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章 必有餘慶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離離白草字數:4139更新時間:24/06/27 05:21:02
    雲梨一怔,下意識去看程素心,正好瞥見她脣角一閃而逝的弧度,透着暢快之意。

    程二小姐的死與程素心有關?

    國師府要找玉念珠,到了錢江,也該找程老爺才是,若要用子女威脅程老爺,  就不該殺了程二小姐。

    什麼情況下,國師府會急不可耐對程二小姐下殺手?

    程二小姐無意中偷聽到的國師府的機密,被發現了?但這跟程素心有何關係?

    總不能是程素心算無遺策,算到國師府法師會討論機密,故意氣走程二小姐。

    她看了眼身邊的衛臨,若能用神識,討論討論多好,正感慨間,  便見程老爺沉着臉出來,  點了幾個得力鏢師大步朝後院而去。

    這番作態讓衆人更加心慌,繼夫人叫了聲老爺,便急急跟過去。

    丫鬟僕人也顧不得規矩,齊齊涌向後院,惹上國師府,程府能不能存在,還不一定呢。

    程老爺帶着鏢師徑直去了程二小姐的院子,雲梨一行人到時,他們正在四處翻找,程二小姐的箱籠妝奩統統被打開,連牀鋪都沒能倖免。

    “老爺,你倒是說句話呀,事情到底怎麼了?”繼夫人將幼子交給丫鬟牽着,上前問道。

    程老爺面色陰沉的能滴出水來,喝道:“你別添亂。”

    繼夫人氣得差點一口氣上不來,生死存亡的大事,  怎麼能叫添亂。

    柳無言拉開她,小聲說道:“法師在二小姐身上發現了玉念珠的線索,  認定玉念珠就在我們程家,限我們一個時辰內交出玉念珠,否則踏平程家。”

    “什麼?”

    繼夫人驚叫,旋即沉下臉來,凌厲的目光如刀劍般掃過在場所有下人:“誰拿的,趕緊交出來,國師府的東西,是我們這些平頭百姓能拿的嗎?”

    丫鬟僕人跪了一地,忙表示自己從未見過玉念珠,繼夫人冷聲道:“程家若亡,國師府也不會放過你們。”

    管家模樣的中年人直起身子,回望身後跪着的衆人,揚聲道:“夫人說的沒錯,國師府的東西,沾上就是死,他們可不會管無辜不無辜,那玉念珠就算是仙丹神藥,  也不值得賠上一家子性命。哪位拿了,趕緊交出來!”

    “管家,  我真沒拿,  若非告示貼出來,我都不知道那勞什子玉念珠。”

    “我也是,到底是誰拿的,快拿出來,別害死大家……”

    主人急,下人也急,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誰也逃不掉。

    “老爺,沒有發現。”搜索鏢師額頭虛汗層層,回稟時聲音都是顫抖的。

    程老爺面色白了白,突然撥開人羣,跪在雲梨衛臨身前,惶然道:“法師,您看見了,我們程家真沒有玉念珠,求法師開恩吶!”

    雲梨:……

    衛臨:……

    在程家人的惶恐中,雲梨翻了白眼:“你搞錯了,我們不是國師府的人。”

    “法師,你們若不信,程府上下任憑翻找,只請法師,饒過我一家老小,玉念珠真不是我們願意拿的!”程老爺明顯不信,兀自說着。

    雲梨二人一再表明,他們與國師府沒有關係,程老爺才勉強相信,起身抱拳,又道:“聽無言說,二位少年英豪,武藝了得,還請二位助我程家渡過此劫,程某願將半數家財奉上。”

    衛臨眸光微閃,道:“家財就免了,如今天下能不懼國師府的,也就風臨城,我們可以護送你們去風臨城。”

    程老爺求之不得,直呼少俠俠肝義膽,然後就急急讓衆人回去收拾行囊。

    雲梨拉着衛臨到一無人閣樓上,問道:“我們去雄鷹嶺嗎?我覺得雲荒島更有可能,正史裏都有記載,又各種語焉不詳,不會是當年的當權者故意要隱瞞什麼吧?”

    頓了頓,她又道:“雲荒島在承漢北面,我們先去雲荒島,再去雄鷹嶺,更節省時間。”

    “程家呢,不管了?”

    “這,”雲梨有些頭痛,“按理,增贈銀之恩我們已經報了,不該再插手凡俗之事,但程家也算是積善之家,任其被國師府覆滅,也不合適。”

    說話間,下方忽而吵起來,凝神細聽,原來是程老爺遣散家僕,僕人擔心無人保護,不願走。

    雲梨皺眉,國師府勢大,以他們的勢在必得,即便有程老爺一家吸引主要兵力,也不會放過僕人。

    她正要下去說服程老爺,便見程素心出來,柔聲道:“大家一起走,目標太大,衛公子雲姑娘畢竟只有兩人,總有顧及不到之處,屆時先殞命的,最可能就是你們。

    分開走,絕不部分法師都會去追我們,你們拿了銀子,請些鏢師護着,自然無恙。”

    她的聲音雖輕輕柔柔,卻有種異於常人的堅定,讓人不知不覺對其信服。

    又見她輕嘆口氣,道:“府裏行善,本不求回報,然如今危困,我只能厚着臉皮去求求回報。

    我記得武當張少俠、峨眉周女俠、落霞徐少俠均在錢江。錢叔,你拿着我的帖子,去請他們護你們一程。”

    被她喚作錢叔的老僕老淚縱橫,哽咽着跪拜在地:“多謝大小姐。”

    其餘下人忙跟着拜謝,也顧不得領銀子,招呼家人親眷,提起行囊便急急走了。

    很快,程府下人走了大半,剩下的多是鏢師侍衛並幾個重要管事,雲梨皺眉:“這程老爺,我怎麼感覺怪怪的?”

    柳無言定然跟他細細說過自己與師兄的戰力,就他們一家四口,完全可以保護好。

    他留下這麼多鏢師護衛,一點也不爲手無縛雞之力的僕人着想,跟傳言中的善人有點衝突啊。

    轉念一想,她又覺自己苛刻了,誰規定善良的人就不能怕死,危險關頭,保鏢誰會嫌多呢。

    不想衛臨卻道:“我看,古怪的是程素心。”

    雲梨看向他,只見他若有所思的樣子:“她話裏話外,似乎篤定了國師府不會去追僕人。”

    雲梨猛地瞪大眼睛,壓低聲音:“你的意思是,玉念珠她手上?”

    如今這個情況,能讓國師府放棄無辜之人,唯有得知玉念珠的明確線索。

    衛臨輕喃:“程二小姐身上,玉念珠的線索是什麼?”

    雲梨細細回想今日見到程二小姐的細節,沒什麼收穫,他們剛來程府,對程二小姐往日穿着習慣、言行舉止均是一無所知。

    這時,程老爺一家已經收拾好行囊,在院裏四處找他們,雲梨只得暫撇下思緒,隨衛臨從閣樓躍下,騎馬護送程老爺一家離開。

    爲行路方便,只有兩輛馬車,程老爺帶着兒子一輛,繼夫人與程素心一輛,快到城門時,便見幾個白衣法師站在城門口,雪衣白浮塵,飄然若仙。

    一年輕法師橫眉立目,冷冷喝道:“程家好大的狗膽,竟敢……”

    話未說完,但見前方鬚髮盡白的老者擡了擡手,年輕法師立刻息聲,咽回後面的話。

    老者慢悠悠掀起眼皮,從程家鏢師面上劃過,最後落在衛臨身上,輕蔑道:“小子,國師府的事情,我勸你少管!”

    衛臨面無表情,繼續馭馬前行。

    “狂妄的小子。”一聲令下,衆法師飛身朝衛臨襲去,不消片刻,法師們一個不落倒在地上,白衣上綻開朵朵血梅。

    在法師驚駭的目光下,程家馬車踩着夕陽餘暉,從容走出城門。

    一出城,程老爺便從車窗探出頭來,連連拱手:“多謝少俠、少俠好武藝、少俠大恩大德,程某沒齒難忘。”

    “客氣。”

    衛臨惜字如金,程老爺卻有了暢聊的心思,一個勁兒問:“敢問少俠出自何派,這劍術冠絕天下……”

    那刨根問底的架勢,雲梨都懷疑他下一句會說,把程素心許配給自家師兄。

    這時,鼻翼間飄過一縷異香,與程二小姐身上的一模一樣,她微微側頭,便嗅出香味是從程素心與繼夫人的馬車上飄出來的。

    奇怪,她跟程素心接觸也有段時日,從未發現她用這種香味的胭脂水粉,兩次見面,也未在繼夫人身上嗅到。

    心念一動,她探過身,湊到衛臨耳邊:“你聞到一股特別的香味了嗎?”

    衛臨眼底閃過一絲疑惑,輕輕搖頭,附近的氣味確實不少,能稱得上香氣的,也就路邊花草清香以及女眷身上的各類胭脂水粉香囊香氣。

    這些香味很尋常,稱不上特別。

    雲梨眸光閃了閃:“我知道程二小姐身上,玉念珠的線索是什麼了,異香。”

    這香味太過細微,師兄都未嗅出來,極可能需要特別的手段來追蹤,就像雷疾隼追蹤變異竹靈蝶麟粉。

    若不是玉念珠本身有異香,那大概便是國師府的防盜措施,卻被程素心利用。

    她定是將異香染在程二小姐身上,又故意激她離開自己和師兄的視線。

    法師順着異香,還不一找一個準,也難怪他們認定玉念珠就在程家。

    但程素心這又是在幹嗎?

    雲梨忽然想起離去的僕人,他們要去請那些少俠女俠護衛,這個時候應該還未離開錢江。

    程素心這個時候把香味散出來,是要引法師們追過來,給僕人們創造生機?

    還真是個善良之人,但爲何對自己的妹妹那麼狠心呢?

    行至夜半,終於到達一處茶館,鏢師們叩開門,將已經熟睡的茶館老闆叫起來,給他們整治了一桌好酒好菜。

    滅門的恐慌在見識到衛臨的不凡武藝後,暫時被他們拋卻。

    程老爺親自斟酒佈菜,感激衛臨的救命之恩,程家鏢師們也是一個勁兒敬酒,直誇衛臨武藝不凡。

    喝着喝着,他們就倒了一片,唯剩雲梨衛臨與另一桌的程素心還好好坐着。

    茶館老闆見此,連連表示他可沒有做手腳,又說災年困頓,曾得程小姐恩惠,才熬過災年,他怎麼會謀害恩人呢。

    程素心起身,盈盈下拜:“老丈仁義,自做不出那等恩將仇報之事。”

    說着,她扯掉眼上黑布,拔出一把匕首,三兩步行過來,又對雲梨衛臨道:“這是我與他們的恩怨,還望二位不要插手。”

    雲梨眨了眨眼睛,震驚不已:“你看得見!”

    那雙眼睛依舊灰白渾濁,沒有瞳孔,此時眼球卻輕輕轉動,不再呆滯,而程素心行動靈敏,哪裏像個眼盲之人。

    比雲梨更震驚的,是倒在地上的程老爺與一應鏢師,他們看向程素心的眼神恍若大白天見鬼:“你竟然……沒瞎!”

    雲梨一震,目光在程素心與程老爺身上滑過,心中模模糊糊有個念頭,程素心不是程老爺的女兒,哪有當爹的不知道自己女兒真瞎假瞎。

    程素心擡手拂過雙眼,笑得酸澀:“爹爹說,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我這雙眼睛沒有瞎,是因他前半生行善積德,上天不忍奪我光明。

    故而他更加樂善好施,接濟窮人,卻被你們這些山賊利用。你們故意裝作窮困潦倒之人,乞求爹爹收留你們,說要在府上幹些粗活,討口飯吃。

    爹爹良善,欣然同意。幾日後,你們摸清府內情況,開始露出本性,殺我全家,奪我家產。

    那時我不過五歲,因爲受了風寒,纏綿病榻,未曾出門,你們沒見過我。”

    那雙駭人的白瞳裏滿是哀慟,握着匕首的指尖輕輕顫抖,一如她的聲線:“那日我看見你們提着滿是鮮血的刀推門而入,一時間竟忘了害怕,我聽見有人說‘怎麼是個瞎子’才回過神。

    爲了活命,我順勢裝作看不見,甚至……還撒嬌般喊你爹爹。”

    她眼中的淚水再也盛不住,簌簌滾落,雲梨實難想象,一個五歲孩童,須得何等意志,才能在親人慘死的修羅場裏,天真無邪的撒嬌,以童言稚語消去劊子手的殺意,又在往後十幾年裏,小心掩飾仇恨,承歡仇人膝下。

    “所以,他是個山賊?我嫁了一個山賊?”身後傳來繼夫人驚怒的聲音。

    程素心冷冷道:“我早就暗示過你,你被程家的錢財迷惑,非要嫁進來,怪不得旁人。”

    她舉起匕首,目光悽然冷厲:“今天,我就要爲我程家幾十口人報仇雪恨!”

    說着,她蹲下身狠狠刺入程老爺胸口,可惜她力有不逮,刺入的位置又沒選對,匕首卡在了肋骨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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