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混亂之兆

類別:科幻靈異 作者:發條橙之夢字數:4476更新時間:24/06/27 05:24:08
    廠房內,原本堅實牢固的地面,卻像受熱膨脹的蛋糕那樣變得鬆軟起來,綻開一道道可怖的裂縫,平整的水泥化爲碎塊;支撐着頂棚的立柱似多米諾骨牌傾倒,轉眼間便碎裂成好幾截。

    這時候還站在上面的人,會在當下立即失去平衡,陷入到下墜的地面裂縫中、或是被頭頂倒塌下來的立柱和天花板的殘骸壓碎成一灘血肉。

    孟正自然不例外。

    他的臉色蒼白,渾身的體力和精力都被消耗殆盡,一副站都站不穩的樣子,更不用說在這種情況下逃出生天了。

    眼看着他即將殞命,有人及時出手相助。

    孟正只覺得整個人都在被無形力量粗暴拉扯,像被一隻巨人的手掌自廠房內拽出,又隨手被拋了出去。

    孟正的身體在空中劃過一道拋物線,身不由己地飛出了正處於倒塌進行時的工廠——

    他的身體還在半空中,淋漓的水汽與風雨的寒意撲涌而來,他卻忍不住轉頭,朝來時的那個方向望去:

    只見煙塵四起,水霧瀰漫,一座嶄新的廢墟即將在工廠的原址上誕生。

    人在精神恍惚的時候,連短暫的滯空時間都變得漫長起來,漫長到足以讓孟正回憶從前。

    他在龍婆面前並沒有說謊,也沒有這個必要。他確實是在一個工廠職工宿舍裏長大,從小耳濡目染,對廠房內的環境最爲熟悉。

    而作爲男人童年終結時刻的記憶,就是在工人們紛紛下崗離開後,整座廠房的地皮爲了重新改建修路,在爆炸聲中轟然倒塌的景象。

    平日裏司空見慣的生活環境,高大沉默的廠房對於半輩子生活和工作在這裏的人們來說,和全世界無異——而本以爲不會有改變的這個微縮世界,卻又在頃刻間毀於一旦……

    這一幕曾經令年幼的孟正感到十分震撼。

    過去和現在的景象逐漸在男人的視野裏重疊。然後……

    “砰。”

    他的雙手雙腳和人的後背,連帶着後腦勺一起重重磕在了地面上。

    “哎喲喂!”

    孟正疼到意識一下子清醒過來,捂着腦袋一邊抽冷氣,一邊直叫喚。

    在墜落後,他沒能立刻爬起來。

    冰涼的雨絲吹拂到他的臉上,背後凹陷內的積水迅速將衣服浸泡到溼透,陰冷潮溼的觸感,順着溼漉漉的土壤徑直滲透到人的體內。

    孟正望着灰暗的天穹,感受着自天心處飄散零落的冰涼水珠,一滴又一滴地濺落在他的嘴脣、鼻樑和眉毛上。

    他舔了舔嘴脣。

    這時,一個聲音居高臨下地從頭頂傳來。

    “起來吧。”

    中年女人俯瞰着他的臉,語氣平靜。

    孟正笑了笑,一個鯉魚打挺支起脊背,盤腿坐在地上。

    這個渾身沾着泥水,看上去異常狼狽的男人低聲說道。

    “不愧是您。看來我的能力對您沒有起到作用。”

    “哦,你這是承認對我動手了?那麼,接下去無論我如何處置你,你都不該有怨言了吧?”

    龍婆的發難讓他有點猝不及防,孟正抓了抓頭髮,露出尷尬的笑。

    “不不不,怎麼會,我哪有這個膽子。只不過,我真正讓那孩子不必顧忌、大肆發泄的場合十分稀缺,難得有機會,總想試試看究竟能做到哪個程度。這其中當然不包括您,我也不認爲這點小把戲就能影響到大名鼎鼎的龍婆閣下。”

    “那孩子”……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的稱呼。

    龍婆臉上的紋路變得更深,冰冷的雨水流淌在未老先衰的溝壑裏。

    與蠱蟲相伴、將它們當作寵物的她,在靈媒羣體中的名氣與其說是“大名鼎鼎”,不如說是“聲名狼藉”。

    但眼前這個男人身上的問題顯然更糟糕。要是他所擁有的能大規模干涉遠境現象的邪靈曝光出去,很可能會成爲衆矢之的。

    “你的能力很厲害。”她沒有隱瞞,“即使是我都不能完全倖免。”

    “哈哈哈,感謝誇獎。”

    孟正望向廢墟,若有若無的嬰兒哭聲正從那個方向傳來。

    不知道是因爲隔了相當遠的距離、還是被秋雨沖淡了濃度,邪靈的呼號逐漸變得模糊,可內裏蘊藏的淒厲與獰惡卻沒有減弱半分。

    “除了讓它大哭大鬧以外,我甚至沒辦法很好地操控自己的邪靈。作爲唯一能用的招數,效果要是還不能強一點,那就顯得太過沒用了……”

    “現在的你照樣派不上用場。”龍婆說,“你快死了,不是被神媒殺掉,而是差點被水泥碎塊砸死。你的目標難道是完成計劃的第一步以後,就去死嗎?”

    孟正被噎了一下,苦笑着說道。

    “……感謝您救了我。”

    “不必。”

    “您救我的理由,是因爲我們接下來還是合作伙伴,對吧?”

    “如果讓那個‘嬰兒’不受控制地繼續鬧下去,的確會造成麻煩。”

    龍婆的視線四下逡巡。

    所有參與行動的其餘成員們,和被拉扯出來的孟正一樣倒在了地上。

    唯一能保持正常的,就只有她一人。

    在經歷鬼嬰突如其來的“吼叫”後,本來駐守在工廠裏的靈媒們全都成了滾地葫蘆,一個個抱着腦袋痛呼喊叫,像泥鰍那樣身體抽搐。

    有的靈覺較爲敏感的人甚至開始在滾來滾去的同時痛哭流涕。

    風雨瀟瀟,草木飄搖,幾十個人倒在泥濘的地上哭天搶地的場面,簡直像是舉行邪教儀式的聚會場所,頗爲驚人。

    這些訓練有素的精英們一下子失去了戰鬥力,而受他們控制的所有邪靈幾乎都陷入了暴走狀態。

    一直到現在,逐漸適應過來的他們精神情況才有所好轉,但一時半會兒明顯恢復不了正常。

    “這就是你召集隊伍的目的?”

    龍婆從這羣慘不忍睹的人們身上收回視線,冷冷地開口詢問。

    “難道你是準備讓這羣人全都失去戰鬥能力,再由你一個人來解決?”

    “……我還不至於夜郎自大到這個程度。”

    孟正將溼漉漉的頭髮抹到額頭上,嘆了口氣。

    “接觸行動是之後的事情。我已經成功壓制了市區內的人,但要維持這一‘通訊隔絕’的狀態,不可能只靠一次突襲。他們若想繼續參與這次行動,就得先適應我的能力。”

    “一個合格的統帥,應當想辦法讓手下的士兵們提早適應戰場情勢,而不是到了臨時關頭才想起練兵。”

    “我要是提早動手,極有可能暴露我的能力。”

    孟正站起身,拍掉褲子上的泥水。

    “我說過,我並不能正常地操縱自己的邪靈。”

    男人凝視着龍婆的臉,完全忽略了其他人的存在。

    “他們的事情暫且不提。剛纔提到了我們彼此間的信賴關係……您現在覺得我能做到嗎?”

    “很難說。”

    龍婆搖了搖頭。

    “有能力干涉我的‘蟲’,就說明世界上九成以上的靈媒都難以逃脫影響,無非是程度強弱。但你應該清楚,所謂的‘神媒’,和我們完全不是同一種意義上的存在。”

    她的話頭頓了頓。

    “就算那個女孩現在還很弱小,無論是我還是你都能獨立解決。”

    “這就不必擔心了。”男人笑着說道,“我的邪靈是只爲她而存在的。這十年以來,爲了能讓自身的靈媒能力提升到這一水平,我所付出的全部努力,全都是爲了這一天。”

    他雙手插兜,望向遠方逐漸黯淡下去的燈火。

    “假如我的對手是別人,哪怕是尚未成熟的神媒,我都不敢有所奢望;但只有她是例外,這項計劃本身,就是作爲喚醒她的環節一部分契機而存在的……”

    *

    徐向陽拿着麪碗的手劇烈顫抖了一瞬,差點沒被水龍頭裏流淌出的熱水燙到。

    他打了個激靈,感到不寒而慄。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獨自一人坐在家裏。明明關上來門,背後卻突然吹來一陣風——

    那風來去匆匆,極爲詭異,又蘊藏着一股莫名的寒意,冷到刺骨。

    一種強烈的不安。

    但直到它消失的那一刻,他都不知道這種不安緣何而來……

    “喂,你好了嗎?”

    背後傳來乘客不耐煩的聲音。

    打熱水的地方正排着一長溜隊伍。

    徐向陽深吸一口氣,將面前的龍頭擰上。

    普通人可能不會把這種毫無來由的心血來潮當作一回事,但他自從對通靈能力有所瞭解後,就從來不曾忽視自己的直覺。

    徐向陽匆匆離開隊伍,朝着候車大廳走去。

    他很清楚,自己現在唯一該做的就是放下手邊的所有事,回到清月的身邊。

    走到一半的時候,徐向陽又將腳步放緩了片刻。

    他擡起頭,看着頭頂鑲嵌的日光燈管正在不規律地閃爍。

    從通道的這一頭到那一頭,通明的燈火交織成片,在建築物內構築成光的河流;而現在,連綿的不安定,像是這條河流上偶然浮現的波瀾與漩渦。

    這次燈光異常所波及的範圍很廣,並且還在持續當中。

    不止他一人注意到了現象,人羣裏浮動的一張張面孔上,有焦慮、有迷茫、有慌張。

    不詳的氛圍正在潮悶的車站內凝結。

    本來就鼎沸的人聲,一會兒功夫後就變得愈加嘈雜,像是在一百萬只蒼蠅在耳邊嗡嗡作響,讓人只想拼命捂住耳朵。

    徐向陽蹙眉。

    “是電流不穩?……不,這種感覺更像是……”

    ——邪靈,遠境,鬼屋,由它們所引發的一系列超自然現象。

    他早就知道,包括鬼屋老人和小安在內,邪靈們擁有干擾電波的能力;且力量越強大,這種彷彿是與生俱來的能力就越表現得鮮明。

    “難道說是附近潛伏着強大的邪靈?或者是靈媒間的戰鬥……”

    徐向陽正在遲疑,步履卻未停止。

    前方人潮涌動,塞滿了人和行李的候車座位附近擁擠不堪。

    心中掛念着女孩的他不再客氣,直接開始用力往水泄不通的前頭推搡,在周圍人的抱怨聲中好不容易擠了出來,總算回到了班長大人的身邊。

    徐向陽剛坐下,就發現女友的情緒有點不太對勁。

    在他走的時候,竺清月的興致明顯還是挺高昂的,他甚至能感受到女孩的視線釘在脊背上時那種滾燙熱烈的感覺……

    而現在,班長大人的俏臉微微發白,坐在那兒一直發呆,直到見他回來後,緊繃的身體才明顯放鬆下來。

    她主動將自己的手伸過來,像是在仿徨間尋求一份心理安慰。

    徐向陽抓住了那只纖柔的小手,發現少女的掌心很冷。

    冷得叫人心疼。

    “怎麼了?”

    他問。

    竺清月抿起脣瓣。

    “難道說是剛纔那個……”

    徐向陽的話音未落,頭頂的燈泡突然以更瘋狂的頻率閃爍,之後——

    “砰。”

    燈光熄滅了。

    大廳內一下子變得昏暗如深夜。

    前方排隊的人羣裏傳來幾聲驚叫,同時還夾雜着年幼孩子的哭泣聲。

    窗外的暗色愈加濃郁醇厚,而鋼琴曲似的雨聲從未有片刻停息。

    徐向陽下意識地加大手上抓緊的力度。

    她搖了搖頭。

    “……不是。是因爲我看見媽媽了。”

    “阿姨?”

    徐向陽很吃驚。

    “她人在哪兒?”

    他想要從座位上站起身,到處張望,卻被班長大人一把拉住。

    “她無非是想讓我回家。我才不要。”

    “呃,我能理解……不過,阿姨到底是怎麼追過來的?我們一路上可是沒休息過啊,難道是她提早猜到了你會去別的城市?”

    竺清月沉默片刻,擡手捂住自己的額頭,小聲說道。

    “也有可能是我神經緊張看錯了。總之,先等等,讓我再想想,再想想……”

    徐向陽沒有說話,他安靜地等待着,在手上微微施加力度,努力想要讓體內的熱度傳遞過去。

    “——我們先暫時放棄離開的計劃吧。”

    數分鍾後,等班長大人放下手,她的表情已經變得和往日一樣……不,是比平常時候更加冷靜。

    徐向陽光是看着女孩優雅沉靜的臉,便有種整個人都能鬆一口氣的安心感。

    認真起來的班長大人,就是擁有這等能輕而易舉征服旁人的可靠魅力。

    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爲什麼?”

    “你不是感覺到了嗎?有人在這附近動手了。”

    竺清月的語氣嚴肅認真,她那一雙清麗的眸子,在周畔昏暗環境的映襯下愈顯明亮。

    “這裏有那麼多人在,敢放肆胡鬧的人不是精神失常的瘋子,就是在這座城市裏有所圖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