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虛空地界（中）

    從始至終，在老馬哈姆特夫婦看來，抓來的兩個層淵黑戶不足爲懼，沒有根基、初來乍到，還在靠做廉價委託住斯特雷酒店的人，怎麼會突然刺殺鳶尾花兄弟會的高層，甚至縱火將多年來的經營付之一炬呢？

    任誰想都會覺得，這背後肯定另有其人。

    即便如此，老馬哈姆特夫婦也不感到驚訝，雖然憤怒，但做了這麼多年黑白道生意，自己是什麼下場，早就有心底有數了。

    別的不說，光是搭上虛空這條線，在境淵的下場，就未必能好的了。

    對於次子的死亡和家族被燒，他們並不擔心自己會重蹈覆轍，在確認兩人沒有反抗能力後，立刻抓到了祖宅，進行一番審問。

    在他們看來，次子會被殺害是因爲事發突然，應對不足，而他們二老不同。

    他們可是手握着，鳶尾花家族興風作浪多年以來所仰仗的底牌，根本無需慌——

    轟鳴。

    深淵張開了它的巨口，從無盡的底部發出咆哮，緊跟着是開裂的大地之下噴出岩漿，如同鮮血一般激烈流淌駛過祖宅的每一個角落。

    震顫。

    轟鳴之後緊接着便是無止息的地動山搖，整個水牢迅速開裂瓦解，不住地抖落下砂石，焦糖蝸牛立刻反應過來，藉機奮力掙扎，掙脫繩索，他剛剛掙脫，黑暗之中的牢房立刻裂開一道縫隙，他便一躍而起，順着縫隙鑽了出去。

    驚悚。

    當焦糖蝸牛在震盪晃動的祖宅中一路狂奔時，入目所及的景象着實觸目驚心：一條光滑的大道鋪在長廊上，綿延數十米了，盡數由人皮毯子組成，周圍兩邊則擺滿了零部件和餘料組成的副產品。

    接着往下看去，焦糖蝸牛逐漸汗流浹背起來。

    這不僅僅是罪惡的戰利品展示廳，更是活人祭司的屠宰流水線，所謂的長廊，實際上是一座長橋，依靠虛空的力量凌空漂浮，倘若視線向下一瞥，就能看到一個個奇形怪狀、長滿紫濁虛空結晶的怪物，正在源源不斷地從水池中拎出人類，像拖着一頭羊一般，丟在案板上，剖開、切割、細細剁碎，經過邪惡迷信的儀式操辦，再惡化處理……

    即便是在層淵，也只有邪神信徒會搞這種惡性祭祀。

    認識濾鏡早已破碎的焦糖蝸牛，一下子就引起了生理性不適。

    “我操，他們這是殺了多少人……”

    雖然李澳茲早就說過，鳶尾花兄弟會不是什麼好東西，但看到如此邪典的一幕，哪怕是身經百戰的他，一下子也被衝擊到說不出話。

    噹啷——

    就在他震驚於橋下的慘狀時，鎖鏈墜地的聲音立刻把他拉回了現實。

    焦糖蝸牛轉過頭，一個嫵媚倩麗的身形站在橋對岸，一手持着一把連枷，她的頭顱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則是一道深深嵌入脖頸之中的傾斜十字架。

    【真實之眼】

    奧能發動，對方的一行行數據立刻浮現在面前。

    大部分的信息都顯示‘虛空腐化’，無法瞭解，等級也比自己高一些，達到了239級。

    而模板，則是‘戰狂’。

    “……我本來對於要殺人，還是有點罪惡感的。畢竟我其實是先出手的一方。”

    焦糖蝸牛深吸一口氣，擡起手，一把漆黑的太刀立刻落在掌中，被他持握：

    “但是真正瞭解你們的作爲後，我的心中就只剩下坦然了。”

    戰狂模版的特性是無視階層免傷，輸出率提高三倍，非常不好對付，加上等級壓制，這意味着留給焦糖蝸牛的容錯率極低。

    稍有不慎，就會翻車。

    ‘絕對不能被擦到一下，以我現在的等級和護甲，擦到邊就要瀕死，精英單位必須慎重對待。’

    不過，他也不是吃醋的。

    自從孜然粉被殺害後，這段時間自己一直在跟高手交流心得體會，不斷地磨練技術。

    爲的就是有一天，再遇到隱祕那些地球人的時候，他能夠阻止悲劇重演。

    不光是擊敗和殺死對手，更重要的是從這些畜生手裏保護住他人。

    【銘魂劍聖】

    【氣合道·鎖】

    【鯨派·般若海聖道體】

    持刀武士的虛像在背後森然亮相，焦糖蝸牛氣力外溢，蒼藍的光焰繚繞纏身，空中隱隱爆發出佛音經頌，又似鯨歌悲詠。

    一瞬間，原本狹隘的長廊彷彿一下子被海水倒灌，驚濤浪打，荒涼遠古的氣息滾滾而來，就連時空都彷彿被海洋吞沒。

    “戰狂精英怪嗎？就從你開始，展現一下我臥薪嚐膽的成效！”

    焦糖蝸牛擡起長刀，背後的虛影亦是擡起長刀，兩者整齊劃一，高度同步地雙手緊握刀柄，氣力如渦旋一般蓄力凝集，整個長廊左右兩道貨架引起空前的共振，獵獵作響。

    十字架頭似乎察覺到威脅，微微轉動身軀，腳底之下立刻蔓延開氣力，化作無形的鎖鏈，將其束縛。

    【蓄力已達到極限】

    焦糖蝸牛目光一閃，身形瞬間與背後的武士虛影融爲一體，揮下利刃。

    ————斬！

    層層海浪若化爲實質，被劍氣瞬間轟殺散卻，這一劍精準地轟在十字架頭的胸口。

    轟！

    氣浪滔天，就連焦糖蝸牛自己都被衝擊波擊退，這強勁的攻擊帶起濃厚的煙塵，遮掩住對方的形體。

    但也因此，整個長廊都被破壞，左右兩邊展櫃中醜陋邪惡的人體造物，在這一擊產生的共振中悉數粉碎。

    “中了！”

    焦糖蝸牛心頭一喜，興奮道：

    “這一擊的效果空前的好，有了這一招，再對上那些地球人，肯定能夠讓他們喝一壺……”

    然而，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叮鈴、叮噹、叮鈴……

    連枷拖拽在地上，鐵鏈相互交擊碰撞，發出清脆冰冷的聲音。

    一張枯瘦的大手撕開煙塵，十字架頭赫然出現在他的視界裏。

    毫髮無損。

    不僅如此，她終於確定了自己的對手一般，幾乎是立刻鎖定了焦糖蝸牛，朝着焦糖蝸牛飛速奔來，揚起連枷，焦糖蝸牛下意識擡起武器格擋，沉重的力量瞬間把他壓垮在地。

    “呃啊！操——”

    焦糖蝸牛下意識要開霸體解控，但對方手臂迅速亮起一陣紫濁光輝。

    【虛空侵蝕到來】

    焦糖蝸牛剛剛調動氣力，雙眼瞬間亮起一陣紫意。

    ‘爲什麼你把李澳茲帶到這裏來了？’

    ……什麼？

    ‘你這個屠夫的幫兇，僞善者！一丘之貉！’

    ……這是，紫羅星？

    ‘我們和[社會]和諧共處，是你們突然到來，毀滅了我們！’

    ……不，不是這樣，被【社會】腐化後就沒救了啊，我只是在——

    ‘只是在幫助他們解脫——是嗎？你真的覺得如此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焦糖蝸牛瞳孔一縮。

    ‘你到底是真的想要解放被腐化的人，還是因爲殺死我的人是【社會】，而仇恨【社會】，用這個理由爲自己開脫在紫羅星大屠殺的藉口呢？’

    孜然粉孤獨地從他的身旁走過，留下這樣的話語。

    ‘我本來還挺喜歡你的，沒想到，你是這麼一個屠夫。’

    ……不是那樣的，我不是。

    他伸出手挽留，但視界裏立刻就換了模樣，越來越多的人出現在他的面前。

    ‘你真讓我失望，焦子牛，我一路支持你到現在，你卻喜歡上那個叫孜然粉的女人。’

    ‘靠，居然只拿到了亞軍，虧我們還那麼支持你。’

    ‘一天到晚只會打遊戲，你什麼時候才能真正長大？’

    ………………

    【[意志]判定失敗。】

    【警告：你已被虛空力量侵蝕，獲得狀態‘壓制’，無法使用霸體、控制免疫和無敵技能解除。】

    警告的聲音突然響起，將焦糖蝸牛拉回現實。

    ——該死的，認識濾鏡到現在還沒有修好。

    之前在跟隱祕議會戰鬥的時候，認識濾鏡就被沖壞了一次。

    本來以爲再次上線就會修復的，但不知道爲什麼，他的《萊安定醫療協議》彷彿失效了一般，原本都該和諧屏蔽的東西，現在都無法抹除。

    “而且，這是什麼鬼特效——霸體和免控不能解控也就算了，爲什麼無敵都不行？！”

    來不及驚魂甫定，眼前的局勢岌岌可危。

    被十字架頭狠狠壓在身下，生命值在不斷流失不說，難以計數的負面狀態瞬間充滿了整個狀態欄。

    反制無效，淨化道具用不了，驅散卷軸無法使用，就連強制退遊戲都做不到。

    不僅如此，認識濾鏡破碎後，焦糖蝸牛一直在承受着一切正面的精神影響。

    耳邊不斷傳來囈語，心底一直在滋生各種念頭，精神變得高度緊張，眼前時不時回閃回那些過去的人和事情。

    別的都還好，可孜然粉，她不斷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責怪着他，用失望的語氣，不斷地強調着他的罪孽和不足。

    和李澳茲並肩前往紫羅星，並一手釀成整個文明的大屠殺的罪過，就算過去幾百年，他也永遠無法釋懷。

    明明就是個遊戲。

    這只是遊戲，遊戲，遊戲！

    可是爲什麼遊戲裏，還會看到死去的玩家……

    難道，阿孜還活着嗎？

    如果這是她的靈魂的話，那《星淵》又算什麼？一個賽博數字生命空間，是人們死後的靈魂歸宿嗎？

    既然如此，那我們從蔚藍星開始，就不斷製造的殺戮、戰爭、破壞、殖民行動、劫掠……

    我們，跟【社會】有什麼不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