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墓中閒語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劍指魔界秋成字數:16578更新時間:24/06/27 04:44:32
大鬍子咧着嘴,啼笑皆非地道:“難怪方纔我進鎮來的時候,聞到一股股惡臭味,這味道怪怪的,還夾着魚腥味……”
“唉!”他嘆出一口氣,接着又道:“我還道是被海水衝上岸的死魚呢,當時我肚子餓極了,竟流了一嘴的哈達子,原來卻是這些死人的味道,我真是有些反胃了!”
寒門孤火白了大鬍子一眼,繼續說道:“後來鎮上有過半的人染上了這種怪病,看着死去的人越來越多,在鎮上造成了恐慌,那些沒得病的人逃的逃散的散,不足半年時間,這五萬多人的繁華鎮子,變得僅剩下一座空城了……”
突然,寒門孤火眼前一亮,思索着又道:“一天夜裏,在清冷的月光下,我發現城外的荒野中,有一個長髮飄飄、面色慘白、身穿青綠色衣裙的女子,在爲那些死去的人招魂……”
話到此處,他面色越來越難看,神神叨叨地又道:“她輕盈地舞動着白綾,跳起了鬼舞步,隨着白綾的舒展伸縮,原野上一道道妖黑之氣竄起,在夜空中彙集成了一片黑壓壓的烏雲,烏雲中電閃密佈、鬼哭神嚎……”
“啊,他們都妖變了是嗎?”張仙打斷了寒門孤火的話,“爺爺,那女子又是什麼妖怪?”
寒門孤火併不急於回答,只見他一臉嚴肅,緩緩站起身來,走到一空曠處,誇張地學着那青衣女子,舞動白綾的樣子……
說道:“你們看,當時她就是這樣舞動白綾的……”
他矯情地扭了扭頭,向張仙他們三人拋了個媚眼,繼續舞動起雙手來。
還將圓潤的屁股一翹,使勁地提了提臀。
還別說,寒門孤火這不瘦不胖的身體,跳起鬼舞步來,確實是有模有樣的。
若他真是一個女子,恐怕是要迷倒衆生了吧?
張仙樂得捧腹哈哈大笑起來,她前俯後仰地,卻也沒了個正形。
夏宇龍和大鬍子看得雙眼都快呆住了。
他倆做夢也沒想到,這白髮老爺爺竟是這般地童心未泯,與他孤傲的名字一點兒邊也搭配不上。
小機靈也轉臉看了過來,他輕嘆一聲,口中念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隨後便無奈地搖了搖頭,又埋頭念他的經了。
大鬍子聳了聳肩,卻是感覺到全身酸溜溜的,心想,這死老頭子竟是這般的放蕩形骸,我與他相比較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寒門孤火雙目緊閉,深深地陶醉於他自創的鬼舞步中,頗有一發不可收拾的架勢。
張仙也笑累了,凡事得有個度,她索性搶上前去……
放開嗓音,在寒門孤火耳邊喊道:“老爺爺,差不多就行了,別玩着玩着就喪失了志氣,我問您的問題您還沒回答呢?”
“哎呦,你這個死丫頭,好不容易做了個美夢,又被你給打斷了!”寒門孤火揉捏着右耳,從恍恍如夢中醒來,跺了跺腳,嘟着嘴,“唉,不玩了,不玩了,與你這死丫頭一點也不好玩。”
張仙哈哈一笑,伸出手去捏住了寒門孤火的右耳垂,向牀邊拉扯過來……
嗔道:“你這玩物喪志的死爺爺,我們是來辦正事的,不是陪你來玩的,你若再不正經些,小心你這只耳朵不保了!”
“呀呀呀呀,死丫頭你輕點,輕點,先放開,好了,我說我說……”
寒門孤火哭喪着臉,那哀求之聲,真不像是一個鐵血男子發出來的。
這不免讓人想起三國時期的黃蓋與周瑜,寒門孤火真心是願意捱打的,但張仙可不是周瑜,她又豈肯下如此狠手,她的此番做法,與苦肉計相去甚遠。
張仙提着寒門孤火的耳朵往前一推,又聽得“哎呦”一聲,寒門孤火撲倒在了木牀上。
他捂着被捏紅的右耳,嘿嘿一笑,說道:“死丫頭出手還真重咧,一點也不像個女孩子,倒是個男人婆!”
張仙掄起拳頭搶上前來,“男人婆就男人婆,又不是你第一個這樣說我,還要囉嗦麼,快說!”
寒門孤火跳將起來,像個小孩一般,戰戰兢兢地向牀裏邊靠去……
無奈地看着張仙,問道:“方纔你問我什麼來的?耳朵被你這麼一扯全都給忘記了!”
張仙跺着腳,看着夏宇龍急道:“哎呀,哥哥你看,這老小孩真是把我給氣死了,他這是明知故問啊。”
夏宇龍笑了笑,走上前來,說道:“爺爺,仙兒問的是那青衣女子是什麼妖怪?”
“嗨!”寒門孤火斜眯着眼,擺了擺手,“原來是這麼幼稚的問題,我還以爲有多高深呢?”
“你這老小孩!”張仙又急又氣,又掄起了右拳,做出了要打上來的樣子。
“唉,莫打、莫打!”寒門孤火又嘿嘿一笑,“先前我也認爲他是白綾鬼妖,她哪是什麼鬼妖哦,她是神仙,是天上的神仙呢!”
“啊,是神仙?”
“怎麼可能是神仙?”
夏宇龍他們三人面面相覷,不敢相信寒門孤火這半真半假的話。
看着三人瞠目結舌的樣子,寒門孤火哈哈大笑起來,說道:“我說你們不會相信的吧,那青衣女子叫白綾仙姑,是方纔與你們打鬥的那黑衣人,親口叫出來的,我是聽得一清二楚的啊。”
“這話從何說起,青衣女子與那黑衣人又是何關係?”張仙追問道。
寒門孤火搓捏起臉上的黑痣,思索着道:“那晚已經是半夜三更了,我從墳墓中出來,想到鎮上去尋些吃的,纔剛把頭探出墓道口,你們猜我看到了什麼?”
夏宇龍回道:“是那青衣女子?”
“回答正確!”寒門孤火拍手叫好,繼續往下說去,“那青衣女子飄飄呼呼地從東海邊上飛了過來,她舞動着手中的白綾,貌似天上的仙女,我離她遠遠的,一路尾隨而去,來到鎮口的荒野上……唉,不說了,接下來的事情我都與你們說了……”
說着,他便跳將起來,蹲在了牀沿上。
“唉,你這老小孩說話不僅沒頭沒尾的,而且還很磨嘰,快說重點,那黑衣人到底與青衣女子是何關係?”
張仙急了,又要伸出手來扯寒門孤火的耳朵。
“好好好,莫扯、莫扯!”
寒門孤火從牀沿上一躍而下,來到兩口棺材前,拿了神臺上一個紅蘋果咬了一口……
繼續說道:“就在青衣女子飛身而起,踩踏腳下那團妖黑之氣即將離開時,那黑衣人不知從哪裏竄出,對着那青衣女子拱手說道,見過白綾仙姑……”
話到此處,寒門孤火又變得神神叨叨起來,他環視着在座的,問道:“你們猜,那女子怎麼回答?”
大鬍子催促道:“別老是賣關子了,你老是這樣,又如何聊天!她如何回答還不是出自你的口麼!”
寒門孤火覺得無趣,懶懶地說道:“那女子嗯了一聲,說道,你我同拜姥姥爲師,當呼我一聲師姐,仙姑不是你隨便亂叫的,黑衣人點頭稱是,便喊了聲師姐……”
說着,他便罷了口,津津有味地吃起手中的蘋果來。
夏宇龍他們三人等了好久,未見寒門孤火開口說話。
張仙急得咬牙切齒,她搶上前來,朝着寒門孤火的耳朵大吼了一聲:“喂,與你說話咋就這麼費勁啊,你是缺少一根筋還是少了心肝脾肺腎啊?”
寒門孤火揉着耳朵,退了兩步,爭辯道:“誰知道你們想問什麼嘛,唉,不說了,不說了,你老是在我耳邊放響屁,把我都給震傻了。”
他一屁股塌在地上耍起了賴。
此時,大鬍子哈欠不止,他受不了寒門孤火這份磨嘰勁和孩子氣。
他本想上去逗逗他,但念他是個糟老頭子,更不受他的待見,也只好作罷了,他靠在牀沿上呼呼大睡起來。
張仙着實拿寒門孤火毫無法子了,她氣得連連跺腳,嘟着嘴向夏宇龍看去,說道:“哥哥,這老小孩比小孩子還難伺候呢!”
藉着通天眼,夏宇龍看到,寒門孤火的腦中正盤繞着一股天真無邪的真氣。
這股真氣猶如清泉一般清澈乾淨,毫無半點雜質。
《深夜佛論道經》書中對童子佛有這樣的記載:“水至清則無魚,氣至清則無瘴,童真未泯戲衆生,半日猶瘋狂癲癡,子夜復發任性語,佛道暮年似孩童,前世與今生,病與非病混淆不清。”
夏宇龍又想起盤繞在土包子上的那一道道佛光……
他終於明白其中的原委了,他在張仙耳邊低聲說道:“仙兒,我算是看出來了,這老爺爺的前身是童子佛,眼下他的童子病復發了。”
“哦,原來是這樣。”張仙捂着嘴笑了,思索片刻,又道,“難怪老爺爺像個小孩子一樣,這童子病倒也不是什麼大病,也無良藥根治,關鍵是疏通經絡……”
話說間,寒門孤火側躺在地上“喂”了一聲,搓着雙腿撒嬌道:“你們兩個在嘀咕什麼?是不是又要想法子來整我了,我不吃你們這一套了,我現在什麼也不想說,除非你們哄我開心!”
他“唰唰唰”地幾大口,將手中的蘋果一啃而盡,竟還舔舐起手指甲來,自言道:“甜,真甜。”
張仙哈哈一笑,走上前去,說道:“好好好,我也懶得打你罵你了,不如我說一個笑話給你聽吧?”
“妙極妙極!”寒門孤火笑得合不攏嘴,拍起了粗大的手掌。
“嗯,說什麼好呢,讓我想想?”
張仙繞至了寒門孤火身後,她伸出食指和中指,飛一般的速度拿了他的睡穴,寒門孤火兩眼翻白,仰面倒在了地上。
夏宇龍一頭霧水,急道:“仙兒,你這是要……”
張仙笑了笑,說道:“老爺爺的童子病我可得幫他治治,唉,放心了,不會有事的,那絕壁金文還得靠他來解呢,快,幫我一把!”
夏宇龍俯下身子,與張仙一起把寒門孤火扶着坐了起來,並將他的上衣拔了去。
張仙從腰間取下土方袋子,默唸了幾句咒語……
突然,從袋子中飛出十六支大小不一的銀針,懸浮於袋口之上。
她向銀針推出內力,銀針“嗖嗖”飛出……
待穿過八盞長明古燈上的火焰後,銀針又飛了回來,沿着寒門孤火的督脈刺了進去,首起百會穴,尾至腰陽關。
片刻,只見一股股暗波自她掌心溢出,插在寒門孤火督脈上的那十六支銀針,緩緩地旋轉了起來。
不到一頓飯的工夫,一團團白色煙氣,從寒門孤火頭頂上涌出,真氣沿着他的經絡遊走全身。
張仙輕拂衣袖,那十六支銀針,脫離了寒門孤火的身體,在半空旋轉了幾圈後,便融合成了一根銀針。
那銀針“嗖”的一聲飛了出去,待穿過八盞長明古燈上的火焰後,變得通體透紅起來。
銀針徑直向寒門孤火的檀中穴直插而去。
過得半炷香的時間,那銀針化作幾股青煙,消散於無形。
寒門孤火仰面倒地,鼾聲自他口鼻中傳出。
張仙將土方袋子收回腰間,拍了拍手,笑道:“哼,大功告成了,讓他睡一會兒再把他叫醒吧。”
夏宇龍“嗯”了一聲,俯下身去想將寒門孤火抱到牀上去睡,沒承想卻將他弄醒了。
寒門孤火雙眼一睜,猛然坐起身來,雙手捂着自己的胸部……
驚駭道:“怎麼,你小子把我衣服給脫了,是想吃我的豆腐麼,你竟也有這麼個嗜好,這還有其他人呢,你就一點也不害臊!”
“我……我……”夏宇龍臉上一陣羞紅,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張仙拾起寒門孤火的臭衣服,往他身上甩去,笑道:“我哥哥英俊瀟灑,怎會在乎你這副老皮囊,快把衣服穿上吧,方纔你的童子病犯了,我替你施了幾針,哈哈,別想歪了,看你又老又傻的樣子,我還真是想笑。”
寒門孤火白了張仙一眼,正色道:“你才傻,我……我身體好着呢,哪有什麼病,你這死丫頭不學好,動不動就拔老人家的衣服!”
“唉,給你臉你不要臉了,看我收拾你……”
張仙急了,挽起袖子,又要搶上前來拉扯寒門孤火的耳朵。
寒門孤火跳將起來,一臉哭喪地哀求道:“哎呦,我的姑奶奶哦,別再與我的耳朵過不去了,行行行,你說什麼是什麼吧,我真怕了你!”
夏宇龍趁熱打鐵,問道:“後來那黑衣人與白綾仙姑說了些什麼?快說,再不說仙兒又要扯你耳朵了!”
寒門孤火瞟了一眼張仙,思索着道:“就在他們說到正事的時候,海上突然起了風,沙沙沙地吹得我聽不清楚,我只聽到什麼中土惡戰之類的話,其他的一概聽不清楚了……”
突然,寒門孤火眼前一亮,繼續說道:“後來我聽清楚了,待大風過後,白綾仙姑問道,姥姥交代你的事情辦得怎樣了,那黑衣人說,東海邊上城鎮村落的人都已被妖化,少數頑固分子,已死在了我的魔爪之下,只要姥姥下令,便可揭竿而起……”
“哼,那打更人李木峯喪盡天良,必遭天譴!”夏宇龍捏緊了雙拳,打斷了寒門孤火的話。
“爺爺,後來呢,後來又怎樣了?”張仙生怕寒門孤火的童子病又犯了,立刻追問起來。
寒門孤火眯着眼,嘿嘿笑道:“看把你給急得,你哥哥都沒這麼猴急!”
他長嘆一聲,繼續說道:“後來我聽他們提到了妖蠱之毒,黑衣人說,姥姥的妖蠱之毒好生厲害,白綾仙姑突然叮囑他道,姥姥只將妖蠱之毒傳授給了你我,非得姥姥允許,不可隨意傳授他人,更不可濫用,若是惹怒了姥姥,將變得生不如死,那黑衣人頗爲慌張,連連稱是……”
張仙看着夏宇龍,問道:“莫非天倉古鎮上的人,中的就是妖蠱之毒?”
還未等夏宇龍回答,寒門孤火便哈哈大笑起來,“這還用問嗎,看你也是挺機靈的小姑娘,竟問這麼無趣低級的問題!”
“你……”
張仙紅着臉,又急又氣,不知該說什麼,她只能向寒門孤火扮了個鬼臉,以示迴應。
寒門孤火聳了聳肩,得意地笑了,繼續說道:“黑衣人又與白綾仙姑說,他收了一個徒弟叫左……左什麼來着?我一時也想不起來了,就是在白天,與你們打鬥的那位長山羊鬍的男子。”
“是左天陽。”夏宇龍脫口說道。
寒門孤火猛地拍了大腿,“對了,就是他!”
張仙哈哈一笑,嘲諷道:“看你也是個機靈的老頭子,連這幾個字都記不起來,真比笨驢還笨!”
“你這死丫頭,我……我……”寒門孤火氣得連連向眉毛上吹氣。
“我……我什麼我……”張仙學着寒門孤火的樣子。
寒門孤火呼出一口長氣,嘿嘿笑道:“我就是不生氣,看你能把我怎樣?”
片刻,他“唉”了一聲,繼續說道:“管他左不左,歪不歪的,此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竟認魔爲爹,那黑衣人說,趁着各派首座自相殘殺之時,不如培養忠於他之人,將各派拉攏過來爲己所用,白綾仙姑允諾了,說眼下正是用人之際,如此爲之甚好,可壯大東土上的實力,起勢之時,與中土遙相呼應,後來白綾仙姑乘着那團黑雲就離開了。”
張仙問道:“爺爺,那白綾仙姑去了哪裏?”
“天上!”寒門孤火揚了揚眉,伸出食指,向墓室的頂上指去,“她說她離開仙界很久了,要回去看看,之後就踩踏着那團妖雲往天上飄去了。”
“啊,她果真是神仙?”張仙又驚又奇,向夏宇龍看去。
夏宇龍沉思片刻,想起了冰蠶仙子的話,他輕嘆一聲說道:“仙界也並非一片淨土,同樣也有遁入魔道的神仙。”
寒門孤火咧嘴一笑,說道:“那是自然,臭小子看問題還挺靈光的……”
他頓了片刻,又道:“只是不知道,他們口中提到的姥姥,又是何方神聖,我聽說的姥姥就有幾個,有青芒山老鴇,九頭山姥姥,還有陡月坡姥姥……”
“那是千年樹妖!”張仙接話道。
“啊,千年樹妖,她也叫姥姥麼?”寒門孤火一臉訝異地看着夏宇龍和張仙。
夏宇龍點了點頭,說道:“嗯,千真萬確,我們親耳聽見的。”
寒門孤火輕呼一聲,恍然說道:“難怪鎮上人生的怪病,和枯樹枝一個模樣,其實我早應該想到了,我聽師父說,千年樹妖擺脫了封印,逃到東海上去了……”
“唉!”他輕嘆一聲,提出了疑問,“但東海上有嗜血龍珠護着,她去了也是自投羅網,想不到她這麼快就翻身了,嗜血龍珠怕是鎮不住這老妖啊!”
“嗜血龍珠!”
張仙和夏宇龍相互對視,齊聲脫口而出。
接着,夏宇龍問道:“爺爺,嗜血龍珠又是何物?”
寒門孤火搓捏着鼻邊的那顆黑痣,思索着道:“那時候我還年輕,有一次師父偶然與我說,千百年來,東海上有顆嗜血龍珠,日夜吸收東土上的邪惡之氣,東方大地上一片祥和,人們才得以繁衍生息……”
話音未落,只感覺墓室中一陣搖晃,幾聲巨大的悶響從遙遠的東方傳將而來。
墓室頂上掉落下絲絲塵土,聽着這聲響,像是要將整個地下掀翻似的。
大鬍子被晃得掉下了牀,驚夢之中,他跳將起來,正要起身逃離。
寒門孤火輕蔑地笑道:“看你長得彪形大漢,是個男人樣,想不到是個貪生怕死之人。”
大鬍子從恍恍惚惚中清醒過來,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笑道:“你這墳墓不太結實,如果垮了,死在這裏邊不值得。”
說着,便聳着肩“嘿嘿嘿”地笑了。
“你!”
寒門孤火又急又怒,氣得說不出話。
張仙走上前來,笑道:“爺爺,別理他,他就是這副德性……”
她爲寒門孤火整理了凌亂的頭髮,說道:“這冥界發出來的顫抖,有何懼怕,這些魔獸怕是掀不起大浪了。”
寒門孤火輕嘆一聲,說道:“哪裏出自冥界,是天琅山上的嗜血龍珠在顫抖,這樣的抖動已經有百來年了,早已經習慣了。”
“天琅山?”夏宇龍喜不自禁,心跳也加快了起來,“爺爺,果真是天琅山麼,我沒有聽錯吧?”
看着夏宇龍如此反應,寒門孤火頗爲驚奇,反問道:“怎麼,難道我說錯了嗎,聽到天琅山幾個字,你跟丟了魂兒似的……”
他上下打量夏宇龍一眼,又道:“哼,太祖師公的那幾句話,我自然是理解得不夠透徹,但師父說了,天琅山乃東海禁地,不可隨意亂闖……”
他雙眼如刀,直勾勾地看着夏宇龍,“你們四人到東海邊上,究竟是幹什麼來了,莫非是衝着天琅山而去?如果你們想去天琅山搗亂,或破壞嗜血龍珠,先得看我同不同意?”
張仙正色道:“我們自然是爲了正事而來,在這裏我也不與你賣關子了,我們是爲了救我妹妹藍芯而來,在前幾日,她被妖蝠給抓走了,正是被帶到了東海的天琅山上。”
“嗯,千真萬確之事,我們就是要去天琅山上救人呢。”大鬍子在一邊應和道。
寒門孤火撓着滿頭白發,急道:“你……你們胡說,天琅山乃鎮妖寶山,山上的嗜血龍珠乃鎮妖寶珠,妖蝠躲避不及,怎會將你妹子抓到山上去?”
張仙搶上前來,扭了寒門孤火臉上的黑痣,追問道:“你去過天琅山上麼,怎就知道那裏沒有妖蝠?又怎會知道嗜血龍珠乃鎮妖寶珠?”
“好你個死丫頭,你……你……下手真狠!”寒門孤火捂着臉上的黑痣,淚水從眼角滲出,“如果沒有我太祖師公那幾句話,我非得把你們都趕出去不可!”
張仙哈哈笑道:“你既把你太師公的話視爲聖旨,那爲何就不能理解我們此次來的目的,我們像是搗亂之人嗎?”
“嘿嘿……就是,就是,我們不是那種人。”
此時的大鬍子一個勁兒地接話,不知有多開心。
“我師父說了,不讓去就是不讓去,你們若真要去,先把我給殺了吧!”
寒門孤火跺着腳,顯得很不耐煩的樣子。
他態度如此之堅決,讓夏宇龍他們都大感意外,天琅山就如同他心目中的神山一樣,不可褻瀆。
張仙嘟了嘟嘴,卻也拿寒門孤火毫無法子了。
大鬍子抱着雙手,一臉茫然地看着寒門孤火……
心道:“俗話說,遇到一根筋,有理說不清,這糟老頭咋就這麼不開竅呢?”
夏宇龍十分鎮定,他沉思片刻,說道:“爺爺,此事我倒是覺得蹊蹺!”
“什麼事,有何蹊蹺的?”寒門孤火提聲問道。
夏宇龍笑了笑,將其中的蹊蹺分析了出來……
千年樹妖自華山的封印之下復活,逃到了東海上,爲何嗜血龍珠不將千年樹妖給鎮住?還任由其在東海邊上禍害蒼生?
這有兩個方面的蹊蹺……
其一,千年樹妖或許已將嗜血龍珠給反噬了。
其二,嗜血龍珠正氣之精血或許即將耗盡,它正苦苦死撐。
從方纔墓室的搖晃來看,夏宇龍是傾向於其二的,嗜血龍珠的鎮妖魔力尚有,但它已經在做最後的掙扎了……
這番話讓寒門孤火聽得一愣一愣的,他撓着頭,似乎覺得夏宇龍說得有些道理。
夏宇龍繼續說道:“嗜血龍珠既是鎮妖寶物,我們也並非妖物,它定是傷害不到我們,我們此次前去,不單只是救人,還要助嗜血龍珠一臂之力,將樹妖給除了,還東海安寧。”
“這……”寒門孤火低頭不語,他沉思片刻,“我認爲這還是不妥,師父說了,天琅山乃東海禁地,誰去了都會回不來的,你……你們還是別去了,蒼穹之下,妖魔鬼怪到處都是,你們到哪裏劍指蒼穹、笑傲三界都行,爲何非得要到天琅山去?”
“哎呀!”張仙急了,“關鍵時候您咋就頑固不化呢,你也曉得,樹妖逃到東海上去了,嗜血龍珠若真被樹妖給反噬了,東土之上不就生靈塗炭了嗎?”
說着,她要伸出手去捏寒門孤火臉上的那顆黑痣。
“唉,死丫頭,你又想幹什麼,別以爲我怕你!”
寒門孤火急得躍身而起,跳到了一口棺材上。
隨後便坐進了棺材裏,又道:“哼,小小年紀不知天高地厚,盡是滿口胡說,就……就算生靈塗炭又怎樣,大不了往棺材裏一躺,一了百了!”
“唉,此話講得一點也不負責任,你這老無賴。”
張仙氣得滿臉通紅,站在原地不停地搖着頭。
大鬍子走到夏宇龍身邊,低聲道:“好兄弟,這糟老頭瘋瘋癲癲的莫要理會他,明天等我去尋到了船,我們偷偷地去,反正此事也指望不上他。”
“嗯!”
夏宇龍點了點頭,心想,看來也只能如此了,總之天琅山是非去不可的,不僅是爲了救芯兒,還得打探千年樹妖的虛實,哪怕真是陷阱,不管是龍潭虎穴也得闖一闖……
想到這裏,夏宇龍走上前去,笑道:“聽聞寒門派在江湖中來無影去無蹤,專幹屠村滅門的勾當,中原邊陲的高橋村所有人和龍古鎮豹頭鋪一家人,都死於非命,老爺爺,您可是寒門派的人……”
話未說完,只聽得“砰”的一聲,寒門孤火一屁股塌在了棺材中……
爲自己開脫道:“不是我幹的,不是我幹的,是他們,是他們!”他一臉惶恐地看着前方。
“嘿嘿,總算是抓住了他的軟肋。”大鬍子豎起了大拇指,嘴角咧開了一條縫。
張仙笑道:“我們正是爲了追查此事而來,想不到老爺爺卻是個人面獸心之人,那些人死得冤枉,與老爺爺是無仇無怨的吧?”
此時,久坐不動的小機靈也吐出一句話來:“阿彌陀佛,正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老爺爺,不管有何難言之隱,終究還得面對這因果福報,蒼天有眼,躲是躲不掉的!”
“嘿嘿,精闢,小光頭果真是個文化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大鬍子拍手叫絕,接連向小機靈豎了幾個大拇指。
小機靈雙手合十,目視着前方,又道:“佛祖對拍馬屁之人,從來都是不排斥,也不喜歡的,但佛祖普度衆生,他希望每個人都好,拍馬屁之人自然也有他的福報。”
大鬍子面色一沉,隨後便嘿嘿笑道:“小光頭嘴上不饒人,但聽着也舒服……”
他又嘿嘿一笑,問道:“莫非佛主最厭恨那些作惡多端之人嗎?”
說着,便向寒門孤火看去,所有人也都將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
“是啊,蒼天有眼,小光頭說得沒錯。”寒門孤火長嘆一聲,“都是我那兩個孽徒在江湖中闖出的禍事!”
“這話從何說起?”張仙追問道。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此事說給你們聽也無妨。”
寒門孤火整理了凌亂的衣服,正襟危坐,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說起天蒼派東山道人,寒門孤火知之甚少,只曉得東山道人爲上古時候的人物,也不知自己是東山道人第幾代徒孫了?
自東山道人自創建天蒼派以來,他便立了個派規,只能收一人爲徒。
師父定當竭盡全力,把畢生所學傳授於弟子,徒弟更不可圖功名利祿,要潛心專研,學有所爲,以匡扶正義爲己任,守護一方之安寧,弘揚天蒼派之正氣。
雖說是天蒼派,名頭聽起來很響,只是派中的弟子代代單傳,在江湖中獨來獨往,幾乎不與各派有交涉,其名號自然也是不溫不火的了。
從古至今,天蒼派各代弟子都謹遵東山道人訓命,在東海邊上,懲奸除惡,深受一方百姓之愛戴。
寒門孤火是天倉古鎮邊上的棄嬰,他師父玄真子撿到他的時候,還不足兩個月大。
玄真子在鎮中四下打聽孩子的父母無果後,便將其收爲了徒弟,在他身上付出了畢生的精力,十八般武藝全都傳授於他。
寒門孤火也不負師父厚望,二十年來,跟隨師父苦心修煉。
特別是天蒼派獨門絕技“火中取肝膽”、“三針寒”,他早已練得爐火純青。
在寒門孤火二十二歲的時候,師父便雲遊四海去了。
師父說,他要去尋找太祖師公東山道人的遺骸,找到後便會回來,與太祖師公一起合葬在這墓室中。
如果找不着,後邊的徒子徒孫將會接着尋找……
聽到這裏,張仙看着墓室中央的兩口棺槨,“哦”了一聲,說道:“難怪這兩口棺槨都是空的,原來是這麼回事兒!”
她突然想到了什麼,看着寒門孤火問道:“老爺爺,東山道人去了哪裏,他的遺骸爲何不在這棺槨中呢?”
寒門孤火輕嘆一聲,繼續往下說去……
聽師父說,東山道人的遺骸,是在商朝被劫走的。
師父也是聽師父的師父說的,由於年代過於久遠,而且每一代均爲口口相傳,具體在哪年哪號?誰又能記得這麼清楚。
師父說,就在太祖師公的屍骸被劫走那天,天空中風雲突變,在東海上升騰起了一條黑色的巨大的水柱。
隨後,整個大地烏雲翻滾、暗無天日,待烏雲和水柱退去,東山道人的屍骸已不在墓室中了。
更蹊蹺的事情發生了,緊接着,鎮上有一半的人,在一夜之間毫無徵兆地死去,天倉鎮一度變成了一座空城……
張仙看着夏宇龍說道:“哥哥,這東山道人乃上古之人,且他的屍骸早已無處尋覓,怕是?”
“嗯!”夏宇龍點着頭,卻是一臉的沉着。
他想,既然東山道人有了些線索,那定是得找下去的了,此事也急不來,只是還有一事不明,爲何一提到寒門派的罪行,老爺爺卻變得惶恐不安起來,莫非他真是殺人兇手嗎?
他向寒門孤火看去,問道:“老爺爺,那豹頭鋪被滅門和高橋村被屠村又是怎麼回事?”
“快說,你繞了一大圈,還沒點到正題上呢?”大鬍子扯着嗓子也追問起來。
寒門孤火瞪了大鬍子一眼,將後來的事情又和盤托出……
就在寒門孤火的師父玄真子雲遊四海不久,他就正式收了一名徒弟,名叫韋開山。
韋開山是大江北岸一戶貧困農家的小孩,這戶韋姓人家生育了十八個男孩。
因官府徵收的苛捐雜稅過重,後邊出生的小孩實在是撫養不起,父母要麼將他們,送給了無小孩的人家,要麼送往各派學藝去了。
韋開山在家中排行十四,又名韋十四。
那時候他只有三歲,看起來乖巧玲瓏,且聰明好學,深得寒門孤火的喜歡。
寒門孤火不遺餘力地將畢生絕學教與他。
可是沒過兩年,韋開山的父母,又將第十六個男孩也送到了寒門派學藝,這可是把寒門孤火給難住了。
因爲,太祖師公有訓令在先,只能收一人爲徒,他婉言給拒絕了。
沒想到其父母領着韋十六在墓碑前跪了一夜,寒門孤火於心不忍,最終還是同意了。
但訓令不可違,他與韋十六只能以叔侄相稱,雖說一舉兩得,卻給後面的事情埋下了禍端……
“哦,我知道了!”張仙點着頭,略有所思地問道,“爺爺,寒門派的名聲定是給韋家兩兄弟給敗壞的?”
寒門孤火輕嘆一聲,點着頭,回道:“正是,此事我已不想再提了,可是你們又將它給挖了出來……”
他擺了擺手,“也罷也罷,總之是我這個做師父的沒有教育好他們,才讓他們在江湖中爲所欲爲。”
說起這事,寒門孤火的心是痛的……
韋氏兩兄弟從小乖巧懂事,深得寒門孤火的喜愛。
且兩兄弟學東西也很快,他們還不到三十出頭,就已經學盡了寒門孤火的畢生絕學。
兩兄弟的歲數也僅相差三歲,韋開山二十有五,韋十六二十有二,他們已長大成人,都是血氣方剛的男子。
韋開山是寒門孤火的正統弟子,自然是要堅守墓室的。
而韋十六則要自由得多,他不受寒門派條條框框限制,在江湖中來去自由。
起初幾年他行俠仗義,做了不少好事,名聲也因此大振,江湖上稱之爲十六獨行俠。
但自從韋十六遇見了茅山派首座黃道陽,兩人一見如故。
黃道陽心胸狹窄,容不得比他好的人,表面上爲正派人士,暗地裏卻幹着見不得人的勾當。
這二十年來,爲了得到一本修仙奇書,哪怕是得知丁點線索,他都會幹起殺人滅門之事。
韋十六自然就成了他的幫兇。
黃道陽爲人陰險狡詐,爲逃避江湖公憤,自然把這些禍事全都推到了寒門派的頭上。
最後,弄得天下百姓聽到“寒門派”三字,無不爲之惶恐,連天倉鎮的百姓,對寒門孤火也都避而遠之了。
說到這裏,寒門孤火哀嘆一聲,自嘲道:“我真是糊塗蠢蛋,愚昧至極,要是遵從了太祖師公的訓令,也不會弄到這份田地了,這就是報應……”
說着,他使勁地拍打着棺材壁,臉上掛滿了懊悔。
夏宇龍安慰道:“爺爺,其實您做的是一件好事,只是韋十六不爭氣,敗壞了您的名聲,您又何必太過於自責!”
“是啊,是啊,此事並非爺爺的錯,還望爺爺把心放寬些,別鑽牛角尖了……”張仙也勸說道。
聽了夏宇龍和張仙的話,寒門孤火心裏多多少少得到了些慰藉……
片刻,他輕嘆一聲,又道:“我徒兒韋開山知道他十六弟在外邊專幹滅門屠村的營生,便主動向我請纓,前去清理門戶,哪曉得他一去便杳無音信了,我一等就是十年……”
他擡起頭來,望着牆上那暗黃色的油燈,頓了片刻,繼續說道:“後來我實在等不下去了,就到江湖各處去尋他們兩兄弟,只要聽到有村落被屠的消息,我便會前往查看……”
大鬍子急忙接話道:“這還用說嗎,一定是他們幹的好事!哈哈,你說我猜得對不?”
寒門孤火並未理會大鬍子,昂着頭繼續往下說去,“有些人死相蹊蹺,像是中了蠱毒而死,而有些人的頸部果真有繡花針的痕跡……”
“唉!”
寒門孤火哀嘆一聲,又道:“我不得不接受了這個事實,後來我想,那孽畜在暗,而我在明,他們是有意躲着我的,我又怎能尋覓得到他們的蹤跡,來到中原邊陲我又聽到了豹頭鋪被滅門和高橋村被屠村的事情,我也懶得去查看了,又擔心太祖師公的墓室被人給毀了,就這樣回到了天倉鎮上。”
張仙問道:“爺爺,韋開山離開這墓室後也幹起了滅門屠村的勾當嗎?”
寒門孤火沉思片刻,回道:“韋開山我以師徒關系對他嚴格教導,他心地純善,倒不像是幹這種事的人,但是他作爲哥哥,面對自己的親弟弟,他捨得殺嗎……”
話到此處,寒門孤火再次陷入了沉思,隨後他分析了兩種情形……
一是,要麼韋開山,已被他弟弟給奪去了性命,不過這種情況不大可能會發生,韋開山的功力在他弟弟之上,警覺度極高,想要取他性命並非易事。
另一種情形是,韋開山經受不住他弟弟的蠱惑,二人沆瀣一氣,一起替茅山派賣命,幹起了屠村殺人的勾當……
總之,寒門派名聲已臭,在江湖中引起了公憤。
有一次,中原各大派找上門來,想滅了寒門派。
各派還道寒門派門下弟子衆多,來了兩三百人。
卻見到只有寒門孤火這麼個糟老頭子,卻是要逼寒門孤火交出門下所有弟子。
爲了打擊各派囂張氣焰,寒門孤火說,我寒門派弟子遍佈中原各地,你們殺得完嗎?
後來,寒門孤火與各派首座,在大江邊纏鬥了兩天兩夜。
寒門孤火身上多處受傷,終究寡不敵衆,跳入了江河之中。
想必,這一跳定是有去無回了,想不到被一個打魚的老頭用漁網給打撈了出來。
寒門孤火在漁船上躺了兩天,把所有的事情都與老漁翁說了。
老漁翁是個聾人,每次寒門孤火與他說話,他都看着寒門孤火笑。
待身上的傷逐漸好轉,老漁翁便把他送回了岸邊,隔三差五爲他送來些魚蝦。
寒門孤火的雙眼,從牆壁上那幾盞油燈收了回來,他眼神裏充滿了感激之情,臉上掛着淺淺的笑意……
他向夏宇龍他們看了過來,繼續說道:“十幾年過去了,也不知老漁翁是否尚在人世,唉,不說了,不說了,這些醜事我只說與你們聽,你們別再給我傳揚出去了,說出來丟臉!”
張仙哈哈笑道:“我們自然是不說,但我不敢保證老漁翁會不會說,想不到老爺爺還挺好面子的啊!”
“是了是了,人越老越是在乎自己的身後事,老爺爺這般思慮,我們自然理解,自然理解,呵呵……”
大鬍子笑得合不攏嘴,露出了兩排又黃又大的牙齒。
張仙心直口快,寒門孤火聽起來卻也覺得舒服。
但大鬍子的話,讓他聽起來卻是這般彆扭刺耳。
他從棺材中竄起,直逼大鬍子這邊而來,喝道:“我很老嗎,你看你的臉,一邊稀爛,一邊有刀疤,比我難看得多了,在這蒼穹之下,你當是以醜男封神了吧,沒啥事就閉上你的茅坑嘴,別臭到了大夥兒,呸,他姥姥的,同樣的話在你這廝的嘴裏咋就變得這麼噁心!”
“我……我……”大鬍子被氣得支支吾吾,滿臉通紅。
“你什麼你,滾到一邊去,瞧你這副嘴臉!”寒門孤火奪步逼近。
大鬍子先前吃了他的虧,仍有餘悸,心想,這糟老頭是個不好惹的主兒,莫要與他較真了,哼,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只見大鬍子快速躲閃,往小機靈那邊逃了去,他盤腿而坐,雙手合十,學起小機靈念起經來。
夏宇龍思索片刻,似乎從寒門孤火的話中,理出了些頭緒……
他輕呼一聲,看着寒門孤火,說道:“爺爺,龍古鎮豹頭鋪一家被滅門,怕是與寒門派沒有多大關係,應是黃道陽所爲!”
“這……這話又從何說起?”寒門孤火追問道。
“這只是我的主觀猜想,不一定爲實……”夏宇龍笑了笑,背着手,踱起了步子,“記得小時候,我與爺爺夜闖豹頭鋪,我們查看過每一具屍體,在他們身上,均沒有發現繡花針的痕跡,他們無任何外傷,像是中了蠱毒而死,其實,姚爺爺是知道的,只是閉口不談,因爲那時候,鎮上的人都談蠱色變……”
說到這裏,張仙突然插了話:“哦,我想起來了,就在你和夏爺爺離開龍古鎮後,兩個爺爺會定期挨家挨戶去發藥,說是清熱解毒、去火驅邪之藥,其實蠱毒還得重在預防,如果真中了蠱毒,除非是下蠱之人網開一面,就算是有靈丹妙藥或者華佗在世,也無力回天了……”
夏宇龍“嗯”了一聲,繼續說道:“黃道陽乃江湖人士,且爲人陰險狡詐,他學會幾門蠱毒也不足爲奇,其實,他最險惡之處,是把他的所作所爲嫁禍給別人,豹頭鋪中死去的人喉部發黑,在死後被灌了一種草木混合劇毒物,爲何還會如此多此一舉,那定然是想栽贓禍害,此類草木混合劇毒也只有懂醫術之人才能配製。”
張仙若有所悟,又“哦”了一聲,說道:“鎮上只有爺爺懂醫術……”
說着,她又“哦”了一聲,看着夏宇龍脫口說道:“黃老怪是想栽贓給爺爺,他哪會知道,人死後,灌下去的藥是不會流到肚子裏的,好在那些探案的昏官草草了事,不然爺爺會惹得一身麻煩,哼,這黃老怪真是可惡啊。”
夏宇龍連連點頭,認爲張仙分析在理兒,這也正是他所想到的。
寒門孤火說道:“這兩個孽畜總算是少幹了些滅門之事……”
話音未落,他急忙轉過頭來,看着夏宇龍問道:“高橋村一村子的人呢,我寒門派有沒有參與其中?”
夏宇龍沉吟片刻,一臉正色地回道:“在姜家人身上,的確發現了繡花針的痕跡。”
寒門孤火揹着雙手,眉頭微微一皺,哀嘆一聲,說道:“這兩個孽畜的雙手上沾滿了人血,與惡魔又有何異,哼,上天還未收拾他們啊!”
夏宇龍猶豫片刻,說道:“那韋氏兄弟怕是有一個已經死在豹頭鋪中了。”
“啊,真的嗎?”寒門孤火臉上顯露出悲傷之色,隨後卻哈哈大笑起來,“真是造孽啊,自作孽不可活!”
他滿含熱淚地看着夏宇龍,問道:“他……他又怎麼會到豹頭鋪裏去了?”
夏宇龍道:“那天夜裏,我們得到冥冥螢火指引,再次夜闖豹頭鋪,在豹頭鋪院內發現了一具黑衣人的屍體,那屍體已經成了乾屍狀,正躺在階梯上,死了怕是有好幾年的時間了,他的雙眼怒視前方,右手掌心捏着三支繡花針,像是要髮針的樣子。”
“他身形相貌如何?”寒門孤火急着追問道。
張仙搶着答道:“那幹屍身形消瘦,身長六尺八九,且顴骨高聳。”
“啊!”寒門孤火發出這聲驚歎,仰望着墓室壁上的一盞明燈,沉思片刻,“果真是他們,兩兄弟身形相當,也不知是十四還是十六?”
片刻,他回過神來,又問道:“他死於何人之手?”
“黑衣人李木峯的鬼影纏佛手!”夏宇龍回道。
“他肋骨盡碎,毫無還手之力。”張仙補充了這句。
寒門孤火沉默片刻,看着夏宇龍緩緩地道:“在白天我瞧見他與你纏鬥,那廝功夫平平,卻也不見得多麼厲害,他還被我刺了幾針,若不是我有意留他性命,恐怕他早就下地獄去了。”
夏宇龍輕嘆一聲,說道:“那時候他還未受傷,他的妖妖黑衣在龍古鎮上作威作福,禍害一方,就算是十個我被他纏住,恐怕也很難脫身……”
他轉眼看着寒門孤火:“還有他的鬼影纏佛手,是何等陰毒,我七個師叔就喪命在他的毒手之下,我爺爺耗盡畢生法術,才破了他的命門,他的傷恐怕是不能痊癒的了,但要取他性命也並非易事。”
張仙冷“哼”一聲,說道:“今天算他走運,下次他一定沒那麼好的運氣了!”
“哦……”寒門孤火搓捏着臉上的黑痣,“原來是這麼回事,他們這些邪魔歪道之人自相殘殺,那是必然之事了,那廝死了好,起碼在江湖中少了一個禍害,只可惜還有一個孽畜去向不知,他日讓我撞見,我一定爲寒門派清理門戶!”
張仙咕嚕着雙眼,笑着問道:“爺爺就這麼斷定韋家兄弟都是屠村滅門的兇手嗎?”
“你這死丫頭!”寒門孤火咬牙切齒地抓撓着頭,“又想亂了我的心智,我說是他們就是,這三十年來,他們如果真有些良心,早就回來看我了,誰說他們不是,我就跟誰急!”
張仙紅着臉,“咦”了一聲,謙讓道:“是是是,爺爺說什麼都是對的。”
寒門孤火將滿頭白發,抓撓得十分凌亂……
朝着張仙喝道:“你是在敷衍我,從你的口氣中,我聽出了不真誠!”
說着他便“哈哈哈”癲狂地笑出了聲,且雙眼佈滿了血絲,神情極爲恍惚痛苦。
“這……這……”張仙急得說不出話來。
夏宇龍低沉道:“仙兒,老爺爺的瘋狂病又犯了,別再激他了。”
張仙點了點頭,說道:“讓我替他施幾針吧。”
她正要伸手去掏腰間的土方袋子……
夏宇龍即刻拿住了她的手,說道:“仙兒,不可,古書上有記載,瘋癲之狂,仙醫彷徨,法灸神針,兩敗俱傷,這瘋癲之病不同於童子病。”
張仙“嗯”了一聲,將土方袋子放回了腰間,說道:“我知道,我只是不忍心看他痛不欲生的樣子……”
話音未落,寒門孤火又癲狂地笑了起來,朝着夏宇龍和張仙怒吼道:“你們都得死,你們都得死……”
說着,便躍身而起,跳到了階梯頂上,飛一般的速度往墓道口去了。
他癲狂的癡笑聲越來越遠,消失在了墓道口處。
墓室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大鬍子靠在小機靈的肩膀上猛然醒來。
這樣的安靜來得太突然,使得他打了個驚夢,認爲自己又孤零零地倒在了廝殺的戰場上。
發現自己與龍兄弟身處在墓室中時,他心裏才得到了寬慰……
心想,戰場上那些打打殺殺的日子,恐怕再也不適合我了,也不知爲何,跟着龍兄弟倒反覺得安心實在。
他站起身走上前來,問道:“怎的,糟老頭子又生氣了麼?”
夏宇龍回道:“他的瘋癲病又發作了……”
他頓了片刻,又道:“我們不能再拖了,我有預感,東山道人的屍骸,怕是被千年樹妖給劫去的。”
大鬍子撓着頭,自言道:“只聽說盜墓有盜金銀財寶的,卻還是第一次聽說有盜屍體的,嘿嘿,莫非屍體中有什麼寶貝不成?”
夏宇龍表情凝重,說道:“眼下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天亮後,我們得想法子到天琅山去,不僅要救芯兒,還要打探東海上的虛實。”
大鬍子樂道:“得嘞,找船之事包在我身上,保證弄它一條結結實實的大船。”
小機靈也走上前來,說道:“哥哥姐姐,我也隨你們一塊去,你們不能將我扔在這裏了,雖然我做不得什麼,但那些不聽話的妖怪,我可以唸經給他們聽,讓他們改過自新。”
“好……”
夏宇龍他們三人相視着笑了。
張仙俯下身來,替他整理了凌亂的衣襟,說道:“那是自然,你師父把你託付給我們,我們又豈能將你棄之,望你跟着哥哥好好學藝,長大了成爲哥哥這樣的人!”
“阿彌陀佛……”小機靈雙手合十,搖了搖頭,“小機靈只會唸經,其他的一概不敢興趣,哥哥乃三界中可遇而不可求的能人,小機靈是學不來的。”
夏宇龍紅着臉,說道:“呵呵,我哪是什麼能人,小機靈別把哥哥給誇上天了!”
“阿彌陀佛,有些事情,冥冥之中已自有安排,但卻又不可道破天機,留點懸念爲好。”
小機靈搶上一步,向夏宇龍行了合十禮,又道:“昨夜我與佛主對話,已悟透了許多,師父讓我跟隨哥哥,是冥冥中的安排,三界正在滑向罪惡的深淵,魔界的各方勢力已經蠢蠢欲動,哥哥身上的擔子很是沉重啊,小機靈跟隨哥哥,只能誦經唸佛,能否挽救更多滑向罪惡深潭的衆生,一切得看天意了!”
聽了小機靈的話,夏宇龍和張仙面面相覷,變得啞口無言起來。
此番話語寓意深長,與他小孩子的身份卻是極大地不符,倒像是出自一個經歷了大風大浪的佛光智者之口。
大鬍子搓揉着小機靈的光頭,嘿嘿一笑,說道:“我就說了嘛,小和尚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看,把你們都給震撼到了吧!”
張仙“唉”了一聲,看着大鬍子急道,“佛主的頭是多麼的神聖,給你隨便亂摸的麼,你這般胡來是對佛主的不敬,快把手拿開!”
小機靈笑道:“不礙事,不礙事,只要胖子大哥無惡意,佛主是不會怪罪的,誰說佛主高高在上盛氣凌人,佛主與衆生皆平等,與衆生皆朋友!”
張仙急了,叉着腰,氣道:“小不點,我替你說話,你卻胳膊肘往外拐了,你還認不認我這個姐姐……”
話說間,又猛然感覺到墓室中一陣晃動,轟隆隆的悶響聲不絕於耳。
夏宇龍他們四人差點沒摔在地上。
四人奪路前行,沿着階梯很快便來到了墓道口。
熟悉墓室的夏宇龍,在石碑邊觸碰到了機關。
“轟隆”一聲石碑打開了,火紅的光亮射進了墓道之中,晃得四人睜不開眼來。
放眼望去,太陽正浮在海平線上。
海面上金燦燦的,彷彿鋪上了一層金紗。
又一陣晃動襲來,整個海面上猶如沸水般,濺起一簇簇水花,蔚爲壯觀。
大鬍子“呦呵”一聲,扯着嗓子說道:“這真是大開眼界了,誰有這般能耐把海水給攪沸了?”
通天眼中,夏宇龍看到,在遙遠的大海深處,正浮動着一團團邪惡的瘴氣。
瘴氣直衝雲霄,在它的懷抱下,一座陰深詭異而不可捉摸的大山時隱時現,想必那便是東海上的天琅山了吧?
張仙在身邊問道:“哥哥,看到什麼了?”
夏宇龍環顧四周,回道:“天琅山就在前方深海之中,快,趕快找船!”
四人在小土堆上合計了一番後,便分頭行動了。
大鬍子領着小和尚,往天倉鎮中行去。
鎮上漆黑一片,陣陣碳灰味迎面撲來,讓人好不嗆鼻。
廢墟中有的房屋,被燒得只剩下一副黑炭骨架子了,海風拂來,吱嘎吱嘎聲此起彼伏。
有些房屋,則已完全葬身於火海,只有幾道殘牆,孤零零地矗立於風中,低聲吟訴曾經的繁華……
大鬍子輕嘆一聲,罵罵咧咧地道:“他狗日的,這都燒成啥樣子了,連一隻烤雞都沒給老子留下。”
“阿彌陀佛!”小機靈雙手合十,一本正經地看着大鬍子,“胡大哥,師父說了,一個人嘴上老是掛着粗話不好,讓人聽了很不舒服,給人感覺輕浮和粗俗。”
大鬍子心中“咯噔”了一下,嘿嘿笑道:“你這小和尚頭還乳臭未乾,卻是滿口的大道理,唉,你仙姐不在,咱們隨意些,這話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偶爾暴暴粗口,挺爽快的。”
小機靈“哦”了一聲,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笑道:“胡大哥喜歡仙姐?”
大鬍子停住了腳步,右手叉腰,左手拍了拍額頭,心道:“嘿,你這小家夥,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嘛!”
小機靈走上前來,正視着大鬍子,問道:“胡大哥,您說我說得對不對,人生在世有了所喜所愛,精神上就有了依託,精神上有了依託,就會付諸行動,表現在言語上。”
大鬍子無奈地搖了搖頭,他俯下身來,捧着小機靈的小臉蛋,叮囑道:“我得告訴你了,這事別亂傳出去了,如果讓我聽見是從你嘴裏說出去的,我就不讓你跟着我了,聽懂了嗎,大人的事少摻和。”
小機靈睜大水靈靈的雙眼,點了點頭,說道:“師父時常教導我,不該說的不說,不該聽的不聽,不該看的不看,不該管的不管,免得犯了嗔戒。”
“嗯,這就對了!”大鬍子輕撫着小機靈的頭……
隨後便輕嘆一聲,無可奈何地又道:“喜歡又怎樣呢,只能遠觀她的美,她是我心中的女神,不可將之隨意褻瀆了。”
“阿彌陀佛,聽胡大哥這麼說來,註定是一場虐心的愛……”小機靈又雙手合十,“師父說了,愛情這東西是沒道理的,它有時候會讓你透徹心涼的痛,有時候又讓你滿懷憧憬的歡,愛與被愛同樣是受罪,不如將之看成是一次難得的修行。”
大鬍子望着前方,點着頭,道:“唉……你說得還真有些符合我的心境啊!”
他嘿嘿一笑,又道:“你是真小人有大智慧,今後多教胡大哥說說話。”
聽到“真小人”三個字,小機靈眉頭一皺,說道:“胡大哥說的真小人讓人聽了心生歧意,這便是說話的技巧了,若是讓心機巧的人聽了,定會與胡大哥較真的!”
此話雖然不重,卻如一記耳光,響亮地打在了大鬍子臉上……
大鬍子頓了片刻,笑道:“你說我該如何說得好?”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小機靈淡淡一笑,“師父說了,很多事情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說着,他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大鬍子撿了個自討沒趣,他輕腳輕手地緊隨其後……
嘴裏嘟囔道:“嗯,真小人聽起來還是有些彆扭,莫非叫小真人,還是叫人真小好呢,唉,總之都不好聽,這嘴就是欠抽!”
說着,便朝自己的嘴上連抽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