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禁止跳舞八十年

    羅納德回到家裏，還沒有太多睡意，索性拿出“渾身是勁（footloose）”的劇本，開始看了起來。

    原作者迪恩·皮奇福德，寫了一份寫作原委附在劇本的前面。

    編劇皮奇福德不愧是耶魯畢業的高材生，三言兩語就把劇本創作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了。

    在一九八〇年，皮奇福德看到了一則新聞，在俄克拉何馬州的埃爾莫爾小鎮，從一九〇〇年開始，就禁止了舞蹈，這個小鎮八十年來從未舉辦過舞會。

    最後一個高中十一年級的學生，挑戰並推翻了這條法律，在一九八〇年的畢業季，埃爾莫爾公立高中第一次舉辦了高中畢業舞會。

    整部電影都是根據現實改編，三位主角，提出廢除法律禁令的倫，維持禁令的牧師女兒艾瑞爾，以及艾瑞爾的閨蜜拉斯蒂，都是有人物原型的。

    皮奇福德本人是一個作詞人，他還把電影中預計出現的所有插曲的詞都寫好了，附在劇本裏。

    比如開場就是一首同名插曲“footloose”，開頭的歌詞就是

    footloose，footloose，踢掉你週末穿的皮鞋。

    please，露易絲，幫我把靴子脫下。

    歌詞很押韻，很有節奏感。標題的footloose其實有雙關的含義。

    一方面footloose是一種有節奏的腳步聲的形容，代指舞蹈節奏。另一方面表示給腳步鬆綁，廢除禁止跳舞的禁令。

    羅納德對耶魯高材生的歌詞裏的文學素養比較佩服。

    不過皮奇福德看來沒有拍過電影，劇本裏很多地方都寫的不夠規範，有些情節也不能照着拍出來，必須要二次加工。

    比如有一段情節羅納德就明顯覺得不能算劇本，他打算先從這段開始修改。

    男主角，從大城市芝加哥轉學來的倫，和艾瑞爾的男友發生矛盾，兩人相約用拖拉機來一場膽小鬼決鬥。

    兩人開着拖拉機相向而行，誰最後害怕了在撞上之前轉向，誰就輸了。

    “倫的鞋子不小心被離合器卡住，他試圖從車上跳下，但是沒有成功。艾瑞爾男友查克看到了倫試圖逃跑的樣子，得意洋洋地踩油門繼續前進。沒有退路的倫只好也踩油門，反而把查克嚇得跳車。”

    這裏得分成好多個可以拍攝的場面，羅納德開始設計整場戲的方案。劇本上的文字必須能夠拍攝出來。被離合器卡住要怎麼給特寫鏡頭？試圖從車上跳下是怎麼試圖？

    觀衆需要理解爲什麼倫不能跳車，羅納德在這裏想了一會,  提筆把鞋被卡住,  改成鞋帶被纏住。這樣擡腳跳車的時候可以切近一個鞋帶被離合器纏住的特寫,  觀衆也能夠理解主角倫爲什麼跳不下去。

    至於“得意洋洋地”這種情緒性的描寫，睜只眼閉只眼也可以接受，到時候導演臨場指導,  演員發揮就行了。

    寫了半個小時左右，羅納德開始有些睏倦。今天先到派拉蒙,  後來去比弗利山,  回家以後又送黛咪去醫院,  羅納德的眼睛有些睜不開了。

    “休息一下吧，明天再寫。”羅納德掙扎着起來走到牀邊躺下,  隨手拉過一條毯子蓋上。

    “蹦擦擦，蹦擦擦……蹦擦，蹦擦。”一陣鼓點敲了起來,  羅納德好像看到了一個深色背景的畫面出現在眼前。

    沒有任何細節的背景,  也沒有任何人物的臉,  只有兩隻腳的特寫在畫面上,  隨着節奏起舞。

    男人的腳，女人的腳,  穿高跟涼鞋的腳，穿皮鞋的腳，穿靴子的腳,  髒髒的球鞋的腳，還有兩個穿了暖腿套的腳。

    一個背景聲音在唱着節奏明快的歌詞

    footloose,  footloose，踢掉你週末穿的皮鞋。

    please,  露易絲，幫我把靴子脫下。

    “這個剪輯不錯啊。”羅納德明白自己是夢到了“渾身是勁”。

    開頭的舞蹈隨着插曲結束,  畫面黑了下去，然後又亮了起來。

    一個中年牧師，在教堂裏佈道。

    “上帝可以揮一下他的大手，就把這些邪惡從地面上抹去。但是他沒有這麼做，他給我們設計了一個考驗，一個考驗！

    如果不是這個考驗，你怎麼解釋現在正在流行的,  邪惡的，淫穢的，讓人墮落的搖滾樂的流行？”

    下面聽佈道的人羣中，一個男孩用手捂臉。

    “這大概就是那個轉學過來的男主角倫。”羅納德猜測,  這個導演的手法不俗，開場點明主旨以後，黑屏後出現的第一個情節就是保守小鎮裏的保守牧師，在做保守的佈道。

    加上從大城市芝加哥轉學過來的白人小夥倫的不屑，開場的戲劇衝突就出來了。

    不過羅納德今天太累了，又開始想睡覺。

    “啊……”不知道過了多久，畫面上一個開車的女孩在尖叫。

    “啊……”然後是旁邊平行行駛的另一輛車上，開車的男子在尖叫。

    “嘟嘟……”一陣汽笛聲傳來，鏡頭切到了對面的大卡車。

    原來有一個女孩，站在兩輛汽車的中間，兩隻腳分別踩着兩輛車的車門上，好像再做特技動作。她不管兩輛車裏的男女都在尖叫着讓她下來，而是癲狂地笑着，繼續站着迎接對面的大車開過來。

    開着皮卡的男孩，好像是那個女孩的男友。對面車上的另外三個女孩是她的閨蜜。

    坐在後座的一個大鼻子女孩，拼命的拍着車門，讓做雜技動作的女孩快點下來。“

    “查克，小心。艾瑞爾，艾瑞爾……快回來，前面有卡車”她拼命地叫着。

    “這大概就是主角艾瑞爾的閨蜜拉斯蒂，這麼大一個駝峯鼻，一定是猶太人。這麼難看也來演電影？”羅納德暗想，千鈞一髮的時候，還給了她一個鏡頭。

    “啊哈哈哈……”鏡頭又切到了腳踩兩輛車門，勇敢面對大卡車的女孩。

    “咦！”

    羅納德發現自己認識這個女孩，不就是海倫·斯雷特上次派對的時候，“名揚四海”電視劇版裏的那個拉大提琴演員，洛麗·辛格（lori  singer）？

    “她是這部電影的女主角？”羅納德有點納悶，這部電影劇本裏只有些跳舞戲，沒有大提琴演奏啊？爲啥選她？可能是父親的關係？

    羅納德看過劇本，知道艾瑞爾是主角，所以不很擔心她會出事。不過這一段的鏡頭剪輯的很有水平，第一次看的觀衆，大概會被帶入到爲女孩擔心的情緒裏。

    千鈞一髮之際，洛麗·辛格扮演的艾瑞爾鑽進了男友查克的車裏，險險地避過了卡車，皮卡停在路邊。另一邊女孩把轎車開到了溝裏。

    “嗯”，羅納德又睡了過去。

    “嗚……嗚……”過了不知道多久，兩聲引擎發動的聲音又把羅納德叫醒。

    兩架拖拉機上，一邊是主角倫，另一邊是艾瑞爾的男友查克，兩人按響大喇叭收錄機，在音樂的伴奏下，開着拖拉機對衝起來。

    倫幾次想要逃跑，但是鞋帶被纏在了離合器踏板上，不能跳車。最終反而是查克被逼的打方向盤，拖拉機開到了旁邊的水渠裏，自己也掉了進去。

    “這一段的剪輯不怎麼樣。”羅納德暗想，“有點過於繁瑣，好像怕觀衆理解不了倫逃不掉的緊張狀態，在離合器踏板，鞋帶，還有倫的慌張表情的特寫上來回剪切了好幾次。”

    “怎麼前後剪輯水平相差這麼大？”羅納德不太理解，“最開場的時候，那一段各種各樣的鞋子特寫舞蹈，非常有創造力。後來的開車面對大卡車的驚險鏡頭也還行，但是這段拖拉機對決的剪輯似乎又降低了一個檔次。”

    睏倦的感覺還是不停襲來，羅納德迷迷糊糊中又一次被吵醒了。

    “嗨嗨……你們愣着幹嘛？我聽說這是一個派對，讓我們舞蹈吧！”

    倫穿着禮服，衝進了一個打扮的亮晶晶的綵帶和貼紙的舞會。

    “敖嗷嗷……”男男女女開始隨着主題曲“footloose”的強烈節奏大叫起來。

    一對一對的男生女生，還是互相邀請，衝進舞池，開始跳起了一種混合着迪斯科動作，和老式搖擺舞舞步的舞蹈。

    那個大鼻子猶太女孩的男友，是一個傻傻的大個子，還做了一個當年“週末夜狂熱”裏約翰·屈伏塔標誌性的單臂斜舉的亮相動作，引起了男女們又一陣歡呼。

    從天而降各種亮晶晶的粉末，男生們排成一排，女生們也拍成一排，相對的跳動起來。

    攝影機又對準了他們的鞋子做特寫，高跟鞋揚起亮晶晶的粉末，畫面很精緻。

    羅納德看得只撇嘴，這好像有些三四十年代古早歌舞片的樣子。那些南北戰爭，或者英國貴族的時代劇裏，經常有這種男女分開拍成兩排互相邀請的舞蹈形式。

    現代的阿美利加哪有這種舞蹈了？都是着重個人展示的。

    舞蹈形式古老，舞步也有點古老，迪斯科裏還摻雜着一些老式踢踏舞的風格，把地板踩的啪啪響。

    終於，兩排學生開始退後，男主角倫和拉斯蒂的男友開始站在舞場中間獨舞。還是那種綜合了古老舞蹈，和現代迪斯科的混合舞步，不過總算比剛纔的好一些。

    女生也開始下場獨舞，甩起長髮，踢起大腿，終於有了些專業舞蹈動作的樣子。

    然後是男生一個個下場，機器人舞，麪條舞，在地板上旋起了體操的托馬斯全旋。好像羅納德會跳的那種黑人跳的霹靂舞。

    “咦？”羅納德又開始覺得不協調，這些黑人的霹靂舞，出現在這部電影裏，被白人跳起來，說不出的奇怪。

    這都是需要系統訓練的舞步，現在也沒有很流行。這些出生在已經八十年沒跳過舞的小鎮上的學生，怎麼會跳的？

    還好那個拉斯蒂的男友，舞步還比較稚嫩笨拙，符合人物形象。跳得傻傻的。臉上的表情也有點像演“快節奏”的西恩·潘，就是一個傻乎乎的高中生。

    最後倫帶頭，後面跟着艾瑞爾和拉斯蒂，男女學生排成縱隊，向着攝影機跳過來，主題曲戛然而止，夢境裏的畫面也變成了黑屏。

    羅納德隨即醒了過來。

    他看看窗外，還沒有天亮。自己只睡了幾個小時。

    羅納德爬起來，趁着記憶熱乎，記下了自己夢到幾個畫面的時候，作爲一個導演的評價，在拍紙本上寫了一大張。

    “鏡頭拖沓，不適合八十年代的現代觀衆節奏。

    舞蹈設計有問題，舞蹈設計的非常老套，演員跳的不是太差就是太好。

    鏡頭對準鞋子做特寫創意，很有創造力。

    開場的敘事流暢，一下子就把觀衆帶入了劇情……”

    羅納德寫完了以後又讀了一遍，覺得有點自相矛盾。

    這電影拍的很怪，有些地方像一個拍了幾十年電影的非常老到的導演。有些地方又拍的很生澀，像是拍“快節奏”時候的自己，一個初出茅廬的電影導演。

    還有，這到底算高概念，還是低概念電影呢？

    算演員的話，沒有一個出名的，應該算高概念電影的配置。但是劇情一點也不高概念，小鎮不許跳舞，這都什麼年代了？

    要不是看過作者皮奇福德寫的寫作原委，羅納德都以爲這是一個瞎編的故事。

    “等等……”，羅納德突然發現了自己的思維誤區。

    這確實是一部高概念電影，只不過不是給自己這樣在大城市定居的年輕人看的，而是給上千萬在小鎮生活的小鎮青年看得。

    他們那裏宗教，保守勢力強大，人民的生活和幾十年前的區別不大。週末上教堂聽牧師佈道，也沒有迪斯科酒吧，搖滾樂演唱會這些新鮮的玩意兒。

    跳那些綜合着古老和現代的舞步，對他們來說，就是非常出格的行爲了。

    這也是爲什麼導演要放置一些老派的剪輯手段。那些小鎮青年，估計和自己在斯坦頓島老家一樣，還要等一兩年，才能看到“et外星人”，和“快節奏的里奇蒙高中”這樣的離經叛道的電影。

    他們熟悉的，還是七十年代那些古老而緩慢的剪輯節奏。說不定有些電影院還在放“雨中曲”呢。

    最後那些黑人霹靂舞，也是給他們一點甜點，讓他們開開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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