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三章 寂靜之城

類別:科幻靈異 作者:發條橙之夢字數:3742更新時間:24/06/27 05:24:08
    1999年11月13日,19:25.

    今晚清風明月,夜色撩人。

    與之相比,這座城市的命運卻已深深墮入不安與恐慌的迷霧當中;距離朝黑暗的深淵滑落,也不過遲尺之遙。

    徐向陽走過鬧市區的街道時,覺得比往常安靜,就好像獨自一人在小巷中行走。

    這不是錯覺,因爲錦江市如今已經全城戒嚴,完全按照戰時軍事管制的相關流程來處理。

    受到佞神的精神操縱能力的影響,陷入昏迷、或是因沉浸於幻覺無法自拔、失去自理能力的市民數量,還在不斷增長,超過三十萬。

    這個數字太過龐大,官方已經不可能再做隱瞞;以錦江市的一城之力,更不可能合理地處理和安置受害者,因此爲了避免引發大規模混亂,只好讓所有人都禁足在家。

    受害者暫時由家人照顧,社區自治,定期在治安範圍內巡邏,假如一戶家庭裏所有成員全部倒下了,或是只留下小孩和老人,才會考慮由醫院方面收治。

    這樣的做法顯然會在事後造成種種負面後果,但眼下卻是不得已而爲之的應對策略。

    “三十萬人啊……”

    徐向陽輕輕嘆了口氣。

    這個世上,沒有人會不覺得遺憾。哪怕家庭美滿、生活和睦的人,都不可能從沒有感受到過遺憾。

    或許是年少時曾經暗戀過的人;或許是曾經的至交好友,許久沒有見面後關係澹薄得只剩下寥寥回憶;或許是自己的親人,哪怕對方是壽終正寢,夜深人靜時還是忍不住想起,感慨自己當年爲何沒有多陪陪他(她)……

    佞神正在用自己的能力肆意和玩弄所有人的心智,但從徐向陽看來,很多人可能反而還要感謝它呢。

    再說,以“線”本來的情況,就算控制着他們去死或是發瘋都很難阻止,而現在卻僅僅是發瘋——還爲衆人贈送了一場美夢,樂觀點想明明就是賺了。

    當然,佞神之所以會這樣做,只是出於任性罷了;而這種任性究竟會持續走到哪一步,又會不會換種新的任性方式,這些都是未知數。這種任性所指向的後果,有可能會非常嚴重。

    “你就是徐向陽嗎?”

    當他走到路口的時候,站在封鎖邊上的一個戴着白口罩的男人一路小跑過來。

    “是我。”

    徐向陽點點頭。

    “好。”對方沒有繼續往下詢問,也沒有要驗證身份的意思,大概是覺得這個時候會在大街上逛來逛去的只有他一個人。

    “跟我來。”

    或許是因爲戴着口罩的緣故,對方的聲音含湖不清。他一邊說,一邊朝着路邊走去。

    徐向陽跟在他身後,繞了幾圈,很快順着一條小巷走入人跡罕至的狹窄街區。

    “……鬼屋就在這裏嗎?”

    過了十幾分鍾還沒找到路,徐向陽忍不住問道。

    “嗯,是的。”

    對方頭也沒回地回答,聲音沉悶。

    “是嗎。”

    徐向陽左顧右盼了一會兒,又問道:

    “但是,我看這邊好像沒什麼人。鬼屋地點要是在附近,不應該在周圍安排人手,封鎖起來嗎?”

    “……”

    不知爲何,走在前頭的面罩男人好像沒有要開口回答的意思。徐向陽嘆了口氣,覺得這傢伙未免太冷澹了吧,所以也就沒有再說話了,默默地跟在他背後。

    ……

    1999年11月13日,19:53.

    走在前方爲徐向陽指引道路的男人,在即將抵達某個路口的時候,突然停下了腳步。

    “怎麼?到了嗎?”

    徐向陽左顧右盼,並沒有看到有任何像是鬼屋的地方,這裏看上去就是條普通的巷子,位於幾處居民樓中間的夾角區域。

    而且,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四周安靜得很。連貓叫都聽不見。

    戴着口罩的男人沒有說話,他在站住腳後,肢體動作略顯僵硬地轉過身來。

    徐向陽聽見了奇怪的“嗬嗬”聲,就像自行車輪胎被人扎了嘶嘶漏氣的那種聲音——他很快辨認出來,這奇怪的響動是從對方口罩底下傳來的。

    “……有事?”

    他眨了眨眼。

    男人將手放在嘴邊,將口罩勐地一把摘下來,露出血盆大嘴——這可不是誇張,這傢伙嘴巴張大的幅度遠遠超出普通人能做到的程度:他的下巴整個掉下來,幾乎要落到脖腔,一張嘴巴變作漆黑的空洞,遍佈着七歪八落的利齒,就像古老洞穴裏倒掛着的鐘乳石;

    他的雙手也像麪條似的,如同沒有骨頭般軟軟地自袖口垂落。

    徐向陽捂着嘴巴。

    “好惡……”

    對方可不管那麼多,直接撲了上來,動作像猿猴般敏捷,還能跳到牆壁上通過反彈來改變角度和增強力道,深深張開的嘴巴裏發出驚人的嘯叫。

    “……”

    徐向陽的一隻手仍然捂着嘴巴,眉頭皺起,同時很隨意地舉起另一只手——

    “砰。”

    跳到空中的怪物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能力,從半空中摔落,發出沉悶的迴響。

    躺在地上的他還在扭動肢體,試圖掙扎着爬起來;然而結果卻只能在地上一個勁兒地蠕動。

    “唉,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徐向陽嘆了口氣,走到對方跟前。他只瞥了一眼,就覺得沒眼看,忍不住搖頭。

    他當然不可能沒注意到這傢伙的異常,只是覺得事已至此,總該跟過來看看,哪怕要面對陷阱,要不然真的一點兒線索都沒有了。

    但是……沒有陷阱。

    只有這傢伙一個人。

    徐向陽踢了踢對方的腦袋。

    “喂,到底是誰讓你過來的?別裝聽不懂,你都會說話了,應該是保留着人類意識的附體者吧?”

    附身者擡起腦袋,一雙血紅的雙眸惡狠狠地瞪着他,看樣子很兇,但他渾身沾着泥灰只能像蚯引似地在地上拱來拱去的樣子,卻又只剩下可笑。

    “啊,我都忘了。你連嘴巴都沒有了,壓根說不了話。”

    徐向陽敲了敲手,有些苦惱。意識到沒辦法再得到新的情報以後,他直接從對方身邊走過去了。

    “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徐向陽一邊喃喃,一邊繼續朝着小巷盡頭……也就是這座城市的深處前進。

    ……

    1999年11月13日,20:12.

    漆黑的街道,周行健正在與人聯繫,一個電話一個電話地打過去,臉上的神情凝重得化不開。

    “怎麼樣,聯繫上了嗎?”

    “沒有,哪裏都找不到他的影子。”

    一羣人擠在昏暗的巷子旁邊,忙得團團轉,有點熱鍋上螞蟻的意思。

    “鬼屋入口消失了。”

    空曠的街道上,一頭巨大的青銅佛像似有了生命,朝着位於路口的人們狂奔而來,與廟宇中的神龕裏佇立不動的凋塑給人的沉默印象完全相反,充斥着狂暴和恐怖的氣勢;腳下由青石板轉鋪成的路面正在因此激烈顫抖。

    要不是市民們都呆在家裏,李橫豎還不至於這麼做,就算普通人都見不着,但“鬼佛”的規模相較於一般邪靈顯得過於龐大,即便僅僅是經過某片區域,都很容易產生類似於地震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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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

    “是的……這已經是第三次轉移了。”

    李隊長遙看遠方,他隨即放下手,從鬼佛的肩膀上一躍而下,來到周行健身邊。

    “我們追不上。徐向陽的話,說不定已經進去了?”

    他提出猜測。

    “怎麼進去的?”周行健反問,“我們一直在部署人手在入口附近監視,完全沒見着他的蹤影。”

    “本來就是只有他才能進入的地方,說不定,是用某種我們發現不了的‘方式’和‘途徑’。畢竟,我們對手是佞神。”

    周行健沉默片刻,輕輕嘆了口氣。

    “如果是這樣,我們這邊準備的東西都用不上了。沒想到啊,我們竟有將拯救整座城市的希望寄託在兩個未成年人身上的一天。”

    “沒法子,竺清月就算不是神媒,也是和佞神有着密切關聯的角色。和她關係親密的徐向陽,目前看來就是那個唯一有可能接觸到鬼屋的人……”

    “不,不是唯一。我們還不能放棄。”

    周行健打斷了他的話頭。

    “目標是一棟入口在整座錦江市內隨機移動的鬼屋,這的確又是一個絕無僅有的例子,我們缺乏經驗,缺乏手段……但這並不意味着我們一定找不到。”

    “行,那就繼續吧。”

    李橫豎很乾脆地答應了,他再度跳上鬼佛的肩膀,在一陣“轟隆隆”的巨大響動中遠去。

    ……

    1999年11月13日,21:45.

    徐向陽已經打倒了第十三個附身者。

    他們遇見自己後,準備的套路都一模一樣:先是僞裝成和自己接頭的官方人士,再把自己帶到某個偏僻的角落裏,然後暴露真身,試圖吃掉自己。

    如此做派,感覺像是有人在背後指使;但本身就是連小學生都未必上當的粗劣演技,結果居然來了好幾遍,實在搞不懂幕後指使者的用意。

    他嘆了口氣,將被強行通靈後陷入昏迷的附身者踢到一邊,走出巷子。

    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從這羣嘍囉口中是問不出什麼的;由於他們都是陸陸續續隨機出現,所以也很難從其身上找到線索。

    徐向陽的目的地是竺清月告訴給他的鬼屋入口。根據班長大人的說法,這個入口位置還有可能再度轉移,所以讓他必須抓緊時間。

    可問題是……他壓根找不到那個地方!官方說好會來接他的人,如今也一個都見不着。

    當然,徐向陽如今在意的,其實已經不是這件事了。

    周圍的環境實在太過安靜。

    他起初以爲這是因爲全城戒嚴的緣故,直到他開始用通靈能力搜索身邊的房屋,才發現裏面一個人都沒有。

    接着,徐向陽將能力擴張、擴張、不斷擴張,卻始終沒能找到除了自己以外的活人。

    “整個錦江市……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可是,這怎麼可能?

    不知不覺間,他走到了市中心的商業街道。平日裏人來人往、鼎沸喧鬧的道路,如今卻空空蕩蕩,空無一人,只有遠處會時不時傳來風吹起附近店鋪的門,“鼕鼕”拍打在牆壁上的聲音。

    明明是大白天,徐向陽卻情不自禁打了個冷戰。

    天上的陽光亮得刺眼,林道木和電線杆落在道路磚塊上的倒影,整整齊齊地排列在街道兩側,,朝着馬路盡頭無限延伸。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頭幽靈,一個沒有歸宿,無家可歸的,孤獨地迴盪在城市的廢墟間……

    一個冷不丁的念頭,在徐向陽的腦海中浮現:

    “——難不成,我已經進入了鬼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