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搬家（4000字）

    退學之後，沒多久，傻子離開橋沒的日子就到了。

    在孤兒院內衆人複雜的目光之中，傻子默默走出了孤兒院的大門，他甚至沒有回頭看過一眼。

    這離開，是淡淡的離開。

    傻子就像那只會飛的鴿子，他也長着翅膀,  卻不知道能不能逃掉。

    另一點使小瀾感到無奈的是——自己居然還趴在傻子的身上。

    這幾天，小瀾一直潛伏在孤兒院的各種角落裏，該看的不該看的東西都看到了很多，她自己都感到震驚，居然沒有人看到她這只黑色蜘蛛。

    總而言之，在那輛車帶着傻子駛離橋沒的時候,  小瀾就跟在他身邊，又因爲秦音曾對他們講述過她在庭間的經歷，因此,  當那股扼住傻子脖頸的力量突然出現的時候，小瀾並未感覺到詫異。

    但是下一秒，她就詫異了起來。

    她先是看到，在傻子已經近乎豬肝紅色的脖頸上，一雙手漸漸地浮現了出來，而後，那雙手的主人也漸漸具現……

    果然是那個變態。

    那人面目猙獰，上半身穿過車門，狠狠地掐住了傻子的脖子，然而他的下半身……

    他的下半身，居然被拉扯成了畸形的長條狀。

    小瀾忽然明白了什麼。

    那個變態，是無法離開橋沒的。

    也許他也是剛剛發現這一點，所以只能拼命地抓住這最後一絲機會，置傻子於死地。

    傻子看不到那個變態，更觸碰不到，只能徒勞地掙扎，司機見狀，停下了車,  傻子下車以後，帶着困惑又通曉的矛盾表情，沿着原路走了回去。

    小瀾四處尋找起那個變態的身影，但神奇的是，自從司機一停車，傻子脖子上的力量就消失了，與此同時，那個變態也不見了影子。

    他躲起來了嗎？

    傻子帶着小瀾，一步步地走回了橋沒。

    那變態沒再出現。

    也沒有危險降臨在傻子身上。

    傻子的腳步越來越快，表情也愈發焦急，回城之後，直奔孤兒院而去。

    果然，看來傻子很輕易地就把剛纔那件事和退學時遇到的事聯繫到了一起，結合之前小佳所說的話，還有萍阿姨遮遮掩掩的態度……

    孤兒院裏的人有危險。

    傻子在路邊攔住了一輛出租車，車子開往他熟悉的地方，當孤兒院的小招牌緩緩映照進他的眼中時，傻子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空氣中漂浮着異樣的寂靜，那寂靜穿透了四周的紛雜噪音，以冰塊的溫度和姿態,  扎進了傻子的感知當中。

    其實，小瀾也感覺到了。

    傻子付完了錢，急匆匆衝向孤兒院的大門。

    門是虛掩着的，一推便開了，院子裏空無一人，一旁的鞦韆在微風中左右搖晃着，不時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傻子丟開行李箱，跑向萍阿姨居住的那棟屋子。

    他抓住門把手，扭動。

    門是鎖着的。

    傻子立刻挪到窗戶邊，臉貼到窗子上，往裏看去。

    裏面空無一人。

    傻子的眼瞳緊張地瞪大了，他幾步跑到另一棟屋子門前。

    這扇門也是緊閉的，裏面依然沒有人。

    這不對勁，不正常。

    幾個小時以前，他們所有人還站在這裏送別傻子，但現在……卻全都消失了。

    傻子站在窗邊呆愣了良久，終於決定了什麼一般，他從地上撿起了一塊巴掌大的石頭，卯足力氣，朝着窗子砸了過去。

    咔嚓！——

    一聲巨響，窗戶玻璃應聲碎裂。

    傻子像是一個已經失去了理智的人，他徒手掰開剩餘的玻璃碎片，蹬在窗沿上，敏捷地跳進了室內。

    他首先看到了入口玄關旁的鞋櫃，往常的鞋櫃裏總是擠滿了大大小小的鞋子，現在那些鞋子卻幾乎都消失了，只剩下幾雙舊鞋，像被拋棄了一般。

    或許就是被拋棄了吧。

    這棟屋裏住的都是孤兒院的孩子們，傻子跳窗進來之後，迎頭就推開了走廊邊的第一扇門。

    那扇門沒有關，房間裏留有明顯的翻找痕跡，這種痕跡傻子是熟悉的，因爲他自己的房間，此時就是這副模樣。

    這是匆忙離開的痕跡。

    第二間房間，也是如此。

    第三間……

    所有孩子的房間都是空空蕩蕩又亂七八糟的，貴重的物品都被帶走了，只剩下了一些不方便攜帶的東西，被拋下了，就像門口的鞋子一樣。

    傻子從內側推開屋門，走向了另一棟屋子，依然用石頭砸開窗子，依然是一個跌跌撞撞的跳躍。

    萍阿姨的房間在這裏，除此之外，還有他們的餐廳、廚房、甚至自習室……

    全都空了。

    傻子難以置信地查看過所有房間，最後停留在萍阿姨和叔叔的臥室裏，他看着四周，頹喪地坐到了硬得像石頭一樣的木板牀上。

    小瀾注意到——那幅畫，也不見了。

    他們都走了。

    突然間，門外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傻子一個激靈，眼中的希望回來了，他迅速站起身，跑向大門。

    “萍阿……”

    推門，門外站着的卻不是萍阿姨，而是一個陌生的女人。

    女人見傻子這副樣子，驚得後退了半步，她定定神，對傻子露出了一絲微笑。

    “小許，真是你啊。”

    “李阿姨，”看來傻子認識她，“這是……”

    “嗨，這不是嘛……這個啊，小萍還真猜對了，”李阿姨笑着撓撓頭，“你還真回來了，只不過這窗戶……”

    猜對了？

    “李阿姨，到底怎麼回事？”傻子吞了一口乾涸的口水，問道，“他們呢？都去哪兒了？”

    “他們搬家啦。”李阿姨言簡意賅地說道。

    “搬家？”傻子說道，“搬去哪兒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李阿姨搖搖頭，“我就知道他們走得挺急的，這房子還沒賣出去呢吧……反正小萍走的時候跟我說，要是你回來了的話，就告訴你，他們已經搬家了，走了。”

    “爲什麼突然搬家了？”傻子像在自言自語，“爲什麼這麼快……”

    “我也很好奇啊，”李阿姨打量着傻子，抿了抿嘴，“不過我想……可能還是和前段時間那件事有關吧……”

    傻子當然知道李阿姨指的是什麼。

    “雖然事情最後解決了，但多少還是有點影響的吧，”李阿姨籌措着詞彙，“不過爲什麼走得這麼急，我就不曉得了……誒，對了，你沒有小萍的電話嗎？你給她打電話問問啊。”

    傻子掏出自己的小手機。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傻子和李阿姨面面相覷。

    “不是吧，”李阿姨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應該是你號碼存錯了，我來打……”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誒——真絕了，”李阿姨驚詫地望着手機屏幕，“到底咋回事啊？怎麼連手機號碼都銷了？”

    李阿姨反倒詢問起傻子來了，傻子只能無力地搖搖頭，一邊說了一句“謝謝阿姨”，一邊拖着腳步，挪回到萍阿姨的臥室。

    李阿姨還跟着傻子走了進來，她打量着臥室裏的一切，嘟囔起來，“不至於吧……多大的事啊？這些東西都不要了？”

    “李阿姨，萍阿姨有和其他人說過這件事嗎？”傻子坐在牀板上，佝僂着後背，眼神可憐兮兮的，就像一隻在求救的狗。

    “我不知道哇……不過應該沒有吧，”李阿姨說道，“這一片她就跟我關係最好，要是我都不知道，別人也都夠嗆了。”

    傻子嘆了一口氣，彷彿把這輩子的最後一口氣都嘆出去了一般。

    “哦我想起來了，小萍還跟我說了一句話，”李阿姨一拍腦門，說道，“她說事情都解決了。”

    “事情都解決了……”傻子重複了一遍，“什麼事情？”

    “我也不知道啊，我本來還以爲她指的是你之前……那件事呢，”李阿姨的眼神晃了晃，“不過我剛纔回憶了一下，當時我問她爲什麼急着搬家，她說事情都解決了，好像指的又不是那件事哈……小許，你覺得呢？”

    傻子已經陷入了沉思。

    事情，解決。

    搬家。

    這事情的源頭……

    傻子騰地站了起來，把李阿姨嚇了一跳。

    “哎呦小許，”李阿姨拍着胸脯，“你嚇死阿姨了。”

    “阿姨，我走了。”

    傻子留下這句話，便悶頭朝着門口跑去。

    “誒誒誒……你去哪兒啊？”李阿姨跟了上來，“你知道小萍搬去哪兒了？”

    “我去找找看，”傻子隨意地揮了揮手，“謝謝李阿姨！”

    “誒你這小夥子……”

    李阿姨的聲音消失在傻子身後，傻子連行李都忘記拿了，一口氣跑到了小路盡頭的主路上，迅速打了一輛車。

    傻子跑得太快，小瀾差點被甩掉，當傻子坐到車子後座上，報出終點的時候，小瀾還以爲自己聽錯了，着實愣了一下。

    橋沒大廈。

    傻子要去呂結衣的家。

    但小瀾很快便明白了傻子的思路——這件事的源頭，就在呂結衣身上，雖然呂結衣死掉了，但她的家還在。

    如果說哪裏還有線索的話，那就是橋沒大廈了。

    出租車停下，傻子猛衝進大廈正門。

    旋轉的玻璃門仍然以一個優雅平緩的速度移動着，大堂裏沒有人，傻子右轉，很快就來到了呂結衣的家門口。

    巧合的是，這扇門，也是開着的。

    傻子氣喘吁吁地敲了敲門。

    沒有應門聲。

    傻子拉開門，走了進去。

    這裏和他上次見到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

    但是變化的並不是傢俱或其他設施，而是這裏的氣息。

    死亡。

    這棟屋子的生命力，死掉了。

    “叔……叔叔？”傻子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但他知道的，屋裏一個人都沒有。

    鬼使神差一般，傻子一步步走向了呂結衣的房間。

    這裏還保持着她在時的樣子。

    傻子吸了吸鼻子，扭身離開了。

    但小瀾留在了這裏。

    小蜘蛛像是記起了這是自己本來的家，趁着傻子在屋內環視的時候，從傻子的褲腿上爬了下來，撲簌簌爬向了呂結衣房間的洗手間。

    小瀾沿着牆壁，爬到了屋頂。

    那扇小門沒有關嚴，小瀾順着縫隙，爬了進去。

    終於重新回到了這片熟悉而黑暗的環境。

    充滿了安全感。

    小蜘蛛蜷在門邊歇了一會兒，開心地織起了網。

    蜘蛛奇遇記，結束了。

    小瀾睜開了眼睛。

    她看到了好幾張掛着擔憂的臉。

    “小瀾，你終於醒了！”秦音的眉毛都快皺到一起去了，“你現在睡着的時間真是越來越奇怪了……我還以爲你摔死了呢！”

    摔？

    小瀾挪動起身體。

    “啊！……疼疼疼疼……”

    小瀾哀嚎出聲。

    “噓！”秦音殘忍地捂住了小瀾的嘴巴，“外面還有人在看門呢，你別把那個白頭發大叔引過來。”

    “小瀾，你沒事吧？”道長用手託着小瀾的後腦勺，和其他人合力把她扶了起來，“做夢了嗎？”

    “唔……嗯，”小瀾委屈地點點頭，“小音姐，你不要捂着我的嘴巴了，我不叫了。”

    秦音收回手。

    “這次的夢怎麼來得那麼突然啊？”傻子問道。

    一看見傻子，小瀾那模糊而複雜的夢境全都回到了她的腦中，她望着傻子，瞪大了眼睛，“傻子哥，我夢見你了！”

    “啊？我？”傻子伸長脖子，“我還活着呢。”

    “不是……不是以你的視角，”小瀾轉過身，在地上尋找了起來，“是以……啊，找到了。”

    小瀾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天，終於找到了那只小蜘蛛的屍體，她捏着那可憐的蜘蛛，說道，“是它。”

    “這什麼東西啊……”秦音湊近過來看，“哇靠！這不是蜘蛛嘛？！”

    “嗯。”

    “你以蜘蛛的視角做了一個夢？”傻子說道，“真的假的？蜘蛛也有靈汐嗎？”

    “是真的是真的，而且我還在夢裏看到了你呢。”小瀾說道。

    傻子一笑，“看來這只蜘蛛見過我？”

    “不光是見過，”小瀾正色道，“他跟了你好多天呢，你都沒發現。”

    “哈？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你離開橋沒的那幾天，”小瀾說道，“而且，我在夢裏發現了線索！”

    “線索？”

    “對，”小瀾認真地點起了頭，指着傻子說道，“就是傻子哥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