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節研判2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江蘇棹子字數:3060更新時間:24/06/27 04:49:10
    好多人說作者的話看不清楚,那就全篇FD。

    我也可以多睡一兩個小時,不然每天都早上睡,頂不住了。

    話說大家還是要注意身體啊,未老先衰可不好。

    大概一個時辰,時辰!改回來,大家早點休息,白天看。

    東京也無非是這樣。上野的櫻花爛漫的時節,望去確也像緋紅的輕雲,但花下也缺不了成羣結隊的“清國留學生”的速成班,頭頂上盤着大辮子,頂得學生制帽的頂上高高聳起,形成一座富士山。也有解散辮子,盤得平的,除下帽來,油光可鑑,宛如小姑娘的髮髻一般,還要將脖子扭幾扭。實在標緻極了。

    中國留學生會館的門房裏有幾本書賣,有時還值得去一轉;倘在上午,裏面的幾間洋房裏倒也還可以坐坐的。但到傍晚,有一間的地板便常不免要咚咚咚地響得震天,兼以滿房煙塵鬥亂;問問精通時事的人,答道:“那是在學跳舞。”

    到別的地方去看看,如何呢?

    我就往仙台的醫學專門學校去。從東京出發,不久便到一處驛站,寫道:日暮裏。不知怎地,我到現在還記得這名目。其次卻只記得水戶了,這是明的遺民朱舜水先生客死的地方。仙台是一個市鎮,並不大;冬天冷得利害;還沒有中國的學生。

    大概是物以稀爲貴罷。北京的白菜運往浙江,便用紅頭繩繫住菜根,倒掛在水果店頭,尊爲“膠菜”;福建野生着的蘆薈,一到北京就請進溫室,且美其名曰“龍舌蘭”。我到仙台也頗受了這樣的優待,不但學校不收學費,幾個職員還爲我的食宿操心。我先是住在監獄旁邊一個客店裏的,初冬已經頗冷,蚊子卻還多,後來用被蓋了全身,用衣服包了頭臉,只留兩個鼻孔出氣。在這呼吸不息的地方,蚊子竟無從插嘴,居然睡安穩了。飯食也不壞。但一位先生卻以爲這客店也包辦囚人的飯食,我住在那裏不相宜,幾次三番,幾次三番地說。我雖然覺得客店兼辦囚人的飯食和我不相干,然而好意難卻,也只得別尋相宜的住處了。於是搬到別一家,離監獄也很遠,可惜每天總要喝難以下嚥的芋梗湯。

    從此就看見許多陌生的先生,聽到許多新鮮的講義。解剖學是兩個教授分任的。最初是骨學。其時進來的是一個黑瘦的先生,八字須,戴着眼鏡,挾着一疊大大小小的書。一將書放在講臺上,便用了緩慢而很有頓挫的聲調,向學生介紹自己道:

    “我就是叫做藤野嚴九郎的……”

    後面有幾個人笑起來了。他接着便講述解剖學在日本發達的歷史,那些大大小小的書,便是從最初到現今關於這一門學問的著作。起初有幾本是線裝的;還有翻刻中國譯本的,他們的翻譯和研究新的醫學,並不比中國早。

    那坐在後面發笑的是上學年不及格的留級學生,在校已經一年,掌故頗爲熟悉的了。他們便給新生講演每個教授的歷史。這藤野先生,據說是穿衣服太模糊了,有時竟會忘記帶領結;冬天是一件舊外套,寒顫顫的,有一回上火車去,致使管車的疑心他是扒手,叫車裏的客人大家小心些。

    他們的話大概是真的,我就親見他有一次上講堂沒有帶領結。

    過了一星期,大約是星期六,他使助手來叫我了。到得研究室,見他坐在人骨和許多單獨的頭骨中間——他其時正在研究着頭骨,後來有一篇論文在本校的雜誌上發表出來。

    “我的講義,你能抄下來嗎?”他問。

    “可以抄一點。”

    “拿來我看!”

    我交出所抄的講義去,他收下了,第二三天便還我,並且說,此後每一星期要送給他看一回。我拿下來打開看時,很吃了一驚,同時也感到一種不安和感激。原來我的講義已經從頭到末,都用紅筆添改過了,不但增加了許多脫漏的地方,連文法的錯誤也都一一訂正。這樣一直繼續到教完了他所擔任的功課:骨學、血管學、神經學。

    可惜我那時太不用功,有時也很任性。還記得有一回藤野先生將我叫到他的研究室裏去,翻出我那講義上的一個圖來,是下臂的血管,指着,向我和藹地說道:

    “你看,你將這條血管移了一點位置了——自然,這樣一移,的確比較好看些,然而解剖圖不是美術,實物是那麼樣的,我們沒法改換它。現在我給你改好了,以後你要全照着黑板上那樣的畫。”

    但是我還不服氣,口頭答應着,心裏卻想道:

    “圖還是我畫的不錯;至於實在的情形,我心裏自然記得的。”

    學年試驗完畢之後,我便到東京玩了一夏天,秋初再回學校,成績早已發表了,同學一百餘人之中,我在中間,不過是沒有落第。這回藤野先生所擔任的功課,是解剖實習和局部解剖學。

    解剖實習了大概一星期,他又叫我去了,很高興地,仍用了極有抑揚的聲調對我說道:

    “我因爲聽說中國人是很敬重鬼的,所以很擔心,怕你不肯解剖屍體。現在總算放心了,沒有這回事。”

    但他也偶有使我很爲難的時候。他聽說中國的女人是裹腳的,但不知道詳細,所以要問我怎麼裹法,足骨變成怎樣的畸形,還嘆息道:“總要看一看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有一天,本級的學生會幹事到我寓裏來了,要借我的講義看。我檢出來交給他們,卻只翻檢了一通,並沒有帶走。但他們一走,郵差就送到一封很厚的信,拆開看時,第一句是:

    “你改悔罷!”

    這是《新約》上的句子罷,但經托爾斯泰新近引用過的。其時正值日俄戰爭,託老先生便寫了一封給俄國和日本的皇帝的信,開首便是這一句。日本報紙上很斥責他的不遜,愛國青年也憤然,然而暗地裏卻早受了他的影響了。其次的話,大略是說上年解剖學試驗的題目,是藤野先生講義上做了記號,我預先知道的,所以能有這樣的成績。末尾是匿名。

    我這才回憶到前幾天的一件事。因爲要開同級會,幹事便在黑板上寫廣告,末一句是“請全數到會勿漏爲要”,而且在“漏”字旁邊加了一個圈。我當時雖然覺到圈得可笑,但是毫不介意,這回才悟出那字也在譏刺我了,猶言我得了教員漏泄出來的題目。

    我便將這事告知了藤野先生;有幾個和我熟識的同學也很不平,一同去詰責幹事託辭檢查的無禮,並且要求他們將檢查的結果發表出來。終於這流言消滅了,幹事卻又竭力運動,要收回那一封匿名信去。結末是我便將這托爾斯泰式的信退還了他們。

    中國是弱國,所以中國人當然是低能兒,分數在六十分以上,便不是自己的能力了:也無怪他們疑惑。但我接着便有參觀槍斃中國人的命運了。第二年添教黴菌學,細菌的形狀是全用電影來顯示的,一段落已完而還沒有到下課的時候,便影幾片時事的片子,自然都是日本戰勝俄國的情形。但偏有中國人夾在裏邊:給俄國人做偵探,被日本軍捕獲,要槍斃了,圍着看的也是一羣中國人;在講堂裏的還有一個我。

    “萬歲!”他們都拍掌歡呼起來。

    這種歡呼,是每看一片都有的,但在我,這一聲卻特別聽得刺耳。此後回到中國來,我看見那些閒看槍斃犯人的人們,他們也何嘗不酒醉似的喝彩——嗚呼,無法可想!但在那時那地,我的意見卻變化了。

    到第二學年的終結,我便去尋藤野先生,告訴他我將不學醫學,並且離開這仙台。他的臉色彷彿有些悲哀,似乎想說話,但竟沒有說。

    “我想去學生物學,先生教給我的學問,也還有用的。”其實我並沒有決意要學生物學,因爲看得他有些悽然,便說了一個慰安他的謊話。

    “爲醫學而教的解剖學之類,怕於生物學也沒有什麼大幫助。”他嘆息說。

    將走的前幾天,他叫我到他家裏去,交給我一張照相,後面寫着兩個字道“惜別”,還說希望將我的也送他。但我這時適值沒有照相了;他便叮囑我將來照了寄給他,並且時時通信告訴他此後的狀況。

    我離開仙台之後,就多年沒有照過相,又因爲狀況也無聊,說起來無非使他失望,便連信也怕敢寫了。經過的年月一多,話更無從說起,所以雖然有時想寫信,卻又難以下筆,這樣的一直到現在,竟沒有寄過一封信和一張照片。從他那一面看起來,是一去之後,杳無消息了。

    但不知怎地,我總還時時記起他,在我所認爲我師的之中,他是最使我感激,給我鼓勵的一個。有時我常常想:他的對於我的熱心的希望,不倦的教誨,小而言之,是爲中國,就是希望中國有新的醫學;大而言之,是爲學術,就是希望新的醫學傳到中國去。他的性格,在我的眼裏和心裏是偉大的,雖然他的姓名並不爲許多人所知道。

    他所改正的講義,我曾經訂成三本將作爲永久的紀念。不幸七年遷居的時候,中途毀壞了一口書箱,失去半箱書,恰巧這講義也遺失在內了。只有他的照相至今還掛在我北京寓居的東牆上,書桌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