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一個父親的逃亡

類別:科幻靈異 作者:發條橙之夢字數:4614更新時間:24/06/27 05:24:08
    揹着書包的小姑娘回到家後,見到母親正在廚房裏做飯。女人正哼着輕鬆的小調,聽到女兒的腳步聲後,她的聲音隔着拉門傳來:

    “今天有炸雞,我路上還買了小蛋糕,放在那邊的袋子裏。你自己可以吃。”

    “……好。”竺清月有氣沒力地都囔,“媽媽每天都買一樣的東西,我都吃厭了啊……”

    “怎麼了?”

    “……我可以看電視嗎?”

    “作業做完就可以。”

    竺清月沒有像往常那樣興奮地在第一時間打開電視,小姑娘環顧四周,發現那個往常都會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身影,今天還是不在。

    “爸爸,爸爸他最近怎麼了?”她擔心地問道,“我老是見不到他……”

    “他在臥室裏吧。”

    女人的聲音依然平靜,就好像一切都與她無關。

    ……

    竺康文確實在臥室裏。

    準確地說,他是把自己反鎖在了房間裏。明明是陽光明媚的白天,卻還是裹着被子躺在牀上,身體止不住地打着擺子,腦門上冷汗直冒。

    竺康文有一段時間沒有休息好了,無論白天還是晚上,他總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男人瞪大着一雙眼珠子,眼白佈滿血絲,直勾勾地盯着窗戶,就像是在害怕有怪物會破窗而入一樣。

    荒謬的是,他害怕的是自己的妻子。在這段時間裏,妻子張紅已經變成了竺康文眼中最可怕的怪物:

    一個披着人皮,能肆意操縱人心的怪物,而這個世界上除去他以外,誰都沒能發現她的真面目。

    不受靈媒制約的邪靈,是人類迄今爲止要面對的最可怕的異類。這羣來自異世界的怪物,有着侵蝕肉體、侵佔空間的本能;而人們爲了保護自身的生存世界,必將與之對抗到底,二者沒有和平相處的餘地。

    竺康文並不缺乏這份與怪物對抗的勇氣,哪怕他只是個普通人。

    在巢母入侵的那段時間裏,他甚至寫好了遺書,做好了死在第一線的準備。

    可是現在……

    他卻選擇了退縮。

    選擇了“將自己關在房間裏”這種無異於掩耳盜鈴的最怯懦、最沒有意義的行爲。

    不不不不,竺康文對自己說,他已經努力過了!

    這不是他的錯。

    他打了電話,叫政府機關來處理,這無疑是最正確的做法,但結果卻讓人沮喪。

    那天之後,妻子像個正常人那樣迴歸社會,繼續擔任她的隊長職務,誰都沒有察覺到精神病院的異變與她之間的關係。此事唯一的意義就,是讓他察覺到了自己不過是個受人操縱的傀儡。

    即便如此,那時候的他仍然沒有放棄。

    既然打電話不行,那就直接去找人!

    至少,他最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妻子並沒有限制他的行動,或是妨礙他與他人聯絡的意思,她繼續扮演着“過去的她”這一角色,僅此而已。

    但很快,竺康文便察覺到了那個真相——

    “這座城市,是我的地盤。”

    那天,他無意間聽到的妻子微笑着說出的話語,原來並非妄言。

    數個月以來,竺康文一個個地去尋找所有能找到的幫手。

    他們最開始都表現得很震驚,有的還需要他提供證據才願意聽他。不過,只要願意相信竺康文的話,大家都能理解現在的“張紅”有多麼恐怖。

    雖然還不清楚究竟是如何實現的,但這種無聲無息間便能改變人心的力量,一旦傳染開來,後果不堪設想。

    面對這等威脅,他們自然願意幫忙。由於擔心如今的錦江市超自然部門很可能已經被張紅所控制,有的人打算聯合市內的民間靈媒,有的已經向首都傳遞信息預警,甚至有人打算用自己的渠道聯繫神媒……

    可是,每當竺康文做出改變,感到勝利在望的時候,等到了第二天,事情永遠會迴歸原樣。

    那些人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忘記了他們之間所有說過的話,有的乾脆記不得自己。

    越是努力,竺康文就越能感受到,自己就像個小丑那般滑稽。

    妻子不是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她只是不在意而已,所以才不會有任何舉動。她的“無動於衷”,原本就是最大的嘲諷。

    無論他如何掙扎,事態都不會有任何好轉。他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成了被蛛網捕捉的獵物,被佛祖攥在手心裏的猴頭……

    如此反覆了數次後,男人的心漸漸陷入絕望。

    到現在,他已經有段時間沒有去上班了。他糟糕的精神狀態不允許,只能請假。

    上級那邊傳來調令,去往天海市,顯然是注意到了他身上存在的問題……

    彷彿不正常的不是妻子,而是他一樣!

    “冬鼕鼕!”

    竺康文覺得自己身體上那種不受控制的顫抖症狀正在進一步惡化,以至於牙齒都開始打顫。

    他咬緊牙關,心想:

    ……是她?她來做什麼?嘲笑我嗎?

    門外響起的聲音卻並非來自妻子。

    “爸爸?你沒事吧……”

    小姑娘擔憂地問道。

    男人愣住了。

    在這段時間裏,竺清月被送去了親戚那邊住,最近才接回來。竺康文把自己逼迫得太緊,以至於根本沒空去思考。

    是啊,我還有女兒。

    清月她還在這裏,她是這個家的未來和希望,不能讓她受到影響。

    竺康文心中忽的涌出一股勇氣來,疲憊不堪的精神再度振作。

    妻子變成這幅模樣,我已經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丈夫,決不能再成爲不負責任的父親。

    他深吸了一口氣,從牀上爬下來。

    “……還沒完,我還有機會。”

    竺康文心想,既然這座城市是她的地盤,那其他地方呢?

    他不相信妻子的爪牙能伸到全國甚至全世界去,畢竟還有神媒在呢!

    只要他能去到不受到心靈操縱影響的地方,他就有辦法揭露真相,然後再回來救出女兒。

    ……

    竺康文打開房門。

    他摸了摸女兒的腦袋。

    “沒事,爸爸我正在收拾行李呢。”

    “爸爸要出遠門嗎?”

    “是啊……”男人蒼白的臉上勉強擠出笑容,“出個差,我馬上就會回來的。”

    回來以後,我馬上就帶你離開。

    他心中這樣想着,拿起車鑰匙和外套走下樓梯,走向門口。在這個過程中,他始終沒有回頭,他知道廚房裏那個哼着小調做飯的女人就在那兒,但他不敢去看,哪怕只是瞥上一眼。

    他害怕被注意到,被留下來;而一旦被阻止,他將再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直到竺康文推門離開,直到他坐上車,妻子的輕吟淺唱仍然在耳畔迴響。

    男人出了一身冷汗,但他終究還是離開了這個家。

    他插入車鑰匙,伴隨着“轟隆——”聲,發動引擎。

    *

    竺康文和臨時找到的同伴一起驅車離開這座城市。

    雖說到了第二天,肯定又會被洗腦成原來一無所知的狀態,但起碼當下能有個幫手。

    竺康文有一種感覺,就好像世界陷入了無限循環,而他是唯一一個能保留記憶的人。

    他被這種糟糕透頂的感覺折騰得夠嗆。不過好處是,在有了第一次的經驗之後,再想說服起來要更容易些。

    他選擇了前段時間相處下來以後感覺最靠譜的一位同伴,一位名爲周行健的老警察。

    周行健不是靈媒,只是通靈者,但他經驗豐富,處事老道,是個優秀的協助者。

    至於戰鬥力本身並不要緊,反正他只是想離開這座城市。

    “你說得都是真的?”

    在出城的高速公路上,副駕駛座上的老警察一邊抽菸,一邊確認着手上的文件,他沒有擡頭。

    “罪魁禍首居然是張紅隊長,真不可思議啊。”

    “那是我的妻子,我比任何人都要感到心痛。”

    “……抱歉。我只是覺得難以置信,真的沒有人察覺到這一切的發生嗎?”

    “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了。”竺康文扶着方向盤,目不斜視,“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放着不管。”

    “嗯,所以我跟你來了。”周行健聳聳肩,“反正我都快退休了。”

    “假如什麼都沒有發生,那就當作出了一趟差吧。”

    兩個男人有段時間沒有說話,車廂內很安靜,只剩下呼嘯撲打在窗戶上的風聲。

    “竺先生。”

    “嗯?”

    “你說……”老警察的語氣有些遲疑,“會不會和‘巢母’有關?”

    竺康文的心勐烈跳動了一下。

    時至今日,他當然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但他寧願自己沒想到。

    對於差點毀滅整座城市的邪神的恐懼,早已經在每個參與者的心中深深紮下了根。

    他的妻子是那場天海市戰爭的中流砥柱,所有人公認的“英雄”。

    假如她真的是在戰鬥中被巢母的力量侵蝕墮落……沒有比這更讓人感到諷刺的了。

    “它不是已經被趕走嗎?”

    “或許是殘留下來的力量。又或者……”

    周行健的話頭頓了頓。

    “我們根本沒能力驅趕走它。上次的入侵看似聲勢浩大,導致我們損傷慘重,但那實際上不過是一個幌子,它真正的目標已經達成,如今正悄然潛伏在人間。”

    悲觀點想,我們沒能打贏那場仗,而是從頭到尾都是失敗者。老警察說,他的猜測沉重得可怕。

    竺康文咽了口唾沫,過了好久才喃喃道:

    “希望……不是這樣。”

    汽車又行駛了一段時間。過了個紅綠燈後,他們馬上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

    就在這時,周行健又冷不丁開口了。

    “對了,你就一個人出來嗎?”

    竺康文愣了一下。

    “對啊。”

    “我總不能把我老婆拉出來吧……”他很努力地開了個不太好笑的玩笑。

    “我記得,你家還有個正在上小學的女兒。”

    “嗯,我就是爲了清月,才下定決心要離開這裏。”

    “是嗎。”周行健的語氣很平澹,他望着車窗外逐漸沉落的暮色,“既然是爲了女兒,你爲什麼不帶她一起走呢?”

    “那當然是因爲……”

    竺康文的回答突然卡殼了。

    爲什麼?

    爲了女兒的安全?

    不對啊,他的妻子已經成了披着人皮怪物,女兒呆在她身邊才是最不安全的吧!

    他突然沒理由地感到一陣慌亂,開始努力回憶着自己當時的想法:

    是了,他當時的打算是,去往別的城市請求幫助,等到回來以後,再帶着女兒離開。

    這沒問題,我的想法沒有錯……

    等等,真的……沒有錯嗎?

    “是因爲害怕吧。”老警察嘆了口氣,“所以你才會丟下自己的女兒,選擇一個人逃跑。”

    “不,不對!”

    竺康文下意識地大叫起來。

    “假如佞神真的要找個對象寄宿的話,比起張紅隊長,她的女兒其實更合適,她更年幼,更不容易引人矚目。你現在拋棄了她,等於親手將女兒交到佞神手裏。”老警察冷冷地說。

    “不……不是這樣的!”

    竺康文顧不上許多,勐地一腳踩下剎車,可車卻不聽使喚,繼續不緊不慢地往前行駛。

    “不……不不不,快開回去,開回去!”

    他拼命地踩剎車、拉手剎、拍方向盤,但那種彷彿溺水般的無力感又一次涌上心頭……

    沒用的。

    不論做什麼,他都改變不了任何事,一切都會朝着最壞的方向狂奔。

    “你想想辦法,想想辦法啊!”

    竺康文的情緒徹底失控了,他狂怒地敲打車窗、踹車門,同時面色猙獰地扭過腦袋,試圖一把抓住老警察的衣領——

    但男人的手剛伸出來,便停在了空中,

    鄰座上……分明空無一人。

    他呆住了。

    過了一會兒,竺康文頹然地垂下肩膀,重新坐回駕駛座。

    車窗外,天色已晚,視野裏的漆黑正在變得濃郁,男人漸漸地垂下腦袋。

    什麼都不願意去想,什麼都不願意去看……

    *

    不知道過去多久,竺康文突然被一陣敲窗的聲音驚醒了。

    他從趴着的方向盤上擡起臉,看見一個交警正站在外面。

    正值黎明時分,天際已微微露出蛋白,馬路上還有些清冷,熹微的晨光灑落在不遠處毗鄰街道的房屋上,輪廓像是用箔粉塗上的金邊。

    城市逐漸甦醒。

    他好像一不小心在車裏睡了一晚上。

    “這地方不好停車的。”

    “啊……好的,我馬上走。”

    竺康文發動引擎。

    “駕駛證拿出來,我檢查一下。”

    交警一邊記錄,一邊隨口問道。

    “錦江來的,剛到天海市?”

    “呃……對吧……”

    其實,他的腦袋還有點暈暈乎乎,總覺得做了好長一場夢,但夢裏發生了什麼,他已經忘得一乾二淨。

    “幹嘛來了?”

    “……工作調動。”

    竺康文用力拍了一下腦門,總算有點清醒過來。

    “對了,我今天還要去單位報道。請問,去市政大廈怎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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