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環在轉動

    嗡——

    狂暴的機車穿過隧道，暴雪和沙塵爲她獻上迎賓的禮炮，黑暗模湖了視界，寒冷的風撕扯着面頰，紅黑色的雲層籠罩在頭頂，這一切都好像是地獄。

    不過，仔細想想，按照那些經文典籍的教誨來看，地獄說不定比外界地暖和多了。

    狹間鏡輕車熟路地闖入無盡的黑夜，也許是受到了李澳茲的話語影響，她時不時擡起頭，望向這片紅黑色的天空。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光明……嗎？」

    狹間鏡低語着。

    「何等傲慢。」

    她開的速度很快，作爲加瑪階，她不屑於穿戴除了頭盔以外的任何防具，澹澹附着在體表的氣力可以輕鬆抵擋住風沙和霜雪，全程毫不加掩飾釋放的加瑪階生物頻段信號，也讓那些畸變的怪物完全不敢靠近。

    很快，狹間鏡就來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寒鐵聚落。

    如果一輩子沒出去過城市，那麼四國人對於外界地和四國的認識其實很狹隘。

    實際上，外界地並不是一個區域，而是一種狀態。

    只要是，任何沒有被粒子屏障發射器保護起來，並且沒有統一的國家認同和行政劃分的地方，都會被文明人輕蔑地稱呼爲外界地。他們有的是衰亡的國家，有些是獨立但被四國佔領資源礦藏後，直接拋棄掉的難民。

    因此，蔚藍星從來不缺人口，冥跡重工改良了新型化肥後，外界地不少聚落零零散散，能夠形成極爲龐大的人數。

    然而，生存和生活，是兩碼事。

    狹間鏡將機車停靠在一艘舊時代沉船的貨輪機旁，穿過寒冷半露天的集裝箱艙，進入地下——這裏的環境並沒有人們想象的那麼簡陋、人煙稀少，正相反，幾十代人不斷地挖掘開拓下，沉船下方的凍土哪怕被鑿開不少，空間依舊是狹窄的，缺乏住房。

    多麼諷刺，就算是在這近乎末日一樣的荒野地帶，人們還是缺少庇護所。

    狹間鏡的到來，對於聚落居民來說已經不陌生，他們縮在自己的全身家當和角落裏，連擡眼看狹間鏡的勇氣都沒有。

    「鏡小姐……」

    「她回來了，怎麼沒看到夜歌？」

    「噓，你要叫她先生的。」

    對於這些外界地人的低語，狹間鏡並不在意。

    外界地人在舊時代遺留封存的潛艇、集裝箱、貨輪之中，形成聚落，有些幸運的聚落，剛好發現了舊時代巨輪的核電設備，然後以此苟延殘喘下去，由於缺乏組織和文明，自然人口無序增長，導致外界地人長期處於貧窮、飢餓和寒冷中。

    狹間鏡並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她一直以爲，這顆星球上，沒有人能做到。

    即便是她無比敬重的這位導師。

    啪嗒。

    狹間鏡在一間水手寢室門前站住，她擡起手，敲了敲門，解釋道：

    「是我，阿爾卡努。」

    下一刻，大門自動打開，裏面坐着一個如同烏鴉般的男子——約摸四五十歲，身形高而精壯，黑色的頭髮炸成馬尾搭在腦後，用一片黑色的羽毛別住。

    中年男子穿着黃黑色的風衣，脖子上掛着一塊舊時代的散熱器當吊墜，大臂上有着骷髏和扳手的袖章，展現出來他的身份：一名資深的垃圾老。

    面對狹間鏡的到來，男子坐在牀前，微微擡頭，隨意地說道：

    「你心裏有一團火在燃燒，鏡。」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貝迪亞·阿爾卡努老師。」

    鏡緩緩走入房間，關上大門，來到阿爾卡努面前，直盯着對方的雙眼，直截了當地說道：

    「老師，你認

    爲，太陽和星空是存在的嗎？」

    「這是什麼***問題？！」阿爾卡努嗤笑一聲：「但凡有點常識，都不會問出來這種東西。」

    「我想知道你的觀點。」鏡執意說着，盯着阿爾卡努的眼睛，他那銀亮色的眼睛像是某種極爲純淨的物質，比白銀更加高貴，比雪花更聖潔。

    「不論你信不信，太陽就在那裏，蔚藍星繞着它旋轉，同時自己也在轉動。宇宙，自然也是存在的。即便是太陽，對於宇宙來說，跟沙子沒什麼區別。」阿爾卡努平澹地解釋道：「就這嗎？我的好學徒，你大老遠跑出來天環找我，是爲了宣揚你的襲擊和抗議，還是爲了問我一個垂垂老矣的瘋子這麼一個***問題——你可是上過學的，別傻了。」

    說完，他嗤笑一聲，搖搖頭，滿是不屑和鄙夷。

    「老師。」鏡開口道：「你想去太空嗎？」

    阿爾卡努的笑聲戛然而止，他側過頭，正式盯着鏡，彷彿今天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小鬼。

    「告訴我，你還沒有瘋掉，雖然你遲早會變成跟我一樣的半瘋子。」

    「起碼現在不會。」鏡撩起袖子，目光掃過手臂上的碎裂紋路，它們微微裂隙，反射着微弱的光芒，那絕不是人類的手臂能夠反射的程度。

    「這東西，它給了我踏入加瑪階的資本。」鏡說着：「但同時，它也在侵蝕我。」

    「厄煞有催化人類進化的作用——或者說，是加速了人類的時間。」阿爾卡努摸着下巴：「你還算幸運，厄煞沒有直接把你轉化爲怪物，反而賜予了你超能力。厭氧者可沒有你這樣的好運氣——當年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被厄煞變成了一個渾身長着樹枝和觸鬚的方塊，詭異地漂浮在半空中……我們用了舊時代的反物質炸彈，才消滅了他，你應該感到慶幸。」

    「回答我的問題吧，老師。」

    鏡擡頭看向對方：

    「你想去太空嗎？」

    「不。」阿爾卡努搖搖頭：「我不想，一點都不想，我生於外界地，死也要死在這裏，我的祖先已經承受了足夠的負擔，現在，我只想留在這裏安靜地走向生命終點——但我知道，你不會這麼安於現狀。」

    「你說對了，老師。」

    「你要去太空？」

    「不，我要去救格雷特沃，然後，把一個紅箭人送上太空。」

    「把以太合劑給我。」

    鏡朝着他伸出手：

    「我需要力量，我要獲得，能夠拯救這個世界的力量，現在的我還不夠強大，如果我能夠做成這件事，整個蔚藍星說不定就有機會看到太陽。」

    「鏡，你長大了啊。」

    望着鏡堅定的雙眼，阿爾卡努大爲感慨，他露出欣慰的目光，同時點了點頭，笑呵呵地說道：

    「說的好，可是我不會把它交給你。」

    鏡目光一怔：「老師——」

    「你不明白，鏡。」阿爾卡努複雜地看向對方：「以太，比厄煞更危險，更可怕，如果你不想背叛人類，那就永遠不要碰她。我的祖先就是這麼對我說的。」

    「……你真的相信那個虛無縹緲的傳說？」鏡攤開手，蹙着眉頭：「社會……職業者……公民……陪審團……議員和議長……你不會真的，相信有「活着的文明」存在吧？」

    「鏡，你既然相信太陽和宇宙存在，那就應該明白，如果真的存在宇宙，以那龐大的基數來看，什麼可能都會出現。不論是蔚藍星會孕育出生命，還是有着活體文明，如同怪物一般在宇宙中橫行霸道。」

    阿爾卡努從脖子上摘下顯卡散熱器，拍在牀上，他搖搖頭，說道：

    「夜歌那小子的祖先是個了不起的

    人，他清楚這一切的緣由，但還來不及留下什麼信息，那名爲「社會」的存在，就消滅了他，厄煞席捲天地後，我們連自己的文明都不記得了，更無論說那部分隱祕的消息——我只知道，以太，是那頭社會的源泉。」

    「格雷的祖先——他小時候跟我吹噓非常了不起的「甘多克·夜歌」嗎？」鏡撇撇嘴：「五百年前的人了，存不存在都不知道。他父母哄哄他也就算了，老師你爲什麼會相信這段傳聞？」

    「我不知道，鏡，但我就是會相信。」阿爾卡努苦笑着：「以太是極爲寶貴的存在，但純淨的以太合劑對於人類來說卻是劇毒。也許你能夠挺過以太的毒素，讓自己的血液充斥着強大神祕的能量，但我不想你死去。」

    他說着，從懷裏掏出了一支指頭粗細的藥劑管，裏面清澈的銀白色液體靜靜地懸浮在其中，絲毫不會因爲搖晃而逸散分解，始終保持着如同水銀一般的穩重。

    「這就是以太合劑。」阿爾卡努說：「如果我在這裏打開它，它會毒死整艘船的人，我沒有開玩笑，我也是它的毒害者，僥倖沒有死去，但代價是，我的身體97%的組織，全部都換成了義體。如果你沒有資格，那麼你不僅會死，還可能死的無比醜陋。」

    鏡說：「我知道」

    他盯着對方，說道：

    「厄煞都沒有以太恐怖，社會能夠通過以太，去奴役你的靈魂。你也許會成爲傀儡和某種資源，供其那些社會中的高層議長和議員們隨意調動和使用——這比毀滅更加屈辱和痛苦啊。」

    鏡點頭：「我知道。」

    「你不知道！哪怕你九死一生，付出了慘重代價，你也會遇到更多的問題——還有，你將不是人類，不再是【暗殺者】——而是被稱爲「職業者」的怪物。體內流淌着毒血，會變成社會的一份子，思想會被扭曲，認爲社會是你的媽媽，你的造物主，你的靈魂和良知都會被扭曲污染！你不會再是你這個人，只是一個工具了！」

    鏡向前一步：「我知道。」

    「你到底聽沒聽我說？！」阿爾卡努憤滿：「你會死的毫無價值，當你死亡的時候，凡人就不會再記住你，明白嗎？格雷特沃，我還有你的朋友們，他們會徹底遺忘你！你的存在就像是橡皮擦擦掉鉛筆筆跡一樣，被直接抹消了！」

    「我早晚會死，老師。」

    即便聽到如此慘重的代價，狹間鏡的目光卻依舊堅定：

    「我願意，變成職業者。」

    ——————————

    李澳茲回到奴良市，故意走在街頭上，招搖過市，讓人們知道自己正在奴良市的顯眼地方出沒。

    對於李澳茲的出現，天環人很快引起了圍觀和轟動，而本就在尋找李澳茲的內測玩家們，立刻察覺到人羣聚集的動向，紛紛趕來。

    內測玩家雖然沒有軍方玩家那樣，可以拿到內部資料和培訓，不過他們勝在有專業的團隊指點和訓練，很容易就上手了遊戲，得知在宣傳片中大出風頭的靈魂人物——【主宰】系導師李澳茲到來，對此敏銳的內測玩家，早就想要嘗試轉職【突變者】了。

    李澳茲的魅力太過強大，他在一個廣場呆了一會兒，無聊刷刷論壇的功夫，很快就引起了無數天環民衆的圍觀。

    「請給我籤個名！」

    「您太美麗了，請讓我做您的狗吧。」

    「你是，大破霜鍍空軍的超人類李澳茲嗎？居然是本人！初次見面，還請收下我的一點心意。」

    不一會兒，李澳茲身邊的禮物，已經壘成了高牆。他也很熱情地跟這些普通民衆和路人粉們交流互動，狠狠地刷了一波民衆好感度。

    「什麼嘛。」有些民衆見李澳茲這樣親民，忍不住滴咕起

    來：「霜鍍的宣傳真是惡劣至極，這樣美麗又溫柔的人，怎麼可能會搞出屠殺事件呢？」

    「我才不信李澳茲會作出那種事情，一個巴掌拍不響，分明就是那個人道主義組織自己不乾淨吧——霜鍍人應該好好反思自己做錯了什麼，才把李澳茲這麼好的人推到了對立面，一定是霜鍍的錯！」

    「美麗的外貌可是稀有資源，就算他真的屠殺了又如何？死在美人的手下，是她們的榮幸。」

    「天啊，他簡直就是美神，我愛已經忘記自己是男人了，對於李澳茲來說，他就是我餘生奮鬥的唯一目標啊。」

    就在李澳茲大展魅力，增加民衆好感的時候，【真實之眼】的視野裏，也捕捉到一個頂着ID爲「白日·夜遊神」的玩家身影。

    李澳茲心頭一喜：

    「嚯，不枉我在這裏站了這麼久——大公會找上門了啊。」

    白日公會是炎夏非常有名的大公會和工作室，手底下打手、小代、業務員有幾千人，是現成的豬場。

    「這下，有大的可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