言,餘歡轉換出一口塑料普通話:“作孽嘞。”

    作孽在星城話的一些語境裏,是可憐的意思。

    星城的初高中教育,是出了名的卷。

    餘歡搖了搖頭,瞥見林有容站在外面,沒有進來的意思。

    總不能將她一個人晾在外面。

    隨即轉身,緩步走出店門,與她站在大街上吹風。

    不知不覺中太陽已經落山,天空昏黑,氣溫也更低了一些。

    寒風不僅冷冽,還帶着一種尖銳的感覺,讓兩人不由自主地縮緊脖子,拉緊衣領,將手揣在衛衣前面的兜裏。

    動作很同步,很一致。

    街上的過路人眼睛一瞥,便知道這是一對情侶。

    聽到老闆娘的呼喊,餘歡反身入店。

    少頃。

    他右手提着一袋堆疊在一起扎得緊緊實實密不透風的兩碗螺螄粉,左手被林有容攙扶着,兩人慢慢下坡。

    “我怎麼感覺你好像跟誰都很能聊?”

    “是嗎?”餘歡話鋒一轉:“跟你爸遠遠比不了,記者出身,能說會道!”

    同時心中暗忖:

    “老林這麼一個社交高手,林有容作爲他女兒,怎麼感覺有點社交障礙的樣子?”

    林有容低着腦袋無言,像是不予置評。

    餘歡連忙轉而說:“得快點去龍蝦館,粉過久了不好吃,就坨了。”

    “去哪一家?”

    “你別問,我都安排好了!”

    銅鋪街離目的地不過幾分鐘的車程。

    驅車沿着江邊一直開,行至詩聖江閣前的十字路口,方纔掉頭。

    再過百米,餘歡將汽車泊在輔路上的停車位。

    可以遠望到江閣前涌動的人潮,三三兩兩的人羣,一直持續往江邊風光帶匯聚。

    車流愈來愈密集。

    這在深冬的寒夜裏,是極爲反常的一幕。

    林有容卻見怪不怪:“今晚有煙花看?”

    “是啊,星期六。”拎着螺螄粉的餘歡點了點頭。

    “哦。”林有容若有所思。

    兩年前,作爲工程機械及娛樂之都,星城確立把旅遊業打造成戰略性支柱產業。

    因爲擁有海內聞名的煙花基地,自給自足,開始每周六在橘洲教員雕像附近燃放大型音樂焰火,每場燃放時間不少於20分鐘。

    不吝投入,規模盛大。

    一開始是每周六都會有,後來由於種種原因縮減爲一年四場,直到抗疫全年無放。

    詩聖江閣對面就是西湖橋,屬於謝苟華的地盤。

    現在既未拆遷,又未提質改造,連片的老街巷弄,交錯縱橫。

    作爲數一數二的繁雜鬧市,此際紅燈猶在,謝苟華在此區域身經百戰,甚至千戰。

    餘歡對這裏也很熟稔,帶着林有容在詩聖江閣斜對面的半湘街巷口,進了一家蒼蠅館子。

    在星城,許多藏在街頭巷尾的蒼蠅館子,絕不比那種知名連鎖店差,甚至味道可能更甚一籌,價格還很實惠。

    這是一家夫妻老店,掌勺的老闆五十大幾,餘歡心知肚明,他們夫妻倆過三年就要歇業養老了。

    林有容緩緩跟在餘歡的身後。

    推開玻璃門前,餘歡回頭笑說:“有容姐,你不會嫌棄吧?”

    “嫌棄什麼?”面容遮得嚴嚴實實的林有容,歪歪腦袋,可可愛愛。

    “當我沒說……”

    餘歡邁過臺階。

    辛辣的鮮香味撲鼻而來。

    林有容轉頭四顧,打量了一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略顯昏暗的燈光,勉強照亮着三十平米出頭的狹小空間。

    店內擺放着五張簡陋的圓桌,都坐滿了人,推杯換盞,歡聲笑語,牛逼不斷。

    牆壁上,掛着字跡已經非常模糊的紅底菜單。

    半開放式的廚房,視線透過玻璃櫥窗,能看到一個頭髮微白的壯碩男人在顛勺。

    鍋鏟相撞的聲音,和菜餚入鍋的嗞啦聲,帶來一種別樣的煙火氣。

    臉頰消瘦的老闆娘迎上來。

    她燙着波浪卷,頭髮染成棕色,打扮得很時尚。

    如果不是餘歡先知先覺她年近五十了,恐怕會以爲不到四十。

    餘歡當即含笑說:

    “我手機尾號3315,之前訂過餐的,姐姐,包間給我們留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