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三章 復活

類別:科幻靈異 作者:發條橙之夢字數:3689更新時間:24/06/27 05:24:08
    媽媽死了。

    光看她胸口上的傷口的話,可能有人會以爲她是被謀殺的,並且那把用碎片做成的匕首,還是她的女兒親手插上去的。

    但只有“犯人”自己清楚,在她下手之前,媽媽就已經死了,剩下的不過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肉身、一具空殼;傷口流出的不是血,而是空氣般的虛無。

    媽媽在死後,變成了像昆蟲那樣的生物,她在房間的陰暗處四處爬行,住在家中的女兒,隨時隨地都能聽見從角落、天花板上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的媽媽,死了。

    但屬於竺清月的黑暗人生,卻遠遠沒有結束,苦痛無涯,一切都只是剛剛開始。

    *

    自從再一次見到婆婆後,竺清月終於不得不承認媽媽已經永遠離開自己的事實。

    儘管還有好多好多搞不懂的事情,比如什麼“巢母”、什麼“意識殘渣”、什麼“靈媒”……從對方口中聽到的,盡是些聽不懂的話,但她已經覺得很累了。

    光是能明白的那部分,對一個小學女生來說已經是沉重到不能再沉重的打擊。

    之後,婆婆第二次消失在竺清月面前。按照對方的說法,她永遠不可能再出現了。

    於是,這個家中的活人,就只剩下自己。

    ……那接下來,該怎麼辦?

    父親離開後再沒有回來,母親去世,孤身一人的小女孩,要如何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

    找人幫忙嗎?可是,要找誰呢?以前尋求幫助的嘗試一次都沒有成功過……

    面對未來,竺清月的心中唯有茫然。

    過去照顧媽媽的那幾年裏,她覺得很辛苦、很難過,滿心希冀着這段日子能儘快過去;可當這一切真的結束時,她覺得還不如之前的日子呢!

    起碼那時候,她還有希望。

    或許是聽到了她內心的想法,竺清月的願望很快便得以實現:

    就在媽媽徹底死去的七天之後,原本安靜躺在牀上的她,在凌晨時刻復活了。

    重新活過來的的媽媽變得和以前有點不一樣:

    在絕大部分時候,媽媽還是像往常那樣會窩在臥室裏;但有時候,竺清月能看到她從房間裏出來,倒掛在天花板上爬行,就像在家中築巢的大蜘蛛。

    竺清月一開始見到這一幕的時候,還覺得很吃驚;到後來,她也便習慣了:連“死而復生”都做得到,這種事情自然稱不上稀奇。

    竺清月依舊能看到媽媽的臉、聽到媽媽對自己說話,可清月心底清楚,那壓根不是真正的媽媽。

    無非是自己的幻覺,或者是蛻變成怪物了吧?小姑娘心想,就和婆婆說得一樣。

    真是離奇。

    要是成年的大人,這時候說不定已經被嚇瘋了;但正因爲是世界觀尚未成熟的孩子,所以反而能以自己的方式接受。

    竺清月並沒有放棄。

    小姑娘懷着複雜的心思,繼續照顧着牀上的“母親”,而且和以前一樣盡心盡力。

    連她自己都搞不懂理由,也許是出於愧疚……畢竟,不管理由是受困於幻覺還是受到了婆婆的蠱惑,在小女孩的心中,她終究是對自己的親人下了殺手,試圖捅死她。

    哪怕那時候的媽媽已經死了,這依然是不可原諒的行爲。

    於是,即便是在家人離去後,竺清月沒能擺脫束縛;相反,她甚至是自願戴上了枷鎖。

    在這種情況下還要堅持像個普通孩子那樣去上學,逐漸積勞成疾,年齡尚且幼小的她,身體很快就垮了。

    ……

    那個下午,小女孩坐在客廳沙發上,身上蓋着被子,腦袋上放着塊溼毛巾,牀邊的櫃子上則放着藥片和水。

    當然,這一切都沒有人會替她準備,所以都是她自己拖着病軀,勉強支撐着準備好的。

    大概是重感冒吧,而且發燒很嚴重……竺清月撫摸着自己的額頭,發現燙得厲害。

    但她不想去醫院,甚至連動都懶得動,只想躺在沙發上休息。

    她覺得自己的腦袋也暈暈乎乎的,感覺出去後隨便走兩步就會昏倒……

    還是呆在家裏吧。

    整棟房子裏,安靜到只有電視機裏的人正在嘈雜說話;因爲沒有開燈,所以客廳內的唯一光源只有電視屏幕的光亮,照得沙發上蜷縮成一團的女孩小臉一片蒼白。

    真是的,這個節目明明一點都不有趣嘛,竺清月心想,媽媽她爲什麼會那麼着迷?那時候的她到底在看什麼呢?

    突然,她聽到一個聲音:

    “呼——呼——”

    粗重而沉悶,是那種重病在牀的人才會有的呼吸。

    此時此刻,只有這一個聲音在寂靜的房間和樓梯間迴盪;聽得久了,就會讓人產生“像是整棟房子都在呼吸”的錯覺。

    “……清月……清月……”

    恐怖的喘息停止片刻後,換成了人聲。

    女孩呆了一下,擡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鐘,原來是吃藥的時間到了。

    這時候,女孩的身心早已瀕臨極限,整個人都覺得不堪重負,但還是機械性地做出了迴應:她勉強支撐起身體,搖搖晃晃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將東西準備好後,步履蹣跚地前往那個房間。

    推開臥室的房門,裏面同樣沒有開燈,空氣裏氤氳着濃烈的藥味,沉浸在黑暗中的大牀簡直像是怪物的巢穴,而躺在牀上的女人則是盤踞在黑暗中的妖魔。

    不過,這般景象一旦看久了,便也習慣了。

    她和往常一樣,將藥壓碎倒入水中,準備把杯子放到母親的嘴邊。

    只是相比起平時,她的身體分明更虛弱,所以舉着玻璃杯的手也跟着顫顫巍巍。

    當杯子靠近枕頭的時候,從被窩裏突然探出一隻乾瘦的胳膊來,她躲閃不及,手中的杯子被打掉,落到地上摔成碎片,裏面的水濺了一地。

    小女孩怔怔地站在原地。

    沉默半響後,她才聲音沙啞地說道:

    “媽媽……你先等等。我馬上就來打掃……再拿杯新的上來。”

    因爲發燒的緣故,她整個人的意識已經不清醒了,連說話都顯得顛三倒四。

    小清月轉過身,想要朝着門的方向走去。

    她本來應該提起腳去躲開地上的碎片,結果卻忽略了這件事。

    劇烈的痛楚從腳底傳來,踉蹌的步伐踩在水花上,女孩腳下一滑,整個人往前跌倒。

    她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

    不知道過了多久,回過神來後,竺清月努力從地板上爬起來。

    好不容易直起身的她,倚靠着背後的牀板,靜靜地坐在那裏。

    然後,她突然間就不願意再站起來了。

    好累啊……

    真的好累。

    她想。

    已經不想再動了。

    與這種彷彿要窒息的疲憊感相比,摔了一跤的痛楚、腳掌底被玻璃碎片劃破流血的痛楚,似乎都不算什麼了。

    曾經,無論是她,還是被病痛折磨的母親。

    無論是誰,都很痛苦。

    大家——任何辛苦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生命,只要死了就好。

    她之前就有過這種充滿自毀傾向的想法,但是現在,情況變得更嚴重。

    說到底,像這樣自欺欺人,到底有什麼意義啊……竺清月在心中質問自己。

    那根本不是媽媽,而是徹頭徹尾的怪物!

    她沒有回頭,但她很清楚,自己背後的那個女人,一定有着一張屬於妖怪的猙獰可憎的臉。

    哪個小孩的家裏,會有在天花板上到處亂爬的媽媽?

    連自己都知道在欺騙自己——

    到底有什麼意義?!

    竺清月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的喉嚨似乎是啞了,發不出聲音來。

    對哦,我現在正在發燒……

    在無聲的憤怒過後,是無端的疲憊。

    心靈上難以承受的沉重、肉體上苛纏的病痛,在這雙重壓力之下,她漸漸走向崩潰。

    抱着膝蓋坐在牀邊的小女孩,眼皮很快開始上下打架。

    她又一次地,睡着了。

    ……

    這回,等竺清月再度醒過來後,事情變得有點不太一樣了。

    她還是安安靜靜地坐在牀邊,卻突然間本能地覺得,這個房間似乎變得更加黑暗。

    而女孩的意識卻完全沒有因爲得到休憩而變得清醒,反而變得更加倦怠。

    除了睏倦以外,還有冷,宛如幽靈纏身般的陰冷。

    她的身下,是還沒來得及清掃乾淨的冰冷的水。但這一刻的感覺,卻似乎不僅僅是如此——

    女孩甚至回覺得,自己目前所在的地方不是一個小小的臥室,而是一片廣袤漆黑的森林。

    她就這般獨自一人抱着膝蓋坐在幽暗的森林之中,身下不再是木製地板,而是泥濘溼潤的湖畔,旁邊就是看不見盡頭的黑暗湖水,朝着四面八方延伸……

    這種感覺是如此真切,當她閉上眼睛的時候,甚至聞見了土腥味,和漫過腳踝的湖水的潮潤。

    以及疼痛。

    不是某個傷口的痛楚,是遍佈全身的疼痛,連骨頭都在嘎嘣作響。

    竺清月勐地扭頭,發現自己身後已經沒有牀了,牀上的女人同樣消失不見。

    “媽媽呢……?奇怪,難道我根本不在媽媽的臥室?那我到底在哪兒?”

    她迷迷湖湖地想着,卻得不到答桉。

    竺清月感到又冷又疼,但這一切,仍然比不上意識的困頓,女孩的思維很快就被拖入下一個更加深沉的夢境裏。

    等她再一次醒來的時候,房間裏淤積的黑暗變得更濃郁,而那種身處幽暗林間的感覺亦變得更加真實。

    無數微小的東西正在迫近,聽,那聲音……“沙沙,沙沙”,像是蜘蛛的肢節,又像是樹根深處蔓延的觸鬚。和地板相互摩擦。

    如此反覆着,她的意識就這樣在昏沉的海洋裏起起伏伏,黑暗中爬行的聲音越來越靠攏,幽暗的林中之湖近在遲尺。

    “啊……”

    突如其來的,某個剎那。

    靈光乍現。

    她那一片混沌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個清晰到宛如命運的答桉:

    ——“難道說,我要死了嗎?”

    在意識到真相的那一刻,女孩竟完全感受不到恐懼;正相反,她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太好了,終於……來了啊。”

    竺清月情不自禁,欣然地笑了。

    可就在這時——

    “冬鼕鼕!冬鼕鼕!”

    她聽見了沉重又急促的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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