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三章 “不會鬆開你的手。”
類別:
科幻靈異
作者:
發條橙之夢字數:3984更新時間:24/06/27 05:24:08
“你……你不是人?”
直到下意識間把這句話問出口,竺清月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她忍不住在心裏痛罵自己是個大笨蛋:
要是對方真的是不懷好意的惡鬼索命,像這樣直接揭穿身份無疑是恐怖電影裏的大忌,說不定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惱羞成怒的對方直接吃掉啦!
但門外的女人並沒有這樣做。
她沒有所謂的“暴露真身”,只是在一陣愕然過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是人……嗎?原來如此,對你而言,說不定真的是這樣。”
“那,那你找我到底有什麼目的?”
竺清月結結巴巴地質問。
這話說得連她自己都沒信心了。假如對方是活人,哪怕真的居心叵測,但起碼能搞明白對方的想法。
無非是爲了錢,再勉強點還可以說是爲了劫色……
可要真是冤魂索命的話,她該怎麼辦?!
竺清月雖然不覺得自己是個很善良的人,但真正傷天害理的事情是真的沒幹過,也不覺得自己會被某個人恨到連做鬼都不放過的程度……
倒不如說,她壓根沒這個能力。與任何人都保持着疏遠關係的她,不會有朋友,亦不會有仇人。
竺清月唯一能想到的,只有種種鬼故事。
“該不會是……要搶走我的身體吧?”
“才不要。我對自己的身體還是挺滿意的,不打算和任何人換。”
門外的長髮姑娘露出失笑的表情。
“睜開眼睛,好好看看你的周圍吧,真正有問題的,又何止我一個呢?”
“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當然是你的母親。你身邊還有別人嗎?”
“媽媽?可你根本不認識她……”
“這可難說。忘記我們倆曾經認識了嗎?”林小姐回答道,“你之所以會像剛纔那樣質問我,就是受到了她的影響吧?”
“……”
竺清月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她是我的母親。我聽不懂你說的話的意思。在我看來,你只是在無端污衊而已。”
“你想要證據?我可以給你。”
林小姐出了聲口哨。
“你的媽媽不是讓你質問我,能不能踏入這個家嗎?那你可以反過來替我質問她一句:你能離開這個家,哪怕是坐在輪椅上或是被人擡出來……走出這扇門半步嗎?”
“她……她現在……”
“別騙我。或者說,最起碼不要騙自己。”
門外的女孩突然將臉貼在了玻璃上,她的聲音同樣壓得很低,看起來相當可怕。
“——你心底清楚,她早就已經能出門了,不是嗎?”
*
“……不行……”
聽到竺清月的請求,牀上的女人用沙啞的嗓音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下不了牀。聽信一個才認識幾天的奇怪女人的說法,你就想要拋棄我……要害死我嗎?”
才不是啦,又不是以後就逼迫你一定要出門了,稍微驗證一下,讓那個鄰居再沒話講……這不就好了嗎?
竺清月知道自己的提議對於一個重病在牀的虛弱女人來說是在強人所難——但前提是,對方真的是。
……是的,林小姐的到來絕非什麼都沒有改變。
習以爲常的世界被打破,一直以來視而不見的事情,如今卻逼迫她不得不加以正視:
她的媽媽,真的很奇怪。
她的生活,真的很詭異。
這個自己從幾年前開始就再沒走出去過的家,真的很異常。
當然,這並不代表指出這點的鄰居小姐就一定是可信的,說不定她是在污衊媽媽,又或者其實是另一個居心叵測的傢伙……
竺清月聽說過一個恐怖故事。
有一年,某個大學登山社去登山,其中有一對感情很好的情侶在一起。
當他們到山環準備攻峯時,天氣突然轉壞了,但是他們還是要執意地上山去,於是就留下那個女的看營地。可過了三天都沒有看見他們回來。那個女的有點擔心了,心想可能是因爲天氣的原因吧?
等呀等呀,一直等到第七天,終於大家回來了,可是唯獨她的男友沒有回來。大家告訴她,在登峯的第一天,她的男友就不幸死了。他們趕在頭七回來,想要祭奠他。
可是,登到了快十二點時,突然她的男友出現了,還渾身是血,一把抓住她就往外跑。他女朋友嚇得哇哇大叫,極力掙扎,這時她男友告訴她——
在登峯的第一天就發生了山難!全部的人都死了,只有他還活着……
——假如她是那個女人的話,應該相信誰呢?
如今的竺清月,便覺得自己陷入到了這種兩難的困境當中。
“不能寄希望於情感,既然我連相依爲命的母親都開始懷疑了,這世上就沒有不值得懷疑的事情,我只能依靠我自己。”
竺清月想到這裏,自嘲地笑了笑。
“……說不定,連我生活着的整個世界,都有可能是假的。”
獨自一人坐在臥室中,她在日記本裏列出了一條條可疑的事項,以及需要去做的事情,最後敲了敲自己的腦門。
“想要得出真相,就只能加深認知了。”
少女那顆因爲長時間懶得思考而變得遲鈍的腦袋瓜,終於開始運轉起來。
“因爲林小姐渾身都是疑點,所以我覺得反而可以放一放。倒是媽媽……我跟她在一起生活了那麼長時間,一直當作沒看見的東西,未免太多了吧?”
“首先……呃,首先是最重要的問題。”
竺清月手裏轉着的筆尖突然停了下來,在日記本上漸染開一灘墨水痕跡。
“我爹呢?”
是啊,這世界上的人不可能有娘沒爹。不管是夫妻離婚了還是早年去世了,她總該有個印象吧?
——就在這一瞬間,她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這樣一副場景:
昏暗的燈光下,呆在廚房間裏的老媽正一邊碎碎叨叨地自言自語,一邊站在洗菜臺前切菜。
她面容呆滯地手起刀落,切在砧板上的卻是一團模湖的血肉。那是人的內臟和肢體。
而擺在手邊的,則是一顆陌生又熟悉的中年男人的腦袋……
“——那是我爹?!”
竺清月被突然出現在腦海裏的幻覺嚇了一大跳。
這棟房屋裏,居然還發生過這麼荒誕、這麼恐怖的事情?!過去是媽媽發瘋殺死了爸爸?
如果真是這樣,怪不得自己會忘記呢,大概是衝擊力太強了吧。
……不,不對。
竺清月深吸了一口氣,自顧自搖頭。
應該不是這樣。
可出現在腦海裏的畫面又是如此清晰可見,顯然不是沒有根據;要說是幻想,她可想不出那麼可怕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在這幅畫面出現以後,她的腦海中竟不由自主地開始浮現出大量與之相似、相關的畫面。
明明在長達數年的時間裏,竺清月一次都沒有想起過自己的父親,然而現在,有關於他的記憶卻猶如雨後春筍般接連不斷地冒出來;從個個犄角旮旯裏冒出來毆打她的思考。
女孩捂着腦門,忍受着大量記憶沖刷所帶來的不適感,開始瘋狂記錄起來。
在經過短暫潦草的整理之後,竺清月很快就注意到了不對勁:
“這……這根本就不可能……”
最嚴重的問題是,某些所謂“記憶畫面”裏發生的事情,明顯是自相矛盾的,不可能都是真的。
比如回憶中出現過的幾個重要的日子:
在媽媽生了重病,把還是小學生的她關在家中的那段時間裏,某一天,爸爸曾經回來探望過她們母女倆。
可是,他回來的那一天究竟發生了什麼,卻有着幾個截然不同的版本。
她最開始撿到的那個“母親殺了父親,把他的屍體剁碎只留個腦袋”是其中最荒誕的一個,其它還有“父親和母親大吵一架,將自己從家中帶走,父女倆在另一座城市生活”的版本——而這份回憶明顯是假的,因爲她現在還在這個家;有“父親和她們一起吃了頓晚餐,第二天匆匆離開”的普通版本,甚至還有“父親失約,那天晚上壓根沒有出現”的版本。
就好像自己生活了一遍又一遍,然而每一次發現的真相都並不一樣。
但那些記憶,實在是栩栩如生,清晰又離她很近,近到輕易伸手便能觸及,這份沉甸甸的質感不似虛僞。
她真的經歷過這所有……
“可惡,可惜,到底是誰在搞鬼,是誰在混淆我的記憶?!”
“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難道是什麼見鬼的平行世界?!”
“我明明就是個很普通的女生啊,爲什麼這種奇怪的事情會發生在我身上?”
“我……我過去的生活究竟……不,說到底,我這個人……”
沒有開燈的房間,浸沒在枯井深潭般的黑暗之中。少女蜷縮起身體,將自己整個人都緊緊包裹在被子裏,不去考慮不想考慮不願考慮,桌上的筆記本已經不知道被扔到哪裏去了。
——所以,又要逃避了嗎?竺清月。
*
第二日,鄰居一如既往地等在門前,但這一次,屋內的那位女孩卻沒有再出來見她。
林小姐沉默地坐在門前,一言不發,像座凋塑,一坐就是十幾個小時。直到天色漸暗,夜色吞沒走廊,她才會起身離開。
黑夜中,一雙眼睛靜靜地看着門外。
第三日,和昨天一樣的枯坐和等待,什麼都沒有發生。
第四日,一如既往。
第五日,第六日……
直到第七天的黃昏時刻。
林小姐背靠着屋門,見天色已晚,知道是自己該回去的時候,便嘆了口氣,拍拍坐到僵硬發酸的嵴背,原地站起。
就在這時,背後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
“……幫,幫幫我。”
長髮女孩扭頭一看,發現一個正將自己的上半身全都裹在被子裏的身影,只露出兩條瘦弱的腿,不禁有種被逗笑了的感覺。
“清月,你這是在幹嘛呀?”
“幫幫我。幫幫我……你會幫我的,對吧?”
對方的嗓音裏透着一股無力的掙扎感。
林小姐沉默片刻,她收斂起臉上的笑意,認真而嚴肅地點點頭。
“嗯,我會。”
“……好。”被子裏傳來沙啞的應答,“我……我該怎麼做?”
林小姐抿緊嘴脣。
事到如今,連她都不可避免地感到緊張起來。
耗費如此漫長的時間和精力,付出的不止是她一人的努力,終於、終於,還是等到了這一刻。
她知道,接下來就是決定事態發展的關鍵。
“其實,清月你……也應該注意到了吧?”
長髮女孩緊盯着與自己一門之隔的她,彷彿要看穿那個房間埋藏的所有陰暗。
“不管是‘我沒辦法進來’也好,還是‘你的媽媽沒辦法出門’也好,這兩者令人困惑,而糾結於到底相信哪一邊,其實是沒有意義的。因爲在這個過程中,你反而忽視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
“你自己。”
“你,能不能離開這個家,踏出這扇門?”
“要是你能在今天,憑藉自己的意志得出這個答桉的話,一切都會變得清晰起來吧?”
“所以——”
她朝着門的那一頭伸出手。
“來吧,走出來。很簡單,只要推開那扇門就可以了。”
“別害怕,因爲我會握住你的手。”
“……絕不會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