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燭下刀

    “六哥，”聽到老六的呼喚，竹屋內走出一個身形豐滿的黃衣大姐，“四毛不在，你找他嗎……呦，二位大師好……我們四毛這是出什麼事了？”

    “沒事沒事，”老六趕緊擺手，“他去哪兒啦？”

    “他說是去田地裏……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跑哪兒鬼混去了，要不你們先去田裏看看吧。”

    田地在遙遠的最南端，三人和這大姐寒暄了幾句便掉頭重新往南邊走。

    天色漸漸向晚，待三人走到田邊，夜幕已經覆蓋上這片天地了，空蕩的田裏一個人影都沒有，小瀾和茉莉嘆了口氣，提議要不先去找另一家，卻被老六拒絕了。

    “求源大師，咱村上的古訓不能忘啊，”老六的腳步匆忙起來，“天黑前就得進家門，除了你倆辦法事的日子，其他時候咱都得這麼幹才行。”

    還有這規矩。

    小瀾和茉莉互相看看。

    “我得回去了，二位也趕在這天還沒黑之前回老屋吧，明天可以接着查，”老六說着就準備離開了，“正好老屋就在這旁邊，今天辛苦大師一整天，我先走了……”

    老六說完便急匆匆離開，像是怕二人挽留他一樣。

    烏藍色的天幕慢慢壓過來，沒了帶路的人，二人只能灰溜溜趕回老屋，老屋裏更是漆黑一片，二人摸索很久，終於翻出一根折斷了的蠟燭，小小的橘色火光照亮了低矮的客廳，看清了對方的臉，二人也放鬆下來。

    茉莉看着亂七八糟的牀鋪，皺了皺眉頭。

    已經爬上牀的小瀾知道茉莉是在嫌棄這被褥髒兮兮的，想了想，脫掉自己的外套鋪在牀單上，一邊拍拍牀一邊說道，“吶，我外套還是不髒的，來睡吧。”

    茉莉的眼神明顯動搖了。

    小瀾以爲茉莉不習慣有人睡在身邊，趕緊往旁邊挪了挪，也不再催促，徑自背過身去。

    “準備睡了就把蠟燭熄掉吧。”

    小瀾揹着身，嗓音也悶悶的，沒過多時，身後便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小瀾安下心來，剛一閉眼，睡意就如滔天洪水滾滾襲來。

    “都怪你！”

    尖叫聲。

    女人的尖叫。

    “都怪你啊！都是你！……”

    這尖叫彷彿被蒙在被子裏，傳進小瀾耳中時已變得不太清晰。

    “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因爲你！……”

    一股力量，一下下捶打着小瀾的身體，但那力量並沒有直接落在小瀾身上，而是透過什麼東西傳遞過來的。

    小瀾想要睜開眼睛，卻無論如何都無法睜開。

    伸手。

    好狹窄的空間，周圍好像是液體。

    但是，十分溫暖。

    想要一直呆在這裏，溫暖，安全感。

    如果不是這煩人的捶打……

    “別打了！沐雲！不能打了！”

    “我恨他！都是因爲他！……”

    “不能打了！你沒看到他在動嗎？他在動啊！”

    用了幾秒鐘，小瀾便意識到，自己這是又進入到別人的夢中了。

    來到這裏之後遇到那麼多人，這又是誰的夢呢？

    還是睜不開眼。

    小瀾用力伸展軀體，只覺得周身都被束縛住了，忽然，包圍自己的溫暖液體消失了，四周一下子變得冰冷，窒息感猛地襲上大腦。

    “啊！——”

    淒厲的慘叫。

    無法呼吸了。

    小瀾胸口一窒，感覺身體開始飛速旋轉，意識一點點回到腦中。

    安靜下來了。

    已經有了經驗的小瀾明白，夢境結束了，自己終於回到現實。

    這次甚至不知道夢境的主人到底是誰。

    小瀾微微喘息着，緊闔雙目，翻了一下身。

    身旁有什麼東西。

    小瀾揉揉眼睛，睡眼惺忪，輕輕睜開一道縫看過去。

    火光閃爍着。

    蠟燭還沒熄嗎？

    映着橘紅的燭光，小瀾看到一道黑影就俯坐在自己身邊，彎着上半身看向自己。

    那人的兩手支撐在大腿上，銀光閃過，一把匕首赫然出現在那人右掌中。

    “茉莉？”

    小瀾看清了那人的樣子，支撐起上半身，疑惑地喊道。

    茉莉一言不發，只緊緊攥着匕首，死死盯着小瀾，一雙杏目在深夜裏熠熠閃爍，眼底的光卻是深不可測的。

    “茉莉，”小瀾坐起身直視着茉莉，“怎麼了，你做噩夢了嗎？”

    茉莉有了反應。

    一抹笑。

    笑容蒼白，帶着一絲絕望和自嘲。

    爲什麼。

    看到曾經大打出手的女人在深夜提着刀看向自己時，爲什麼第一句話是“做噩夢了嗎”。

    你想做什麼。

    你神經病嗎。

    瘋了嗎。

    這些才是應該出現的問題吧。

    甚至是直接大打出手，都是可以理解的反應。

    爲什麼是這句，爲什麼是讓自己再次陷入動搖的，這句。

    “我做噩夢了。”

    茉莉的聲音飄渺虛幻，帶着疲倦而沉重的氣音。

    “我也做噩夢了，”小瀾抓住茉莉的手，瞪大了眼睛，“但我沒有搞清楚夢境的內容，你夢到什麼了？”

    茉莉的雙脣甕動了幾下，忽然擡眼直對上小瀾的目光。

    “我夢到我愛的人死了，被殺了。”

    “啊……”小瀾尷尬地縮回脖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問出來的。”

    茉莉毫無感情地搖搖頭，“殺死他的人，已經不記得他了。”

    小瀾趕緊點點頭，等待着茉莉再說下去。

    “而且……殺死他的人，是個好人，我該怎麼辦？”

    “他……也是好人嗎？”小瀾小心翼翼地問道。

    茉莉知道小瀾指的是什麼，“我愛的人是天下最好的人。”

    “這就……”小瀾不知道這一連串的問題到底代表着什麼，只能先表達自己的意思，“也許是他們之間的約定，也許是有苦衷吧，但無論如何，都不應該讓這件事過度影響自己。”

    “就算是最愛的人，他離開以後，你自己的生活還得繼續吧，”小瀾接着道，“不管是活在仇恨中還是活在自責裏，最重要的都是自己的生活。”

    茉莉沉默了，小瀾看到茉莉在微微顫抖。

    “我不知道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我希望你能從那件事中醒過來，爲自己活着，”小瀾低低地說道，“對我自己來說，以前的東西全部忘掉了，我也一直在尋找，想瞭解自己的身世，但我做這些，不是爲了緬懷過去，而是爲了在以後更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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