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仙人指路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劍指魔界秋成字數:15948更新時間:24/06/27 04:44:32
    大鬍子來到叢林深處,他一躍而起,跳到了兩丈高的古樹丫枝上,追上來的二十幾個小嘍囉躬身向前,在林中搜索了半會兒。

    那爲首的小嘍囉說道:“方纔還見他們在這草叢中,一晃眼就不見了人影,定是躲在附近了,大家仔細點兒搜,別讓他再跑了。”

    “是……”

    只聽得“沙沙沙”的聲音響起,這羣小嘍囉刺出戰戟,劃開草叢,戰戰兢兢地向古樹下搜尋而去。

    古樹枝繁葉茂,如一把巨大的撐開着的油傘,是絕佳的躲藏之地。

    大鬍子心中一笑,輕聲道:“嘿嘿,我還擔心你們不往這邊來呢,正好我想尿尿了,先給你們嚐嚐我童子尿的滋味……”他扒開褲頭,朝着下方撒起尿來。

    古樹下有十幾個小嘍囉均被尿水淋到了身上,陣陣尿騷味迎面撲來。

    其中一小嘍囉叫道:“啊,這山猴好大的膽子,竟朝我們撒尿。”

    “不,他不是山猴,他是那該死的胖子!”另一小嘍囉透過密葉子看到了大鬍子的身影。

    “放箭……”

    這十幾個小嘍囉立即調整隊形,他們五人一組,動作整齊劃一,迅速往後退開幾步,同時利箭架於弦上,猛地拉開了彎弓。

    大鬍子早已想好應對之策,他躲在樹幹背後,將粗布衣服脫下,掛在了樹幹之上。

    隔着密密麻麻的枝葉,那羣小嘍囉誤以爲是大鬍子的身子,利箭齊發,“呼呼呼”地向粗布衣服射去,待他們回過神來時,手上的利劍已所剩無幾了。

    此時,又有七八十個小嘍囉趕上來增援,他們都已箭在弦上,對古樹形成了合圍之勢。

    大鬍子早已將粗布衣服上的百餘隻利箭收入囊中,他使出蠻力,將利箭向那羣小嘍囉甩出,只聽得慘叫聲不絕於耳,有四五十個小嘍囉已倒在了亂箭之中。

    仍有二三十個小嘍囉未被利箭刺中,但他們已是心神不定,提着長弓向古樹上亂射一通。

    大鬍子抓住時機,雙手緊扣古樹上的藤蔓,雙腳緊貼樹幹,窸窸窣窣地自古樹上邊往下爬來。

    他身手極快,猶如山猴下樹般幹淨利落,利箭沿着他爬過的地方蹭蹭蹭地刺進了樹幹裏。

    到得半處,大鬍子雙腳在大樹上猛地一蹬,“呼”的一聲便飛了出去,那二十幾個小嘍囉亂成了一團,正要丟盔棄甲向四處逃散,隨着幾聲慘叫,動作慢些的小嘍囉已被大鬍子壓在了身下……

    他哈哈一笑,喝道:“想和我鬥,你們都還嫩點了,我說了我不想殺你們,你們快逃命去吧。”

    ……

    張仙憑着一己之力牽制住了七八十個小嘍囉,不足一頓飯的時間,已纏鬥了幾十個回合。

    每使出一招,她都會有意剋制,不想傷對方性命,但劍下留情,卻助長了對方的威風,有幾個膽大包天的小嘍囉相互對視了一眼後便大搖大擺地走上前來……

    領頭的那人尖聲細語地道:“小騷人,別再打了,你的花拳繡腿是打不過我們的,和我們一同回去伺候爺們,哈哈哈,伺候誰不一樣嘛。”

    張仙滿臉通紅,提劍怒指,喝道:“如若再出言傷人,我絕不輕饒!”

    “哎呦,小媳婦生氣的樣子可真好看!”

    “是啊,和爺回去,好吃好喝的管夠!”

    “今夜我們就拜堂成親!”

    “這臉蛋、這身材沒得說了!”

    這幾個色心蠢動的小嘍囉,言語調戲了張仙一番後,不顧劍氣帶來的刺痛,他們狂笑着一擁而上,只想佔張仙的便宜。

    張仙怒不可遏,提劍便刺,劍身劃破空氣,道道寒光四溢。

    那圍攻上來的幾個小嘍囉還未能接近她的身體,便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他們面部血肉模糊,死相慘不忍睹。

    還在外圍的小嘍囉們無不臉色大變,握兵器的手顫抖不止,唯唯諾諾地不敢攻上前來。

    張仙斜眼怒視,喝道:“我本不想殺你們,是你們太過分了,如再有挑釁者,一個不留!”

    其中一小嘍囉聲色俱厲地喊道:“這小妖女殺人不眨眼,一定是瘋了,我們人多,不必怕她,大家一起上!”

    張仙冷笑一聲,說道:“你果真不怕死嗎?我送你一程便是了!”說着,提劍便向這小嘍囉刺將而來,其他幾十個小嘍囉紛紛丟盔棄甲,慌忙地向林子深處跑去。

    眼見着利劍就要穿透喉嚨,那小嘍囉“蹭”地一聲跪倒在地……

    急忙磕頭哀求道:“女俠饒命,我上有老下有小,女俠若是殺了我,無異於殺了我全家啊,只要你不殺我,我願爲你做牛做馬。”

    “呸!”張仙冷冷地道:“如果今後再爲這些狗官賣命,我定饒不了你,給我滾!”

    “好好好!”

    那小嘍囉在地上連滾帶爬,驚恐地朝着林中飛奔而去,一溜煙便跑沒了影。

    此刻,夏宇龍與方家兄弟倆仍是糾纏不清。

    眼見着已是傍晚時分,方氏兄弟心裏很是着急,他們頻頻使出了殺招。

    夏宇龍卻是越戰越勇,他的一掃光招式隨着對方招數的改變而幻化無窮,加之有天劍心決的助陣,更是如虎添翼了。

    但每使出一招,他都有意保留住了殺氣,卻也有四五個小嘍囉在亂陣之中死在他的鐵鍬之下。

    爲了不傷及更多人的性命,夏宇龍變得有些束手束腳起來,不能完全展示自己的絕活,幾十個回合下來,與方氏兄弟打了個平手。

    夏宇龍自然也是焦急如焚,他想儘快結束這場纏鬥,打得方氏兄弟毫無招架之力,奈何身旁還有幾十個經不起打的小嘍囉。

    張仙躍身而起,又殺入了人羣之中,幾個喘氣的工夫,便與夏宇龍肩並肩地站到了一塊,只聽得外圍“呼呼”聲響起,大鬍子提着戰戟也殺了進來。

    又一場血雨腥風的廝殺拉開了序幕,但時間極爲短暫,不到半柱香的時間,那幾十個小嘍囉都被打得在地上翻滾哀號了,雖說並未取他們的性命,但身上的疼痛也着實不輕。

    方氏兄弟倆被夏宇龍他們三人包圍了起來,已成了困鬥之獸。

    大鬍子嘿嘿一笑,說道:“你兄弟二人服是不服,要不要我送給你們每人一個簽名?”

    方老大一臉震怒,喝道:“不服,我們再戰三百回合!”

    夏宇龍一臉正色,說道:“你們是打不過我們的,我不想與你們爲難,更不想殺你們,樑國人不打樑國人,你們快走吧!”

    聽到“樑國人不打樑國人”這句話時,方老大臉上的怒色頓然消散殆盡,覺得夏宇龍不僅是個熱血男兒,更是個重情重義之人,而且在打鬥之時,夏宇龍多次手下留情,着實讓他感動萬分。

    但他兄弟倆在戰場上從未失過手,今天卻成了這後生的手下敗將,實在是心有不甘,今後在軍中的顏面何在?前來捉拿逆賊時,他們兄弟二人,在蕭將軍那裏是立下了軍令狀的,如果兩手空空回去,如何與蕭將軍交代?

    見到方老大久未開口,方老二說道:“你們還承認自己是樑國人嗎?卻與叛軍私交鬼混,先把那人交出來,你們也隨我們一同回去,聽候發落!”

    夏宇龍淡淡一笑,說道:“我們是樑國人不假,如果你們非得逼着我們做不成樑國人,我們也無話可說,兩軍交戰必有勝負,誰沒有妻室老小?可是你們瘋狂殺戮,實在有違天理,我們本是路過此地,與你們要找的人素不相識,但你們的暴行已令我們不恥,那人我們今天是救定了,你們若再苦苦相逼,別怪我手中的鐵鍬不認人了……”

    “你……我方老大今天……”方老二被氣得不知如何應答,掄起琅琊錘又要打上前來。

    方老大一把將他拽住,並拖了回來,喝道:“還嫌不夠丟臉嗎,我們哪是人家的對手,人家不殺你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話說間,林子外邊傳來了鳴金收兵的“噹噹”聲。

    大鬍子揚着眉頭,搓着細細的胡渣子,笑道:“我還道是你們想叫來援軍幫忙呢,想不到卻要收兵了,禁令上說,鳴金收兵不從者,斬,唉,我勸你們這兩頭笨驢還是快走吧,免得驢頭不保啊!”

    方老大“哼哼”兩聲,不動聲色地道:“胖子說話真風趣,竟然提醒了我你還是一頭豬,這林中哪裏來的驢,不就有一隻肥豬在這瞎嚷嚷嗎?”

    看着大鬍子一臉尷尬之色,方家兄弟仰面大笑起來。

    張仙在心中稱快道,死胖子自以爲是,總是喜歡胡亂說話,對方反脣相譏,也不是吃素的,活該自作自受。

    大鬍子在心中暗罵道:“這廝看起來憨頭憨腦的樣子,還以爲只是個二貨,想不到嘴上功夫還挺利落,哼,決不能讓他給佔了便宜……”

    想到這裏,大鬍子正要開口頂塞幾句,方老大卻搶先說道:“我兄弟倆既作爲樑國左右大將軍,所領衛軍豈會受鳴金收兵之約束,我念少俠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不管是人品還是武德都在我兄弟之上,我們甘拜下風。”

    “唉,不能就這樣認慫了,我方老大還要再打!”方老二怒了,看着方老大氣得直跺腳。

    方老大喝道:“你打得過他嗎?”

    “打……打不過!”方老二低垂着喪氣的頭,很不情願地吐出了這幾個字。

    方老大沉吟片刻,將琅琊錘放在了地上,拱手行禮,說道:“還未請教少俠尊姓大名?”

    “我兄弟姓夏,名宇龍,叫我兄弟龍少俠便是,我這妹子姓張,單名一個仙子,叫她仙兒妹子即可……”

    大鬍子搶先回答,說到自個兒時,他卻諱莫如深了,厚着臉皮把“胖子”二字掛到了嘴上。

    張仙紅着臉說道:“多嘴!”

    方老大看了看逐漸暗下來的天色,拱手說道:“龍少俠,今天我們方氏兄弟就到此爲止,他日若在集市相遇,我們痛飲三杯,若戰場上相見,我們再一決高下。”

    話畢,便領着那二三十個小嘍囉轉身沿路返回了。

    方老二將兩隻琅琊錘扛於肩上,向夏宇龍他們使了個狠狠的眼色,隨後便無精打采地跟了上去。

    夏宇龍喊道:“方將軍空手而歸,回去如何交代?”

    方老大頓了片刻,回道:“問你要人你卻不給,你又不肯殺了我們,兩邊都被你做了好人,你可是最大的贏家啊,唉,放心吧,此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他日如果成了朋友,我再與你敘來!”

    此時,夜幕已經完全籠罩在了整片大地上,黑夜降臨了,那輪彎月掛在了東邊的天際上。

    藉着透射進林中的暗淡月光,藍軍將領捂着刺痛的傷口疾步前來,“蹭”地一聲單膝跪地,將軍那威嚴的氣質在此刻也展露無遺。

    他拱手示禮,萬分感激地道:“多謝幾位英雄捨命相救……”

    話音未落,大鬍子搶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胸襟,並將他提起,壓在了古樹上……

    以訓斥的口吻問道:“快說,你是何人,爲何做了樑國的叛軍?我們救了你一命,差點也把命給搭進去了,作爲叛軍理應給救命恩人跪地磕頭!”

    說着,便要將他往地上按壓,先給他來個下馬威。

    雖說藍軍將領身負重傷,但力氣卻也不小,靈敏度也不減,他快速拿住了大鬍子的右手,順勢向前一送,將大鬍子重重地推了出去。

    由於力道猛勁,也震到了自己的傷口,他口吐鮮血,半蹲了下來,看着大鬍子厲聲道:“士可殺不可辱,你們如不想聽我解釋,就把我給殺了吧,這樑國腐朽至極,各路大軍已起兵反勢。”

    “喲呵,竟敢與我動手,看我打爆你的頭!”大鬍子捲起袖子,掄起拳頭正要打上來。

    夏宇龍疾步上前,將大鬍子攔住,說道:“胡大哥,不可做傻事,先聽這位將軍把話說完。”

    大鬍子收回拳頭,將藍軍將領扶起,讓其坐在了古樹下邊,頗有不服氣地道:“我並不是打不過你,不是看在我兄弟的面上,我非得教訓你一頓不可,早知道把你交給那兩兄弟就完事了,快說,別浪費我們時間,我們還得趕路!”

    藍軍將領笑了笑,說道:“此時天色已晚,若幾位不嫌棄我是個叛軍,就到我軍營裏住一宿,明日再趕路也不遲,我軍營就在附近不遠,到了軍營我再與你們細說,如何?”

    藍芯也道:“哥哥,方纔我們在草叢中躲藏時,陳將軍與我說了好多話,有如長兄這般待我,我認爲陳將軍不是狼子野心之人。”

    聽到“陳將軍”三字時,大鬍子提振了精神,問道:“你就是陳將軍?”

    “不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便是叛軍首領便是陳啓泰。”藍軍將領拱手回道。

    “你可認得梅山驛站的高大妹子?”

    “他是我的結義大姐,你懷中的錦囊便是我大姐贈與你的吧?”

    大鬍子樂開了花,他看了看夏宇龍他們幾人,便往陳啓泰的左肩上拍了幾下,哈哈一笑,說道:“真是不打不相識啊,原來是自家兄弟,方纔多有得罪,千萬不要往心裏去了。”

    誰知大鬍子的這幾下拍打,又震到了陳啓泰的傷口,他呼吸急促、眉頭緊鎖,想運氣抵禦疼痛,但傷口極深,無濟於事。

    夏宇龍說道:“仙兒,先爲陳大哥療傷吧。”

    張仙走上前來,察看了陳啓泰的傷口,說道:“幸好利箭未刺中心臟,沒什麼大礙,不過傷口已經發炎了,得先把利箭取出。”

    陳啓泰二話不說,抽出腰間匕首遞給了大鬍子,叫其將身後的人箭尾給削了去。

    隨後他右手緊握胸前箭頭,向前猛然發力,血淋淋的利箭被他從身體裏硬生生抽出,緊接着,大股血液自傷口深處往外流淌。

    張仙迅速壓住了傷口,但發現還有利箭的倒刺留在裏邊。

    她接過大鬍子手中的匕首,說道:“陳大哥,忍着點。”

    說着便沿着傷口又割出了一道小口子,她動作極爲乾脆利落,眨眼的工夫,便將魚鉤狀的倒刺給挑了出來。

    傷口中的血液又如水流般涌出……

    張仙在土方袋中掏出金瘡藥,灑於胸口與背部的傷口處,血液瞬間凝固。

    陳啓泰只感覺到胸腔內溫涼怡人,劇烈的鈍痛頓時消散殆盡。

    從傷口拔箭到匕首取刺,陳啓泰連哼都沒哼一聲,他的勇猛果敢着實讓夏宇龍他們欽佩。

    大鬍子更是豎起了大拇指,誇讚道:“前有我大鬍子屁股拔箭,今有你陳將軍胸中去刺,我們都是軍中猛將,我胡天山沒交錯朋友。”

    張仙又救人一命,成就感滿滿,她哈哈一笑,說道:“胖子從來都是自作多情的,方纔還要打陳大哥,現在又要與陳大哥做朋友了,陳大哥什麼時候又認你這個朋友了?”

    陳啓泰笑了笑,說道:“你們是我的救命恩人,定然是做一輩子的兄弟朋友了,就怕你們嫌棄我是叛軍,不肯交我這個朋友。”

    聽了陳啓泰的話,夏宇龍他們都相視着笑出了聲。

    ……

    大鬍子嘮叨聲不停,很快便在林中尋回了那四匹大白馬。

    藍芯把馬讓給了陳啓泰,自己則與張仙擠在了一起。

    五人出了林子,正值月明星稀。

    雞公山的餘脈下仍是一片火紅,空氣中不時地夾雜着焦糊的味道迎面撲來,這便是還正在燃燒着的藍軍士兵的屍體,有的已化作了炭火,有的被燒成了灰燼。

    陳啓泰哀嘆一聲,抹去了眼角的熱淚,憤憤地道:“他們都是與我征戰沙場的好兄弟,八千餘人啊,哼,樑國慘無人道,怕是氣數已盡了!”

    大鬍子罵道:“他娘的,這仗不是這麼打的。”

    夏宇龍緊捏繮繩,對黃軍殘暴的行徑也感到憤怒,他重複了爺爺時常掛在嘴邊的話,“天國無恨,讓逝者安息吧!”

    陳啓泰抹掉最後一滴眼淚,揮動了繮繩,領着夏宇龍他們策馬向雞公山的主峯疾馳而去。

    過得兩炷香的時間,陳啓泰一行五人便來到了山腳下。

    藉着淡淡的月光,放眼望去,延綿的山脈上全是絕壁,只是絕壁上長滿了低矮的灌木,在遠處看來,整個山脈油綠綠的,窺探不出山的險峻。

    再往前行得一頓飯的時間,五人繞過了一座小山堆,映入眼簾的是一面高聳的絕壁。

    絕壁之下有一座崗哨,兩個小嘍囉手持戰戟,紋絲不動地站於崗哨門前。

    在他們前邊,橫七豎八地擺放着五道拒馬護欄,其間散落着一些棍棒和利箭,看起來頗爲狼藉。

    陳啓泰一臉凝重,看着夏宇龍說道:“龍兄弟,前方便是我的軍營了,你們先在這等着,待我前去探聽虛實。”

    說着便緊握青銅利劍,驅馬緩緩向前而去。

    大鬍子揍過身來,低沉道:“唉,兄弟,你有沒有發現這陳將軍行事極爲謹慎,而且還生性多疑,這一仗打下來,他怕是連自家兄弟都不敢相信了,都是自家兄弟,還用得着去探聽虛實嗎?”

    張仙白了大鬍子一眼,說道:“枉費胖子在軍營裏待了這麼久,陳將軍行事謹慎是沒錯,但生性多疑我卻不敢苟同,這一仗甚是慘烈,若是自家軍營被劫了去,陳將軍悶頭迎上,豈不是自投羅網了嗎?”

    夏宇龍點着頭,說道:“唉,對了,我認爲仙兒說得有理。”

    藍芯也補上了一句:“仙姐此話不假,那崗哨前方還有打鬥過的痕跡,陳將軍讓我們在這裏等,自然有他的道理,如果真出了事,他定然是不想我們也一起被連累的了。”

    只聽得前方一小嘍囉喊道:“將軍回來了,將軍回來了……”

    陳啓泰坐於馬上,高聲喊道:“叫李將軍出來稟報!”

    話音剛落,崗哨後邊那三個木屋中的油燈全部被點亮了。

    一羣士兵自木屋中涌出,其中有十餘人向陳啓泰疾奔而來,他們身上的戰甲在月光下閃着寒光。

    那爲首的單膝跪地,拱手行禮,說道:“將軍,屬下來遲,請將軍恕罪,軍中一切妥當,方纔有小股黃軍前來奪崗,已被我們擊退!”

    陳啓泰躍身下馬,將那人扶起,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便朝這邊喊道:“龍兄弟,沒事了,你們都過來吧。”

    夏宇龍四人策馬向前,待下了馬,陳啓泰介紹得知,前來稟報之人就是李明亮將軍,他滿臉橫肉,身材魁梧高大,跟隨他的那十幾個人全是他的副將。

    陳啓泰拍了拍李明亮寬大厚實的肩膀,說道:“好兄弟,一定要守住崖壁崗。”

    “是,我李明亮的命是將軍給的,就算粉身碎骨,崖壁崗絕不會落入他人之手!”李將軍拱手回道。

    陳啓泰欣慰地點了點頭,眼神裏充滿了堅毅與信任。

    突然,他大喊一聲:“點燈引路……”便要領着夏宇龍他們朝着絕壁之下走去。

    “將軍,可……是……他們都是外人,軍中立有規矩,外人一律驛站歇息,不可走石門,更不得點燈引路,將軍此番做法,怕是會泄露了軍機。”李明亮急道。

    陳啓泰走上前來,笑道:“你嚴守軍規,乃軍中的模範,此規矩由我而定,今天再由我將他改改,沒那麼多的可是,照我說的做便是了,不過今後你們都要記住了,沒有我本人親自前來,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別想從這裏過去!”

    “是,屬下遵命。”李明亮與他的隨從齊聲應道。

    隨着“嗚嗚”的號角聲響徹山谷,崖壁上突然亮起了一條曲曲折折的燈帶,一直延伸至山巔之上。

    這燈帶由千餘盞油燈串聯而成,只要點燃了其中一盞燈,便會相互感應,全都亮起來。

    每盞油燈之外又包裹着牛皮燈罩,不僅能遮風擋雨,遠遠看起來,猶如一顆顆明珠般通明透亮,是一道極美的風景線。

    又聽得崖壁上響起了轟隆隆的悶響聲,腳下震顫不止,筆直的崖壁被移動了位置,煙塵飄散處,一級級臺階沿着燈帶赫然成形。

    臺階可供四人並肩行走,邊上的圍欄和每一臺階梯均是由金剛巨石製成,在油燈的照射下,泛出陣陣寒光。

    夏宇龍他們四人緊隨陳啓泰身後,沿着階梯徐徐而上。

    大鬍子又閒不住了,扯着嗓子問道:“陳將軍,那五大三粗的李將軍對你如此忠心,一定是你的心腹?”

    陳啓泰毫不避諱地回道:“沒錯,他是與我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

    “你與高大妹子又是如何認識的?”大鬍子又追問道。

    陳啓泰駐足遠眺,輕嘆一聲,回道:“十歲那年,我在建康京城的大街上乞討,偷吃了一店鋪的饅頭,被店家棍棒暴打,大姐及時出面救了我一命,後來將我領養至家中,送我上學,我起兵反抗時,大姐也受到了牽連,逃到了梅山……”

    話到此處,他卻頓住了,淡淡的憂愁寫滿他的臉上,他陷入了沉思。

    片刻,他呼出一口長氣,愧疚地道:“此事說來話長,總之,我欠大姐太多的情,這輩子怕是還不清了。”

    五人沿着階梯緩緩而上……

    大鬍子一刻也沒閒着,環顧四周說道:“這崖壁崗機關重重,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啊,乃絕對的天險,不過話又說回來,在這光禿禿的山岡上,既沒吃又沒喝的,要是被敵軍分割包圍,豈不成了甕中之鱉?”

    陳啓泰笑而不語,只顧往前趕路,似乎沒把大鬍子的話放在心上。

    大鬍子自認爲自己的眼光很獨到,會得到陳將軍的一番讚賞,沒想到卻吃了個閉門羹。

    張仙在旁邊潑起了冷水,笑道:“胖子真是自討沒趣,陳將軍選擇此地,自然是經過深思熟慮了的,你別在這不懂裝懂丟人現眼了,哼!要說鱉,你才是土鱉呢!”

    大鬍子嘿嘿一笑,又聳着肩嘚瑟起來,小老仙兒的話,不管是誇他還是損他,他都覺得很有“味道”。

    夏宇龍也是滿腦子的疑問,大鬍子所說的,也正是他所想的,在他看來,以當今的國力,哪怕是過去強大的漢王朝和秦王朝,也很難在絕壁上設置機關,而且胡大哥說得也不無道理,爲何陳大哥會選擇這座孤立無援的山巔作爲自己的軍營,莫非這後山上暗藏玄機?

    爲了探知一二,夏宇龍開口說道:“陳大哥眉宇間透露出英氣,有將帥之才,自然是慧眼獨到了。”

    聽了夏宇龍的話,陳啓泰想起了一大仙曾經與他說過一模一樣的話,他提振了精神,笑道:“哦,龍兄弟也會看面識相?”

    張仙哈哈一笑,搶先說道:“我哥哥只是多看了幾本書而已,全都是囫圇吞棗,哪算得上什麼行家,不過陳大哥行爲言語大方得體,目光炯炯有神,眉宇間確實英氣逼人,日後定將大有作爲,不像某些人,整天只會吹噓胡扯,哪有可比之處……”

    說着,便向大鬍子瞟去了一眼。

    陳啓泰莞爾一笑,說道:“借你們兄妹吉言,其實,並非我慧眼獨到,不瞞你們說,我在雞公腳下發家起勢,是得到了一位大仙的指點!”

    藍芯脫口問道:“莫非是星光大仙?他滿頭白發、一身素裹,踏着朝陽而來,乘着暮色而去,追趕着西邊那顆最耀眼的明星!”

    陳啓泰頗爲驚疑,“哦”了一聲,問道:“你們也認識星光大仙麼?”

    藍芯回道:“前些日子我們還見過他,他可親可敬,沒有什麼架子,是個好神仙。”

    陳啓泰樂了,笑道:“遇見星光大仙是我這輩子修來的福分,得到他的諄諄教誨更是三生有幸,走,此處離我的住處不遠了,我們不在路上閒聊,到屋內再與你們詳談。”

    ……

    不多時,陳啓泰一行五人已經登頂了。

    放眼望去,大地南北以雞公山山脈爲界,北面羣山林立,淡淡的月光下盡顯蒼茫。

    南面卻是一片燈火通明,望不到邊的白色營帳夾雜在低矮的羣山之中,訓練場上,一羣羣士兵正忙得不亦樂乎,有的在揮戈操練、有的在引弓騎射、有的在列隊格鬥,每一個方陣都整齊劃一、氣勢恢宏,吶喊助威聲傳遍十萬大山。

    這正如夏宇龍所預料的,玄機便在於此,但此番景象卻遠遠超乎了他的想象,原來陳大哥有如此龐大的軍團。

    大鬍子由衷地讚歎道:“真是百萬雄兵啊,一看便知,他們個個都是打仗的好手,呵呵,陳大哥,您真是有備而來,怕是這樑國的氣數將盡了吧!”

    陳啓泰搖着手,笑了笑,說道:“胡兄弟言過其實了,我的士兵有騎兵、步兵,再加上伙伕、挑夫也就二十萬人,騎兵五萬,步兵十二萬,如果我真有百萬雄師,怕是早已踏遍樑國的建康城了。”

    話音剛落,大鬍子拍手叫好,說道:“夠了夠了,你有這麼一支勁旅,還怕他什麼鳥樑國不成,找個良辰吉日,我與你攻下他的京城,取了皇帝老兒的人頭,自個兒當皇帝去。”

    張仙“呸”了一聲,說道:“胖子真是兩面三刀之人,方纔還責怪陳將軍是叛軍,現下又做起說客來了,莫非是你也想分一杯羹不成?”

    說着,她咯咯地笑了起來,又道:“若是讓胖子做了皇帝,恐怕也還挺有意思的,只聽得那龍椅啪的一聲,胖子整個人四腳朝天,成了烏龜皇帝!”

    陳啓泰覺得張仙說話還挺逗趣的,他本想笑,但礙於情面,卻是忍着,夏宇龍早就聽慣了張仙損大鬍子的那些話,已是習以爲常了。

    藍芯卻不時地會幫襯大鬍子一把,只見她抿嘴一笑,說道:“以胡大哥能忍讓的性子,若真是讓他做了皇帝,恐怕是天下百姓的福音呢!”

    大鬍子看着藍芯豎起了大拇指,咧嘴一笑,說道:“芯兒妹子這話在理兒,別看我平時吊兒郎當的樣子,其實我還真是同情天下窮苦百姓咧。”

    看着大鬍子嬉皮笑臉的樣子,張仙就來氣,她用手肘子拐了拐藍芯,嗔道:“呦呵,咋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藍芯笑了笑,說道:“姐姐的胳膊肘也不是拐到我這邊來了嘛。”

    張仙又道:“怎麼了,長志氣了是嗎?我往自家嫂子拐怎麼了?我就拐,我就拐……”

    “我也拐……”

    藍芯也當仁不讓,她們倆你追我趕,向前方一蹦一跳而去,全然忘記了一路的勞累,兩個斯文的女孩子卻也有放蕩不羈的時候。

    看着兩個妹子趣逗的樣子,陳啓泰他們相視着都笑出了聲。

    還未穿過雞公山山頂上的這片古樹林,一座茅草屋便出現在了眼前,茅草屋內燈火通明,屋頂上飄散着屢屢炊煙,門前站立着一白衣女子。

    見到陳啓泰風塵僕僕而來,她微微動了動身子,臉上露出了笑容,隨後便迎了上來。

    女子身材豐腴,臉龐白皙,容貌絕佳,約莫四十來歲年紀,一顰一笑中都透露出高貴的氣質。

    女子爲陳啓泰脫下披風,輕柔地道:“相公一路勞頓,菜飯都已備齊。”

    陳啓泰“嗯”了一聲,問道:“孩子們呢?”

    “先前還嚷着要等你回來呢,現在都睡下了。”女子微笑着回答。

    陳啓泰轉過身來,向夏宇龍他們介紹道:“這是我內子素琴。”

    夏宇龍他們拱手行禮,齊聲說道:“嫂夫人好……”

    陳啓泰又向素琴一一介紹了夏宇龍他們四人。

    素琴微微點頭,笑着走上前來,躬身行禮,柔和地道:“見過弟弟妹妹,你們都累了吧,快進屋歇息,我再去備幾個好菜來……”說着,便將夏宇龍他們引進了門。

    看着素琴落落大方的樣子,大鬍子心中讚歎道:“嫂夫人清世脫俗,賢惠得緊咧,陳大哥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

    他雙頰緋紅,不由得向張仙看去了一眼。

    張仙高昂着頭,挽着藍芯的手,跟着素琴一蹦一跳地進了廚房。

    大鬍子在心中又感嘆道:“我都這把年紀了卻一事無成,何時才能把這帶刺的玫瑰娶進門呢,媽拉個芭蕉的,今晚再一次向她表露我的心聲!”

    茅草屋共有兩間,外邊這間爲堂屋,堂屋的後邊是臥室。

    屋內的擺設極爲簡單,沒有一件像樣的傢俱。

    北面牆的下邊,整齊地堆放着幾張長條木凳,牆上掛着一隻彎弓,與之對面的南邊牆上,掛着一把寒光逼人的銀色戰戟。

    屋頂四周懸掛着八盞油燈,每盞油燈火勢正旺,將屋內照得如同白晝。

    堂屋中間擺着一張掉了漆的八仙桌,桌上的兩菜一湯正冒着熱氣,湯是南瓜清湯,兩碟菜分別是豬肉炒茄子和苦菜炒蛋。

    大鬍子環顧四周一眼,說道:“陳大哥,你這茅草屋可寒酸得緊咧,你看還有你這桌上的菜,與你大將軍的身份是格格不入的啊,唯獨與你身份匹配的就是掛在牆上的長弓和戰戟了,你這是在裝窮麼?”說着便哈哈大笑起來。

    這一番話聽起來雖說有些刺耳,卻也無傷大雅。

    陳啓泰笑了笑,說道:“如今兩軍交戰,居無定所,哪有閒工夫來建造房子,將士們吃什麼我就吃什麼,將士們住什麼我就住什麼,多年來我早已習慣了。”

    大鬍子點了點頭,豎起大拇指,說道:“嗯,有道理,這話我服!”

    夏宇龍看着屋頂上懸着的八盞油燈,每盞燈的距離都有講究,而且亮度不一。

    通天眼中,太極圖上的陰陽魚,在八盞油燈的中心時隱時現,且隨着旋轉的快慢,呈現出不同的形狀和顏色,看得夏宇龍着了迷。

    陳啓泰問道:“龍兄弟,你在瞧什麼?”

    夏宇龍回過神來,說道:“這八盞油燈看起來平常無奇,卻隱藏着玄機?”

    陳啓泰心裏一怔,這龍兄弟的睿智果真超出凡人,這樣的朋友可遇而不可求,他在牆邊拿來了幾張長凳,擺在八仙桌邊,拉着夏宇龍和大鬍子的手……

    看着二人說道:“來,我們在飯桌上聊,我們兄弟之間沒什麼隱瞞的!”

    藍芯和張仙爭搶着往廚房去幫忙,素琴很快就把幾道香噴噴的菜端上了桌,有一盆是香菇燉雞,還有兩碟炒菜分別是青椒肉絲和炒青菜。

    陳啓泰笑了笑,說道:“弟弟妹妹,我這山上寒酸了些,菜飯簡單,你們不要往心裏去啊!”

    此時,素琴從臥室抱來了一大罈子酒。

    大鬍子見了酒,如同黃牛見到尿桶一般,他扯着嗓子哈哈笑道:“菜已經夠豐盛了,有酒就好,有酒就好……”

    他接過酒壇子,打開酒塞聞了聞,又笑道:“哎呦,好酒,封存有好些年了吧?”

    素琴點頭應道:“兄弟儘管喝便是,屋裏還有好幾大罈子!”

    “哈哈,那我就不客氣啦……”大鬍子嘴角流出了哈達子,自己動起手來。

    待素琴忙完了手中的活兒,也坐到了飯桌前。

    張仙和藍芯緊挨着素琴而坐,她倆對素琴有一種說不出的親近感,因爲素琴的溫婉賢惠,讓她倆同時想到了自己的母親。

    在藍芯的眼裏,素琴有着母儀天下的親和力,而在張仙看來,素琴落落大方,有着慈母般的溫柔,與自己的母親像極了,兩人猶如找回了母愛,對素琴又愛又憐。

    每個人桌面上碗中的酒都滿上了,大鬍子早已是急不可耐,陳啓泰擡起酒碗環視了在座的,對夏宇龍他們的救命之恩大肆感激了一番,便舉着酒碗一飲而盡。

    陳啓泰與夏宇龍、大鬍子接連痛飲了三杯,便將自己反叛樑國之事一一道來……

    陳啓泰出身寒門,父母均爲健康城附近高嶺村的農民。

    自古以來,農民都是望天吃飯,就在他九歲那年,天下大旱,農民顆粒無收,加之苛捐徭役繁多,當時餓死了很多人。

    後來又遭遇了瘟疫,他父母也在瘟疫中死去,迫於生計,他帶着弟弟一起到建康城中流浪。

    他兄弟倆跟隨着一大羣乞丐在城中乞討,飽一頓餓一頓的,在一次兵亂中,弟弟陳啓安在街頭走失了。

    那年冬天也是異常的寒冷,他光着腳丫子在大街上乞討,偷吃了一店鋪的包子,那包子鋪老闆狗三爲人心胸狹隘,將陳啓泰抓了回來就是一頓暴打,被打得遍體鱗傷。

    陳啓泰苦苦哀求也無濟於事,狗三打累了,就讓店中的夥計接着打,衆人圍着指指點點,也有人想爲陳啓泰求情,但害怕惹來麻煩,也都只好罷了口。

    陳啓泰被打得已不省人事,血液染紅了地上的白雪。

    突然一隻白皙的手拿住了夥計手中的棍棒,說道,不就是一個包子饅頭嘛,也不至於要了人的性命啊,他還是個孩子,這錢我給。

    這便是高豔秋高大姐,她將一錠銀子壓在了桌上,背起陳啓泰往家中走去,將他額上的傷口洗淨後包紮止血。

    自那時起,在建康城張羅布料生意的高氏夫婦,便將容貌端莊的陳啓泰留在了身邊,對他視如己出,像自己親弟弟一般對待,不僅送他到附近的私塾讀書,還託關系讓他進了“京門武行”學本事,他在武行中結識了李明亮等一大羣好友。

    朝廷重臣魏大人與武行周龍領事是故交,魏大人時常到武行來與周領事品茶論天下。

    有一次,魏大人見愛女素琴在家中悶得慌,於是把她一起帶去了武行。

    素琴對陳啓泰一見傾心,陳啓泰見素琴家世顯赫,卻不敢高攀,直到起兵反勢敗走浪山,素琴才獨自一路追尋而來……

    說到這裏,陳啓泰頗有感慨,他深情地看着素琴,愧疚地道:“夫人與我這一路走來沒能過好一天安穩日子,真是難爲夫人了。”

    素琴紅着臉微微一笑,說道:“夫君何出此言,追隨夫君乃素琴一生夙願,絕不後悔!”

    陳啓泰點了點頭,欣慰的長嘆一聲,看着夏宇龍他們又道:“從古至今,這皇宮中就內鬥不斷,南朝政權更迭頻繁,到了樑國更是愈演愈烈,在與東魏的交戰中,朝廷分成了主戰與主和兩大派,主和派則認爲連年征戰勢必耗損國力,不如借鑑大漢建國之初,與東魏議和,待國力強盛之時再發兵征討統一全國……”

    大鬍子搶着說道:“不用說,我就是其中的主戰派,我堂堂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又豈會受這份窩囊氣!”

    陳啓泰“嗯”了一聲,繼續說道:“而主戰派則認爲北邊正處於內亂之際,以當下之國力,完全可與東魏抗衡,可在軍中或民間挑選良將,分兩路大軍進發,平定東西兩魏,我全國便可實現大漢帝國時期的大一統,後來兩派在宮廷上大打出手,鬧出了人命。”

    大鬍子“哦”了一聲,說道:“在我剛參軍那幾年,就聽說朝廷發生了政變,以爲這南朝又要換了主,哼,原來是這兩派在搗鬼,後來呢?”大鬍子又問道。

    陳啓泰望着懸在門口上的清月,獨自飲下了一杯酒,輕嘆道:“本是主和派要了主戰派的人命,那皇帝蕭叔達卻聽信了讒言,說主戰派的人妖言惑衆,將幾個領事的都打入了死牢,也包括魏大人,魏大人原先在武行挑選了我與李明亮等十幾個武藝好手,隨時待命攻打東魏,等來的卻是皇城的通緝令,爲了緝拿我們,蕭叔達下令侯高全城緝捕,那候高本是北魏叛軍,投降樑國後,暗中操縱朝政,還自稱是三界大將軍。”

    大鬍子“呸”了一聲,怒道:“還三界大將軍,這廝竟如此狂妄,三界之中能人多得去了,他又算個什麼鳥東西!”

    陳啓泰又道:“那侯高卻也是個不分青紅皁白之人,在建康十廊大街殺了很多無辜的百姓,得知魏大人被候高等人害死在獄中,我等受不了這份窩囊氣,於是揭竿而起。”

    大鬍子藉着酒勁,一掌拍在了八仙桌上,罵道:“他龜孫子的,這蕭皇帝如此昏庸,竟會相信一個降將,他就不怕這廝掏了他的老底兒,哼,他的皇帝位置定是坐不久的了!”

    正值酒勁上頭,陳啓泰也怒罵道:“那草莽候高沿襲了他在北朝時的做法,所到之處無不燒殺搶掠,天下正義志士無不憤慨,人人得而誅之。”

    夏宇龍也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皇帝的政道仁義本是民心所向,卻與人心背道而馳,也不怪天下的百姓會揭竿而起了,方纔在交戰中,黃軍殺人的手法極其殘忍,令人髮指。”

    大鬍子飲盡了碗中的酒,將手中的碗在桌上重重一頓,看着陳啓泰說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天下又不是單數哪個人的,只要善待好天下的黎民百姓,誰做皇帝都一樣,高祖劉邦出身平民,他從沛縣發家起事,沒過兩年就打到了咸陽宮,氣死了秦始皇,一把火燒了阿房宮,廢掉了秦二世,最終還不是做了四百年的皇帝!”

    張仙撇着嘴,哈哈笑道:“胖子又在胡說八道了,你到底懂不懂歷史,劉邦是在芒碭山斬蛇起勢,那時始皇早已駕崩了,阿房宮也不是他放火燒的,還做了四百年皇帝,他活得那麼久嗎?哼,喝點酒了竟在這胡扯!”

    酒早已過得三巡,大鬍子的臉皮也比原先厚了許多,他又飲盡了一大碗酒,嘿嘿一笑,說道:“都一樣都一樣,秦王朝暴殄天物,最終還不是亡國了嗎,接下來便是漢王朝四百多年的大一統,若是沒有高祖打下來的天下,哪有後世的繁榮昌盛。”

    張仙“呸”了一聲,說道:“死胖子說什麼都有理,真是青蛙一張嘴!”

    大鬍子眼神迷離,看着張仙正色道:“我說仙兒妹子,今後對夫……夫……胡大哥可要放尊重點兒,你叫我胖子我也無意見,但別老在前邊加一個死字,拉屎的屎也不行!”

    他本想將自己說成是夫君,但最終還是顧及了張仙的感受,不過話語中卻是帶着命令的口吻。

    “你……你放肆!”張仙羞紅着臉,緊握着利劍,正要站起身來。

    素琴在身旁拉住了她握劍的手,輕聲道:“好妹妹,胡兄弟已經喝醉了,別與他一般見識……”

    說着,她舉起酒碗,站起身來,微笑道:“弟弟妹妹們,今天你們救了陳大哥的命,也是救了嫂子的命,嫂子感激涕零,爲表謝意,嫂子先幹爲敬。”

    她昂着頭,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又滿上了一碗,對着藍芯和張仙說道:“我與兩個妹子一見如故,承蒙兩個妹子不嫌棄,今夜以月兒爲證,我與兩個妹子義結金蘭,姐姐先幹爲敬!”

    “姐姐此番禮數,也正合我們之意,我是老二!”張仙幹淨利落地將碗中酒一飲而盡。

    “我爲三妹……”藍芯也緊隨其後。

    陳啓泰滿臉的欣慰,舉起酒杯樂道:“來,爲了內子喜結兩位妹子,我們再幹一個!”

    藍芯不勝酒力,飲下半碗便乘着醉意直言問道:“陳大哥,您說得到了星光大仙的指點,這又是咋回事?”

    陳啓泰放下酒碗,笑了笑,說道:“你們看,只顧高興喝酒了,這事我差點給忘了……”

    突然,屋內陷入了片刻的寧靜,夏宇龍他們醉意全無,都將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陳啓泰。

    陳啓泰坐直了身子,緩緩地整理着衣襟,沉吟片刻,便念出一首詩來,“故國江山何其嬌,奈何一統遙遙,北風蕭蕭寒氣擾,敗走浪山無處逃,寒風之中任我笑,狂嘲當朝,他日西山老,伊人夢中多寂寥,尋死尚早,尋死尚早……”

    大鬍子不解其意,扯着嗓子問道:“唉,我說陳大哥,這又是風,又是笑,又是死的是怎麼回事嘛,與那星光大仙又有何干係?可真是聽得我一頭蒙了!”

    陳啓泰說道:“那年天寒地凍的,我率領的五萬將士在浪山與候高率領的十萬大軍交戰時,由於判斷有誤,我們被圍困於浪山腳下,經過兩天的鏖戰,我敗走浪山餘脈,我的五萬精兵僅剩千餘人突圍,候高率兵窮追不捨,我們逃的逃,散的散,好不狼狽……”

    話未說完,大鬍子便扯着嗓子冒冒失失地問道:“那李明亮將軍又到哪去了?”

    陳啓泰飲下了碗中的酒水,回道:“在突圍時,候高的黃軍如惡狼般撲來,李將軍一路護衛着我,亂箭從他身後射來,我搶上前去替他擋箭,霎時間,我的後背已扎滿了利箭,幸得有戰甲護着,只是傷到了皮外,在緊要關頭,我與李明亮分別帶領一部分人分開突圍,來到浪山餘脈,只剩下我一人了,突然又聽見後邊的追兵喊殺聲四起,我已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說到這裏,陳啓泰眼中泛着晶瑩的淚花,他輕嘆了一聲,又道:“我悲痛欲絕,見大勢已去,於是有了輕生的念頭,正值圓月高懸,枯樹林中一片悽清,我掏出匕首正要往心臟上刺去,便聽見身後有人念起了這首詩。”

    “那唸詩之人定是星光大仙了吧?”藍芯搶先問道。

    陳啓泰點着頭,一臉的崇敬,回道:“當我轉過身來時,卻看見一棵枯樹下站着一面部慈祥的白鬚老人,他數落了我一番說,作爲年輕人,遇到一點兒挫折就選擇了輕生,我們百歲老人實在是想笑,更替你們感到不值,如今天下羣雄並起,受苦受難的還是窮苦百姓,要實現故國大一統,需得你們年輕後輩的推波助瀾,你這般不堪一擊,遲早要被這亂世所遺棄,我給你指條明路吧……”

    大鬍子哈哈笑道:“陳大哥有仙人指路,何愁大勢力不成!”

    張仙“唉”了一聲,說道:“胖子真是多事,總愛打斷陳大哥的話,有意思嗎?你到底講不講禮數了!”

    大鬍子嘿嘿一笑,飲下一碗酒,醉醺醺地回道:“我本是鄉下人,出身草莽,哪知道那麼多禮數?哼,我這輩子最討厭別人說禮數二字了,聽着就討厭。”

    “哼,你……無恥……”張仙怒紅着臉。

    “我……我怎麼無恥了?你得把話說清楚!”大鬍子當仁不讓,吹胡子瞪眼起來。

    “唰”地一聲,張仙利劍出鞘,劍尖直抵大鬍子喉嚨,喝道:“再放肆我便一劍殺了你!”

    只聽得“啪”地一聲,夏宇龍拍響了八仙桌,他站起身來,斥責道:“仙兒,休得無禮,快把劍收起來!”

    看着夏宇龍向着外人,張仙一改小時候的無理取鬧,她冷冷地瞪了夏宇龍一眼,熱淚自眼眶中滑落。

    她把利劍插入劍鞘,轉身向門外走去,淚水已經模糊了她的視線,素琴和藍芯起身跟了上去。

    屋內陷入了片刻的寧靜。

    夏宇龍不自然地笑了笑,說道:“陳大哥,我這妹子的脾氣從小就這樣,讓您見笑了,她的性子是衝我使的,待會兒就好了。”

    陳啓泰哈哈一笑,說道:“不礙事,不礙事,誰沒有自己的脾氣呢,仙兒妹子性子豪爽剛烈,是少有的女中豪傑啊!”

    夏宇龍舉着酒碗,看着大鬍子又道:“胡大哥,我妹子的脾氣您是知曉的,今後還請多擔待些,這一碗我先幹爲敬。”

    利劍逼喉,大鬍子的酒醒了一半,又聽到夏宇龍這麼客套的話,那衝上頭的酒勁蕩然全無,他舉着酒碗,頗爲羞愧地道:“唉,哪裏的話,我也有不對的地方……”他喝了一碗,隨後又自罰了三碗。

    少了女人們的“監視”,陳啓泰他們三人的酒也喝得無拘無束的了,不多時,他又從臥室裏抱出了一大罈子酒來。

    說起仙人指路,陳啓泰兩眼放光,心中滿是崇敬。

    他正襟危坐,語氣不快不慢地道:“大仙與我說,你往東南方向走兩百裏,那裏有座山脈叫雞公山,整座山形因酷似一隻雄雞而得名,你在那裏發家起事吧,不過你要千萬記住了,雞公山上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並不屬於你個人,你要好生愛護此山,在山巔之上有間茅草屋,屋中有八盞油燈,依據天罡八卦陣而佈置,在軍中你要以素儉爲榮,住在茅草屋中,不僅能威震三軍,還能保你不受陰界污邪之氣侵擾……”

    大鬍子擡頭看着八盞油燈,笑道:“難怪懸掛了這麼多盞燈,竟然暗藏這等玄機。”

    陳啓泰又道:“星光大仙還說,三界很快就要變天了,你得守住陽界,保護好南朝的黎民百姓,不多時日,你心愛的人便會到雞公山來尋你,有一位謀士身上的封印即將解除,他是你的天命軍師,他會助你平定南朝,你將成爲故國大一統的推動者。”

    夏宇龍看着大鬍子樂道:“莫非星光大仙說的天命軍師就是黎大哥麼?”

    大鬍子點了點頭,說道:“十有八九還真是他,早知是這樣,我們往這邊來的時候帶上他一起就好了!”

    陳啓泰又驚又喜,問道:“怎麼,你們認識我的天命軍師?”

    其實,夏宇龍也不敢肯定黎亭長是不是星光大仙口中提及的天命軍師,但經過他反覆揣測,卻也是在情理之中了,他笑了笑,將他們在獨山村爲黎亭長族人解除封印之事說了出來。

    陳啓泰舉起酒碗,思索着飲下碗中的酒水,他深吸一口氣,心中喜不勝收,看來黎亭長前來助他討伐侯高的時日已近在咫尺了。

    眼瞅着又喝完了一罈子酒,陳啓泰在臥室又抱來了一大壇酒,醉醺醺地道:“我這裏是寒酸了點,但酒水任由你們喝夠……”

    張仙手持長劍,獨自矗立於懸崖邊上,那輪清月正懸於她的頭頂,遠遠看去是這般的悽美,又是這麼的孤寂。

    羣山之中,營寨裏的燈光多數已經熄滅了,涼風襲來,吹亂了她的髮絲,也吹動了她的衣襟……

    她哭紅了雙眼,朦朧之中,她想起了小時候與夏宇龍拌嘴爭吵的每一個場景,那時候,他們兩人心中純淨如水,是這般的天真爛漫,每一次撒嬌都是夏宇龍謙讓着她,這次是她做得過分了還是哥哥不再遷就她了?

    此時的彎月奇跡般地變成了滿月,寒光普照大地,也照在了她白皙的臉龐上。

    張仙看着眼前的滿月,心中無數遍地呼喊着自己的爹爹媽媽……

    這便是,圓月高懸夜靜深,寒光伊人獨憔悴,雙親慈容依稀夢,望盡天涯心已碎……

    素琴和藍芯走上前來,默默地陪伴在張仙身旁。

    三位絕世佳人,一齊望向遠方若隱若現的羣山。

    她們的美貌又各有不同,藍芯帶着古典氣質,張仙美得奔放而脫俗,素琴則是內斂深沉。

    她們每個人的心裏也都各有所想、各自思慮着各自的事情,但誰又能從她們絕美的面容上窺探到複雜的內心?

    片刻,張仙終於吐出了幾個字:“姐姐,我……”

    話音未落,她又哭出聲來,這是她長大以來哭得最傷心的其中一次。

    第一次是她找不到爹爹媽媽了,那天夏宇龍陪着她稀里嘩啦地哭了好一陣子。

    雖說她外表堅強,性子大大咧咧的,但終究她還是一個弱女子,今夜被哥哥嚴厲斥責,本就憋屈的她怎會不傷心流淚,當她靜下心來的時候,又漸漸地意識到自己做得有些過分了。

    素琴把張仙樓在懷中,安慰道:“好妹妹,人生在世總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胡兄弟酒醉性子大作,卻也沒有壞心眼,龍兄弟雖言辭嚴厲了些,但心中卻是難受的,從他的言語談吐不難看出他很在乎你,凡事我們別鑽牛角尖,都看開些好嗎?”

    “嗯!”張仙點着頭,“謝謝姐姐提醒仙兒,仙兒與哥哥自幼沒了爹爹媽媽,我們都是孤兒,只是……”

    “只是什麼?”素琴問道。

    “只是這段時日來,仙兒心裏堵得慌……”

    張仙毫不避諱地將大鬍子與她強加的婚約說與了素琴聽。

    素琴笑了笑,拉着她與藍芯坐在了旁邊的巨石上,與她們講起了梁祝化蝶的悽美故事,聽得兩個妹子熱淚滿眶。

    最後素琴以一句“樓臺一別恨如海,淚染雙翅身化蝶”作結,兩個妹子回味無窮,激動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藍芯雙手託着下巴,看着當空的圓月,抿嘴一笑,說道:“生前苦命鴛鴦憐,死後化作彩蝶飛,也不枉山伯與英臺來世上走一遭,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