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七章 癔症

    同一時間，萬里之外的墨淮楚南也猜到了他們。

    楚南神色複雜，感慨道：“膽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大。”

    當初追蹤劫走母蠱之人，他們便猜測對方有仙府類法寶，她既然親口承認母蠱已經解決，那劫走母蠱之人的仙府自然是到了他們手上。

    如今仲興主僕的死，明顯是有仙府修士的手筆, 二人不久前又在南陵城現身。

    顯然，刺殺仲興主僕的，正是他們。

    墨淮冷笑：“膽子不大，也不敢把諜探做到師尊等人的眼皮子底下。”

    楚南眸底一暗，“殘夜閣那樣的地方，她也是情非得已。”

    他的聲音澀澀的，隱隱透着些許愧疚，仔細看去, 卻又像是錯覺。

    他輕輕拍了拍墨淮的肩，認真道：“外人不瞭解也就罷了，我們與她相處多年，她行事舉止，何曾向着殘夜閣過？”

    這些，墨淮何嘗不知，只是一想到她的欺騙，他的心中就如壓了千斤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理智告訴他，妖修身份事關重大，她隱瞞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一想到他隱瞞了安染，隱瞞了所有人，卻沒隱瞞千九，他就忍不住嫉妒。

    觀他神色，仍未釋懷, 楚南正要繼續相勸，靈舟忽而一震, 防禦陣法瞬息啓動。

    二人再顧不得其他，忙出去查看，神識盪開，下方陰風怒號，烏雲翻騰不息，激盪的靈力攪得天地爲之變色，正是兩位元后修士鬥法所致。

    滾滾雲浪中，男子穩穩凝立其中，寬大的灰衣與烏雲融爲一體，衣袖揮揚間風起雲涌。

    另一邊，女子一襲紅衣灼灼，左手掐訣，右手擡起，虛虛一握，一柄血紅色彎刀自她手下凝結。

    楚南勃然變色，凝重道：“是浮游真君和玉衡真君！”

    散修聯盟的這兩位真君乃是一對兒道侶，只是感情不那麼和睦，三天一小吵, 五天一大吵, 還時不時就要爲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打起來。

    他們夫妻家庭大戰沒什麼, 就是苦了路過的靈舟靈船, 遇上輕則損財，重則丟命。

    二人忙收回神識，嘗試穩定靈舟，遠離此地。

    恰在此時，玉衡真君手下血紅色彎刀完全成形，倏然朝對面的浮游真君斬去。

    浮游真君不退一步，灰衣在風中獵獵作響，舉袖輕揮，身前幻出一片淺灰靈光，穩穩攔住彎刀。

    轟！

    二人誰也不肯相讓，靈力對衝的氣流筆直衝上雲霄，未待楚南墨淮做出應對，靈舟便被勢不可擋的氣流掀翻，失控地旋轉不停。

    幸虧先前防護法陣已經啓動，免了被甩出去的風險，也虧得夜哲彥送得靈舟品質好，不然早四分五裂了。

    只是，靈舟上的幾人被顛來倒去，暈頭轉向。

    “靈犀真人！”

    稍微控制一點身形，二人忙去查看此行的護送目標，靈犀真人的情況，一扭頭便見靈犀的房門被撞開，一青一白兩道身影從屋內被甩出去，正是靈犀真人與侍女杜蔓。

    二人忙飛身上前，分別接住主僕二人。

    被墨淮接住的杜蔓扭頭看見楚南攔住靈犀，面色驟變，驚叫道：“快放開她！”

    說完，便欲掙開墨淮，朝楚南撲過去。

    靈舟仍處於翻滾中，要穩住身形十分不易，她這一掙扎，墨淮沒能抓住她，自己反而被推得一個踉蹌。

    墨淮皺眉，這位侍女未免糊塗，分不清輕重緩急。

    他知道靈犀有隱疾，臨出發前，宿溪真君也再三叮囑過，若非緊要關頭，不要讓靈犀與年輕男子見面。

    但是，現在正是性命攸關的緊要時候，再計較隱疾，怕是性命都要丟掉。

    被甩懵的靈犀真人剛緩過來，便見對面一臉陰鶩的俊美男子，眼尾一抹嫣紅，瀲灩嫵媚，像極了沾血的芍藥。

    靈犀覺得臉上刺痛，眼前陣陣恍惚，臉頰似被什麼劃破，有猩紅的血順着下頜滴落在腳邊紅豔豔的芍藥花叢裏……

    “啊——”識海里似有千萬只鋼針在扎，撕心裂肺的疼，她抱住頭，痛苦的嘶吼，眼眸漸漸泛紅，癲狂愈盛。

    杜蔓勃然變色，急忙喊道：“歲隱真人，快放開她，快！”

    癲狂下，靈犀爆發力十足，猛地甩開楚南，指尖騰起一團淡藍色火焰，空氣彷彿被點着，灼熱的氣浪下，楚南身上的法衣如寒冰般消融。

    他蘧然一驚，急急後退。

    異火！

    靈犀神色癲狂，“騙子！騙子——”

    一簇簇淡藍火焰從她指尖流泄而出，甩得到處都是，頃刻間，靈舟內烈火肆虐，她自己頭髮也被火苗燒着。

    此時此刻，靈舟防護法陣，反而成爲阻礙。

    楚南當機立斷，捨棄靈舟，打開防護法陣，出啦靈舟範圍。

    失去防護，他們直接暴露在翻滾的烏雲中，楚南着急，想要趕緊離開，但如此狀況下的靈犀，根本不容任何人接近。

    這個情況，墨淮也直皺眉，他們有把握制住一位癲狂的金丹修士，但無法制住有異火的金丹修士。

    異火大都暴虐，若非主人，即便元嬰修士也不敢輕易靠近。

    宿溪真君也是，再怎麼疼愛外孫女，也不該把殺傷力如此巨大的異火給她，犯病情況下，破壞力大的驚人。

    總算明白，上次她犯病，爲何杜蔓的第一反應是關閉院子禁制。以這異火的威力，若不能及時阻止，整座褚玉閣都要化爲烏有。

    涌動的雲海正漸漸平息，顯然浮游玉衡兩位真君發現裏他們的情況，已經停手。

    墨淮暗暗心焦，這兩位元嬰修士獨來獨往，百無禁忌，異火當前，若是他們起了覬覦之心，怕是不妙。

    他急急穩定：“杜蔓，這種情況會持續多久？”

    杜蔓深色慌張，“不一定，短的半月，長的數年。”

    楚南墨淮呆住，現在別說半月，幾息時間也不夠。

    他們急得直上火，靈犀卻仍瘋狂地四處防火，她周圍一片火海，已經看不清她的身影，只有不時響起的慘笑質問，昭示着她還活着。

    “哈哈哈——騙子，都是騙子——”

    “藍靈之焰！”驚訝陌生的聲音響起，楚南墨淮心中咯噔一聲，浮游玉衡兩位真君果然來了。

    墨淮楚南硬着頭皮上前，“晚輩太一宗清宴｜天心閣歲隱見過兩位真君。”

    浮游真君微眯着眼睛，指着火海中道：“這位小女娃呢？”

    “幻影宮宿溪真君外孫女。”楚南特意中‘宿溪’二字上咬得重重的，希望他們能有所顧忌。

    “宿溪的外孫女，南天闊的女兒？”浮游真君更是驚訝，目光掃過藍色火海，他百感交集，“南兄的女兒都這麼大啊。”

    墨淮楚南暗暗對視一眼，對方言語中似是與靈犀之父交好，但人心莫測，親人間爲了異火尚會爭得你死我活，更何況是朋友。

    “宿溪老匹夫就是這麼照顧小韻的！”玉衡真君柳眉倒豎，咬牙切齒間透着毫不掩飾的心疼。

    “真君知道我家真人？”杜蔓驚訝，靈犀本名南雅韻，自小在幻影宮長大，自她結丹歸來，便以靈犀自稱。

    南雅韻這個名字，除了宮內部分弟子知道，外人沒幾個知道的。

    玉衡真君眉目柔和起來，“當年她出生，本座是第一個抱她的人，小小小一團兒，貓兒似的。

    可憐我那好姐妹，若說知道自己的女兒遭此苦難，九泉之下，神魂難安呀！”

    墨淮楚南心絃稍鬆，對方若說真愛重靈犀這個小輩最好，若是另有圖謀，也算算給了他們緩衝時間。

    楚南悄悄捏碎了出發前宿溪真君給他的一枚特質符籙，只聽杜蔓回答道：“當年真人外出歷練，一走數十年，師尊久尋未果。見其魂燈穩定，猜測她可能誤入哪方祕境，便放下了，只將她的魂燈帶在身邊，以防萬一。

    不曾想，後來收到她的傳音符趕去，卻見真人黯然神傷，神思不寧，後漸漸成了癔症。這些年，師尊從未放棄查尋那人，卻始終沒有線索。”

    楚南有些意外，這杜蔓反應倒是挺快的，她對他們這些盟友都十分警覺，顯然不會聽幾句關心話，就信任浮游玉衡夫婦。

    會這般解釋，不過是在幫他們爭取時間罷了。

    這裏離清河谷並不遠，等到宿溪真君前來，危機自解。

    突然，藍色火海潰散開去，髒兮兮和尚造型的靈犀真人朝楚南撲過來，抓着他的手臂，淚眼朦朧控訴：“阿離，你去哪裏了？我找不到你，也找不到我們的寶寶，你們不要我了嗎？”

    宿溪真君將靈犀保護得很好，基本沒有傳言流出，若非母蠱事情，她壓根不會進入到衆人視線。

    楚南墨淮都被這巨大的信息量震懵了，靈犀有過道侶？還有過孩子！

    她道侶孩子死了嗎？還是道侶變心，與其他女子雙宿雙飛了？

    對於靈犀此舉，一直照看她的杜蔓也是驚訝不已，上次發病已經是靈犀好得最快的一次，僅半月就恢復過來。

    現在這個情況，還在發病中，只是短短功夫就安靜下來的，從未有過。

    萱憂草果然有效！

    她朝楚南投去一個祈求的眼神，柔聲安撫靈犀，“真人別怕，我們都在。”

    杜蔓的祈求，楚南看懂了，讓他假裝那個‘阿離’與靈犀對話，他的面上閃過一抹不自然，尷尬道：“對，我們都在。”

    同樣的話語，杜蔓說的，靈犀充耳不聞，聽見楚南的話，她的脣角彎起一個溫婉的弧度，輕聲道：“我不怕。”

    面對那雙清亮的杏眸，楚南正絞盡腦汁，思索接下去該如何安慰她，忽見那雙清亮杏眸瞬間蓄滿水霧，眼底說支離破碎的絕望，“阿離，你爲什麼要騙我？爲什麼？爲什麼……”

    她又癲狂起來，死死抓着楚南的雙臂，悽聲質問。

    那雙眼裏的哀傷太深太重，宛若一汪深不見底的淵潭，彷彿只要心神一個放鬆，就會被捲入最絕望的淵底。

    兩個時辰後，靈犀才終於緩過去，雙眸呆滯地不停低喃騙子。

    這期間，浮游玉衡始終沒有動手，反而一臉心疼，這讓楚南墨淮放心不少。

    靈犀的異火早已安順回到體內，他們卻沒有動手，想來他們說的不假，確實與靈犀父母有些交情。

    不等他們詢問，浮游真君主動提及，南天闊曾救過他們夫妻性命，雙方性情十分投契，一起歷練多年。

    直到千年前，圍剿巫蠱門行動開始，南天闊夫婦返回幻影宮參戰，不幸戰死。

    浮游玉衡黯然神傷，感嘆大派弟子身不由己，堅定選擇做散修。

    一天後，宿溪真君急急趕來，待其親眼看過靈犀現在的狀況，安心後，玉衡真君急急問道：“敢問前輩， 小韻究竟發生了什麼，怎麼會得此癔症？”

    面對這個與自己女兒一般大的女子，宿溪真君一時百感交集，他嘆了口氣，幽幽道來：“當年小韻外出歷練，遇上一位自稱沐離的金丹修士……”

    宿溪的話總結起來就是，老掉牙的英雄救美，遇渣男的故事。

    涉世未深的世族小姐南雅韻與外祖父宿溪真君賭氣，揹着師門出門歷練，遇險時被一位面容英俊的金丹修士沐離所救，之後二人一起遊歷滄瀾，交流修煉心得。

    沐離天資卓越，南雅韻不懂的地方經他一指點，頓時茅塞頓開。

    慢慢的，二人墜入愛河，結爲道侶。

    在沐離的指點下，南雅韻很快結丹，沐離還親自爲她起了個道號，靈犀，取自心有靈犀一點通。

    山河大川遊歷得煩了，二人便在一凡俗國家住下，過起了隱居山林的悠閒日子。

    後來，南雅韻意外有孕，二人均高興不已。

    不想，就在她生下孩子的一月後，某日飯後便昏昏沉沉暈了過去，再次醒來，沐離與孩子均不見了。

    屋內沒有任何打動痕跡，她的儲物袋等一應物品也都在，唯一不在的，就是沐離與孩子。

    她在那凡俗國度找了三年，未尋到沐離與孩子的蹤跡，也未有其他修士存在的痕跡。

    事實基本可以確定，是沐離帶着孩子離開的。

    幾十年相伴的情誼，其實是一場騙局，南雅韻承受不住打擊，就此瘋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