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精神病院

    百歡和千樂平靜地埋葬了母親冰冷的屍體。

    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上的萬生，不哭不鬧地縮在幾團破布堆出的襁褓裏，充滿希望，充滿好奇，他盯着頭頂黑藍色天空上閃爍着的幾顆星星，沒一會兒，哥哥們的臉遮住了星星。

    萬生甚至還沒有名字。

    “哥，我們怎麼辦？他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十歲出頭的趙百歡跟隨着萬生的目光，看了看天，“他是我們的弟弟，我們來照顧他。”

    “可是……他也不能吃我們吃的那些東西。”

    趙百歡收回目光，看向桐樹下的小小墳包。

    畫面模糊了，趙百歡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又清晰了。

    “我們下山。”

    母親曾帶着他們，嘗試過很多次偷偷下山，每一次，都會被那個人帶領的村人抓回來，再挨上一頓毒打。

    但這次，不一樣了。

    他們跑啊跑，跑啊跑，漸漸地，看不到村子了。

    生平第一次，他們見到了山下的樣子。

    懷裏的小娃娃始終沒有哭叫，直到哥哥們喜極而泣的兩張臉貼過來吻了吻他的額頭，萬生才咿呀咿呀地伸出小手，抓住哥哥的手指吮吸起來，雖然還是無法填飽飢餓的肚子，但他卻滿足地，帶着笑容睡着了。

    這是趙百歡永遠都無法忘記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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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我們到了山下，有個叔叔爲萬生買了奶粉，那個叔叔的女兒是個善良的小妹妹，她求叔叔送了很多店裏的東西給我們，臨走時，還塞給了我們一些錢，就是靠着那些錢和東西，我們終於走到了市區裏，終於活了下來。”

    趙百歡的故事還沒講完，衆人對他的態度已經變了。

    傻子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到椅子上，秦音掏出了身上的所有創可貼，和喬念一起貼住了他臉上的外傷。

    小瀾努力不去回憶蓮水村的故事，努力不去思考那善良的叔叔和妹妹有可能就是苗苗一家的事，甩了甩頭，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趙百歡的話上。

    “因爲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我們被警察帶去了鳳梧的福利院，我們……我們從來沒有去過那麼好的地方，也終於能吃上正常的飯了，我們把山上的事講給了警察聽，他們答應我們，說會幫媽媽找回公道的，但是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們了。”

    衆人圍成一圈，靜靜傾聽着趙百歡嘶啞的講述，沒人打斷，也沒人質疑。

    “說出來你們可能會笑，但是……但是在福利院的那些年，是我最開心的日子，我和千樂看着萬生一天天長大，萬生的名字還是福利院裏的阿姨取的，我們原本希望能在福利院裏一直長到成年，然後我和千樂出去打工賺錢，養活萬生，直到……直到……”

    趙百歡的聲音顫抖得更厲害了，小瀾腦筋一動，左拐右拐地跑回到大廳裏，果然看見了吧檯後的架子上擺放着的還沒被丟掉的礦泉水。

    趙百歡喝下一大口水，之後虛弱地咳了幾聲。

    秦音輕捶起他的後背，“後來出啥事了？你慢慢說，不着急。”

    趙百歡把氣喘勻後，一隻手撐住膝蓋，另一只手扶住了額頭，雖然他低着頭，小瀾還是看到了他一臉痛苦的表情。

    “我……我和福利院裏的人打架了。”

    “啊，”秦音咧嘴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就這事，這算啥，哪有小孩子不打架的。”

    “不，沒那麼簡單，”趙百歡兩手緊緊攥住了自己的頭髮，“我……我和其他發生衝突的孩子，被帶去了院長辦公室，他們在那裏問了我們幾句話，我被……我被發現了……”

    “被發現了……”雖然明白趙百歡的意思，茉莉還是喃喃地念了出來。

    “他們發現了我腦子裏的東西，”趙百歡放棄掙扎一般垂下肩膀，“他們說我不正常，然後，我就被送去了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衆人幾乎驚呼出聲。

    “他們怎麼能把你送到精神病院裏？你……你只是個孩子啊！”差點被這個孩子捅死的羅九天憤然道。

    趙百歡苦笑了一聲，“不過還好，我在裏面沒呆多久，後來，他們認爲我的病已經被他們治好了，出來的時候，剛好是我和千樂成年那一年，萬生也長大了，無論如何，我們還是團聚了。”

    “在精神病院裏的日子，肯定很難熬吧。”茉莉輕聲說道。

    趙百歡像是想起了和那段經歷有關的內容，瞳孔不安地抖動了幾下，但他很快穩住了心神，繼續講了起來。

    “原本，萬生上的是普通小學，”趙百歡斂起眉眼，“但是，小孩子，你們也懂的，小孩子的殘忍是沒有尺度的，因爲其他小孩子說了關於我們……還有我們母親的話，萬生在學校發了脾氣，那是萬生唯一一次發脾氣，和我一樣，萬生被安排了心理狀況問詢，學校發現……萬生有患上一些心理疾病的潛在可能，並且通知我和千樂，說如果不好好處理，有可能會引起嚴重的後果，我想起了精神病院裏的日子，如果最終的後果就是這樣，那我是絕不會讓萬生再經歷一遍那些事情的，所以我和千樂決定，普通的小學不適合萬生，萬生需要更安全的地方，一個即便出了某些小意外，也不會被過度放大的地方，之後，我們就用假的病症作爲藉口，用以掩蓋萬生真正的問題，將萬生送進了特殊學校。”

    隨着故事越來越深入，趙百歡的狀態也越來越差了。

    從一個悲慘的開始，到看到了曙光的山頂，緊接着，跌進了深不見底的地獄。

    他們的事情會演變成今天這幅樣子，與這並不成熟的兩兄弟所做的一個個錯誤決定脫離不了干係。

    “我和千樂不懂，我們還以爲……是因爲我的傳染，才讓萬生得了這種病，所以在把萬生送去學校之後，我也沒怎麼當面探望過他，我害怕，害怕和我在一起會讓他變得更嚴重，在我偷偷去學校看他的時候，見他和其他小朋友玩得很開心，我還以爲，萬生終於安全了，可是，果然，我從來，都沒有想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